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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启蒙运动的产儿,卢梭的“回归自然”思想既是对这一运动的补充与拓展,也是对其所具有的唯理主义精神之反动。在声势浩大的唯理主义思潮中,卢梭所关注的不是怎样以数学的思维模式寻找知识的依据,而恰恰是如何有效地理解与认识人自身。以自然替代文明、以情感僭越理智,卢梭通过对文明社会及其道德秩序的原则性批判挪移了启蒙运动的重心。他的全部推论体系,就是为了证明“自然使人善良,社会使人邪恶;自然使人自由,社会使人奴役;自然使人幸福,社会使人痛苦”(卢梭语),他从未放弃、也从未动摇和离开过“回归自然”这个基本原则。“回归自然”是卢梭全部思想的核心,它是从与18世纪思想界流行的观点完全不同的、对事实世界与价值世界的关系的反思中得出的结论,这样的理念也最终导致了一个超越以往审美观念的新的美学思潮的诞生。本文尝试以“回归自然”思想作为论述中心,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全面、深入地解读卢梭及其著作,对其在美学史中的地位与影响进行有意识发掘和系统整理。全文共包括七个部分,主要内容如下:序言部分主要论述了三个问题:一是卢梭思想的研究现状;二是本选题的可行性与必要性;三是本文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卢梭的思想传入中国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学术界大多把他看作一个政治思想家、社会理论家和道德教育家进行研究,而往往忽略了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对其进行集中、深入的探讨。因此,无论是在专门研究卢梭思想还是在探讨启蒙时代的各种理论著述中,虽然不乏对其思想具有的审美特征,以及他与浪漫主义思潮之间的关系等进行阐发,却并没有在系统的美学观念的指导下对卢梭及其著述做宏观、整体的把握和探究。所以,迄今为止的国内学界尚没有一部专门研究卢梭美学思想的专著,这不能不被认作一个世纪性的遗憾。然而,事实上,卢梭正是怀着一种浪漫的心情,以文学的方式言说着他的哲学美学思想,而且以其“完全个人化的、来自思想、情感和激情的动力”(恩斯特·卡西尔语)推动了19世纪的欧洲社会革命与文化运动,这恰恰是美学史的研究所不容忽略的。罗素评价卢梭为“浪漫主义运动之父”,威尔·杜兰也把卢梭看作浪漫主义运动一切反叛的“根据”,而本文正是在前辈学人研究的基础上,以“回归自然”思想为核心,从共时和历时的角度,对卢梭诗意化、文学化的浪漫主义美学的理论渊源及其构成进行探究和总结,并进一步分析其在西方美学史中的地位与影响。第一章即“卢梭的生平及学术思想概观”。在这一部分,本文首先对卢梭的生平和著作进行简单描述,揭示卢梭的一生是如何与自然结缘的,并且从中提炼出了统率他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理论经纬的主线——“回归自然”思想。这一思想的形成不是时代的偶然现象,而是在前人理论成果和文化资源的基础上产生的。可以说,“回归自然”思想的提出是对抗启蒙时代盛行的功利主义伦理观的必然,然而,单纯的时代语境并未能使卢梭的“回归自然”思想以一种独立完整的形式进入理论世界,其理论含蕴的形成还要通过与经验论哲学、欧洲的泛神论与自然神论、近代自然权利学说等各种思想文化资源的结盟来实现。所以,本文分别从哲学根基、神学背景和政治理论资源三个方面论述了“回归自然”思想的文化源头。进一步说,这也有助于我们了解卢梭美学思想的理论渊源,为本文从艺术审美的角度研究卢梭及其著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回归自然”既是卢梭全部思想的核心,也是他美学思想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作为那个时代的公共知识分子,卢梭具有一种饱涵人文关怀的审美文化人格。他对于人性:的反思与重塑,最能体现“回归自然”思想的美学内涵。