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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從經典化的視角考察了在北宋後期至南宋末兩百年左右的時間內,黃庭堅成為經典并發生影響的過程。作為經典的黃庭堅,既包括其作品,也包括作為作家的黃庭堅本人。深入兩宋時的歷史情境,黃庭堅的經典化主要在詩學、時勢、書法、宗教(佛教)四方面力量復合作用下形成,而四種力量作用的方式、影響的程度各不相同。黃庭堅在詩學與書法領域達到了自己的最高成就,且詩學在士大夫精神文化中占有較高的形而上層級,故詩學是黃庭堅經典化的核心內容。時勢是指南北宋之際特殊的政治、文化形勢,黃庭堅在其作用下成為宋人心目中的文化偶像。黃庭堅是著名書法家,然而其書法作品除了藝術價值之外,也成為經典化過程中的傳播媒介。由於佛教在世俗社會中處於邊緣地位,它在黃庭堅經典化過程中的作用,主要是通過形塑黃庭堅及其作品的面貌實現的。考慮到上述因素之後,本文用兩章的篇幅討論黃庭堅詩學的經典化,而第三章探討作為文化偶像的黃庭堅。第一章從詩歌史的層面討論黃庭堅詩學的經典化。第一節將黃庭堅詩學在兩宋時期的經典化過程分為四個時期。黃庭堅生前便獲得巨大聲名,被認為富有獨創性。自呂本中創作《江西宗派圖》之後,文學史上出現了江西詩派的名義,在宋室南渡後聲势烜赫,江西詩風席捲詩壇。南宋四大家中的楊萬里、陸游都與江西詩派頗有淵源,而二人在中年不約而同的背棄了江西詩風,四靈引領的晚唐詩風隨即盛行,詩壇進入江西、晚唐交相詆的局面,背後深層次的原因是宋初以來的詩學理想發生了變化。方回《瀛奎律髓》確立了江西詩派一祖三宗的詩歌譜系,黃庭堅的地位降為三宗之一,實際影響力大大下降。呂本中的《江西宗派圖》,確立了中國文學史上江西詩派的存在,但呂本中為何創作此圖卻令人頗為困惑。本文第二節認為,北宋有著代代相傳的文壇盟主意識,構成歐陽修-蘇軾-蘇門四學士的傳承脈絡。而四學士中,黃庭堅詩歌藝術最為精湛,也因此得與蘇軾並稱“蘇黃”。社會上開始出現一種思潮,認為黃庭堅詩歌勝過蘇軾,蘇文黃詩,成為元祐時代的象徵。呂本中《江西宗派圖》的出現,正是這一思潮的反映。第三節討論江西詩派概念的內涵。雖然在南宋詩壇有很大影響,但歷史上對江西詩派特徵的認定是混雜的,不得不承認,目前並沒有判斷什磨是江西風味的統一標準。那麼,江西詩派的核心特質與共同特徵是什麼?從南宋人們的使用中,可以清理出以下幾重內涵:以儒學修養為基礎,崇尚氣節的精神內蘊;黃庭堅示人的一套學詩程序或者呂本中“活法”等作詩方法;下字、句法、押韻等作詩技巧;取樸拙而避華美的審美取向。第二章從詩歌內部討論詩學的經典化。點鐵成金與奪胎換骨可謂黃庭堅名義下影響最大的詩論,故第一二節分別對其作出討論。通過對黃庭堅詩歌用例的分析,總結出點鐵成金法是運用陳言時有意藉助語境差異的用典方法,從此人們開始區分語典與事典。而點鐵成金“錯本旨”式的思維方式,與禪宗公案中“有意誤讀”的思維方式有關。奪胎換骨關注的是詩意的沿襲與轉化,北宋以來詩人們始終致力於詩歌語言、取材乃至審美品質的創新。奪胎換骨思維與禪宗頌古傳統頗為相似,惠洪拈出此論,實與其禪宗背景有關。奪胎換骨並不能稱作江西派詩論,但是它對宋人詩學觀念產生了極大影響。將奪胎換骨作為創作論來理解,便產生了以其為蹈襲的看法,但更廣泛的是將其理解為鑒賞論,激起了人們尋繹詩意來源的強烈衝動。第三節以借代的修辭手法為中心,對李賀與黃庭堅詩作出比較。李賀詩中以自創的名詞性借代為主,帶有濃厚的物質感。而黃庭堅詩中的借代主要通過用典形成,用典方式的曲折與靈活使得山谷詩中的借代也豐富多樣,以黃庭堅為代表的宋人受到禪宗語言趣味的影響,對借代“不說破”的效用饒有興味。李賀與黃庭堅的詩歌風格都曾被評價為“奇”,借代的使用在其風格塑造中起到重要作用。抛開線性延續的文學史視角,李賀與黃庭堅都代表著中國文學可能的發展方向。第三章討論作為文化偶像的黃庭堅。黃庭堅成為人們心目中的典範,與他在黨爭中經歷的磨難息息相關,宋室南渡後,高宗個人對他的喜愛,江西宗派圖的流傳,以及作為元祐人物的一員,都使他暴得大名,而背後深層的文化機制是元祐政治成為宋人心目中的典範時代。第二節討論黃庭堅人格的典範化,黃庭堅以其道德、心性修養、氣節,成為宋人眼中的人格典範。而在此過程中,黃庭堅書法作品的流傳是重要的觸媒。蘇軾與黃庭堅的形象都偏於政治與道德,是宋代特殊的黨爭等政治背景決定的,他們嬉笑怒罵的文人形象明代以後方才成為主流。第三節討論黃庭堅影響下形成的快閣文化景觀。元豐五年黃庭堅登臨快閣并創作《登快閣》,從此快閣成為太和縣的知名景觀。作為建築類文化景觀,快閣提供了一個可供登臨的空間,使得人們在登臨中不斷喚起文化心理記憶。快閣在歷史上的存毀情況,說明其本質是黃庭堅詩歌文本構建出來的心理空間,快閣的物質存在只是心理空間的物質載體,其具體形態並不重要。《登快閣》詩歌文本中的晴、鷗、江、月等人格化的風景,凝固成為穩定的快閣風景。黃庭堅登臨快閣之快,與去世前淋雨之快,被人們理解為不以外物為意的心性修養,這是宋代政治文化語境下的特殊理解,遺失了黃庭堅人格中從容自適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