而自然、情感、自由等观念和范畴,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都是“回归自然”思想所包含的美学元素及内在逻辑。第二章即“卢梭美学思想中的‘自然’观念”。在这一部分,本文从对抗异质的文化偶像、平民意识主导下的自然美思想和自然主义的生态智慧这三个环节对“自然”概念进行辨析。这里的“自然”是一个狭义的词汇,不能与“回归自然”之中的“自然”相提并论,它作为卢梭美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元素,不再是异己于人而存在的外在机械世界,而是成为审美对象的特征,或是艺术品味、风尚的抽绎,以及人们特定的“文化——心理”感受和精神指向的积淀,成为“质朴”、“本真”、“原生态”等的代名词。从这一意义上说,“自然”与“文明”相对,它指的是一种特定的文化特征或存在状态,充分体现出了卢梭所追求的平民文化的品格及特点。卢梭正是以此作为批判文明社会罪恶的基点,揭示了启蒙运动所高歌的文明进步所隐含的内在文化危机,在批判社会的深度和广度上远远超越了理性启蒙主义。另一方面,卢梭在文化思想上的突破导致了他的审美观念的革新。作为平民文化的道德偶像,“自然”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审美价值和尺度,所以卢梭的审美观以崇尚自然、反对文明为基本原则,他把自然作为一切美的源头,主张自然美高于艺术美,而这实际上也是卢梭从审美的角度对文明异化问题提出的解决方案。相应地,原始、淳朴甚至是意象崇高的自然生命终于成为艺术审美的对象,在文学活动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同时,卢梭在描写人与自然的关系时所体现出的平等与协作思想,又是整体主义、自然主义生态智慧的朴素表达。因此我们认为,虽然卢梭没有明确地提出生态学的理论,但他把人类面临的生态困境看作是一种文化的危机,从而将生态问题由科学技术领域导向了诗学、审美层面。第三章即“卢梭美学思想中的‘自由’倾向”。在这一部分,我们通过分析“自由”概念,展现了卢梭对人生审美境界的追求,同时也为理解德国古典美学及浪漫主义文学架起了桥梁。卢梭的自由观肯定了自由作为人类天赋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从这一意义上说,“自由”亦是“自然”。他认为,人类社会进入不平等状态之后,人类的基本权利被强权者的暴力所剥夺,自然的自由也随之消失了,而代之以社会的不自由,而要改变不自由的个体现状,就应首先破除人们观念上的痼疾。卢梭批判近代自然法学家大多无视个体的自由权利,认为纯粹精神领域的自由意志是无法用自然的因果律加以解释的,因此我们只能把自由权利放在社会的领域中通过道德的不断完善来加以实现。他充分运用自己诗意的想象力把人的自然的自由与社会中的不自由的矛盾化解在道德的内在规定性之上,把对社会关系中有关自由问题的探讨建立在他对人的道德问题的思索之上,而这本身就是对人的“完整性”的追求,预示着“回归自然”思想所到达的人生最高境界——审美境界。社会道德领域中的“自由”具有了艺术审美的意味,也就在实际上已经涉及到一种阐释生存意义的文化原则的确立。正是卢梭自由学说中对道德自由与审美解放的论述,导致了从德国古典美学家康德开始,审美就表现为自由的必然,审美的生存方式也就成为19世纪及其后的西方美学发展的主旋律之一。另外,在卢梭的话语体系中,自由不仅代表了他对自然万物天性的认识,而且还意味着对人的个性解放的追求,表现在文艺活动中则主要转换为作家的自我意识。卢梭的作品蕴含着浓郁的“个人主义”气息,也因此开辟了内心文学与心理描写的新天地。第四章即“卢梭美学思想中的‘情感’意蕴”。卢梭的“回归自然”要求返璞归真,这不仅表现为人类对自然文化的向往和自由权利的追求,而且也表现为对人的纯真情感的呼唤。自然、自由和情感三者协调一致,共同构成了19世纪浪漫主义思潮的主要精神来源。在这一部分,本文从情理之辨、情感表现论和情教说三个方面论述了情感这一浪漫主义元素在卢梭美学中的内涵和精神实质。在18世纪的欧洲社会中,科技理性主宰着人们的生活,一切都要放在理性的审判席上加以评判,理性主义在精神领域里把现实中的人抽象成为机械的人,抹杀了人类自身的丰富性。与大多数启蒙思想家不同,卢梭在“百科全书派”把理性原则奉若神明时,给欧洲社会带来了一封柔美的情感福音书。他率先以浪漫主义的姿态批判理性的误用,自觉地把知识理性与道德理性区分开来,强调内在的感受、情感较之于知识理性的重要性。因此,在情理之辨中,他以情感作为反思理性的感性介质,坚持情感先行。而这种对传统理性思维模式的颠覆在美学领域中首先表现为极具浪漫主义特色的艺术与审美的情感本质论。卢梭认为,艺术源自于人类表达情感的需要,因此模仿说的诗学传统在这里发生了根本的转变,他的以情感表现为核心的主体性美学背离着古典主义所恪守的“三一律”原则。这种对传统理性思维模式的颠覆还表现在卢梭进一步把情感与教育结合起来,提倡教育要顺应人的天性,情感培养要先于理智培养,把审美体验作为教育的主要方式,把塑造完美人格作为教育的终极目的。这种以“情”为中心的教育,渗透着艺术的理念,也贯穿着审美的原则。因此我们认为,卢梭又以对情感的独特思考改变着传统教育的理论形态。第五章即“‘回归自然’语境下的艺术理论”。“回归自然”思想是卢梭艺术理论展开的逻辑起点,他的艺术观也是处处以自然、自由和情感等因素作为标尺。由此也形成了卢梭艺术批判体系中的三种不同视野,即道德视野、社会视野与审美视野。在道德视野的批判中,艺术败坏道德,不利于风俗的敦化;在社会视野的批判中,艺术已经成为了推动社会不平等的工具,不利于自由平等的实现;在审美视野中,艺术过分追求形式化的物理特征,不利于自身与情感的认同。卢梭之所以强调艺术的社会、政治价值多过艺术自身的价值,是因为他站在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立场上,把能否促进人类的幸福、能否有助于建立一个平等自由的社会,以及能否有助于培养纯朴的民风和自然的人性等作为评价的标准。在对卢梭的艺术批判视域有了一个总的概括之后,本文又接着分析卢梭对悲剧“净化说”的问难,通过梳理其悲剧批评观的历史发展线索,发现其悲剧理论中所承袭的柏拉图主义情愫,也揭示了卢梭在表现反叛一切的浪漫主义精神之余透露出的反古典主义的不彻底性。进而本文又把理论视点由悲剧推衍到其它艺术门类,分析卢梭在对待艺术的“已然”与“应然”问题时所体现出的两面性。卢梭批判“已然”艺术的功能,但并不取消“应然”艺术的存在。他提出了“诗辩”的原则,认为艺术除了自身形式上的纯粹审美意义之外,还应该具有作为升华人性、敦化风俗的道德载体的作用,由此肯定了悲剧之外的文学与音乐这些艺术形式存在的合理性。然而,卢梭并没有打算在艺术领域中解决艺术自身存在的问题,而是寄希望于经济、政治制度的变革,他认为只要解决好社会问题,达到人类社会的理想状态,包括艺术问题在内的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这又最终循环到了“回归自然”这一出发点上来。第六章即“卢梭美学思想的贡献与局限”,是本文对卢梭美学思想的影响及其局限性的考察和分析。卢梭本人在生活中建立以“自然”原则为基础的新的社会秩序的设想与已经在历史中发酵的社会革命的种种因素,都促使他的美学观点不能不具有异常积极的作用和鲜明的纲领性。可以说,卢梭的全部努力都在客观上给人类美学史上的一次最伟大的革命做了思想上的准备:对“回归自然”的倡导与追求开启了西方浪漫主义运动之先河。因此,本文认为,卢梭的美学思想不仅是法国美学史,也是西方美学史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就其在美学史中的地位而言,有两点应该予以肯定:一方面,卢梭是一个处于从古典主义美学向浪漫主义美学转型期的人物,对于康德美学的影响与启发使其在19世纪西方审美范式的转换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另一方面,卢梭对自然、自由和情感等观念的重视形成了他傲视一切的浪漫主义批判精神,而正是这种精神促使他以一种“更加先进的现代性的名义”批判了现有的启蒙现代性,成为审美现代性的法国源头。当然,卢梭的美学思想也存在着非常明显的问题。他在批判文明异化时表现出的“片面的深刻”,对审美经验的过分执着导致的“整体的偏狭”,在艺术观上体现出的美与善、古典与浪漫等等之间的“内在的矛盾”,都说明卢梭在思考人类命运、回答艺术审美问题时所具有的思想和时代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