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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投射在身体上的关注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人体从未如此深入地被医学视觉技术洞察;隐秘的两性身体从未经历如此多的揭露;以身体为对象的表演从未如此通过各种视觉媒介得以呈现;审美的身体也从未如此经历着商品化或符号化的转变。身体的历史开始了。 英国作家毛姆在对人的思想和行为的种种束缚进行寻根溯源的哲学思考时,总是将这些束缚与人的身体联系在一起。而且,也只有在毛姆把束缚与身体结合起来思考时,他关于自由和存在等问题的思考才具有了坚实的基础。也就是说,毛姆作品中贯穿始终的哲理思辨主要始发于具有物质属性的身体。身体既是物质的,又是社会的、文化的、美学的。作为铭刻着社会历史事件的身体,其携带的时代烙印不容忽视,而这一点批评家们关注不多。 本论文在身体美学的视域下,以福柯的规训理论和性学思想、尼采的身体理论、布尔迪厄和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等为思想背景,以毛姆的三部长篇小说(《人生的枷锁》、《寻欢作乐》和《刀锋》)为研究对象,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探讨毛姆从身体出发思考人之身体在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中所经历的受缚、自由和超越的动态发展历程。 论文由导论、正文和结论三部分组成。 导论部分首先简要介绍毛姆作品中的身体主题,然后回顾和分析毛姆研究中涉及身体方面的现有研究成果,再后对身体美学的相关观点进行简要阐释。 正文部分在身体美学的观照下,对所选取的三部毛姆长篇小说代表作进行文本细读,分为三章。第一章主要讨论毛姆的成名作《人生的枷锁》。《人生的枷锁》是一部自传体小说,作家将自己早年的生活经历写进小说,融合真实事件与虚构叙事来推动故事的进程。小说主人公菲利普自幼丧亲,天生残疾,在求学、求职、恋爱中又屡屡受挫,表现出强烈的虚无感和幻灭感。本章通过对《人生的枷锁》的分析,试图揭示小说中所反映出的生理身体以及由生理身体衍生而来的社会身体的种种受缚状态。第一节从毛姆本人的早年生活经历和口吃的身体障碍入手,结合传记中的苦难书写模式,阐明作者借助于小说创作将由残疾引发的身体之痛转化为文学创作的内在动力。现代医学话语延续了由笛卡尔提出的“人体是机器”这一观点,并通过知识、话语重构人体,认为患病的身体是可以被修复的机器,从而将身体纳入到社会权力网络之中。将人体视为机器,表明毛姆早年对物理身体的脆弱性所持的悲观态度。第二节从身体的社会属性出发,结合福柯和塞吉维克关于同性恋的压抑理论,挖掘小说中“沉默”的同性恋潜文本,试图揭示具有同性恋倾向的作者在“恐同”社会中的艰难处境,并进一步探讨了社会身体所受到的话语权力的压制与束缚。 第二章以《寻欢作乐》为主要分析对象。《寻欢作乐》是毛姆最喜爱的一部作品。这部社会讽刺小说以诙谐幽默的笔调嘲讽了两位小说家在商业化的文学体制下创作以及成名的过程。这部作品以小说家德里菲尔德为中心人物,揭露了文学体制商业化环境中人与自我本性的疏离。通过文本细读,本章试图揭示出男女主人公所展现出的不同身体形象背后的自我塑造动因。本章第一节侧重于揭示德里菲尔德在商业文化社会中身体的表演性。为了获得公众的认可和支持,“傀儡”般的德里菲尔德不得不受制于特拉福德太太的摆布,精心表演着一位文学大师应有的“绅士”形象。通过后者运用一系列包装和营销等商业化手段,德里菲尔德终于从一名默默无闻的小说家跃升为维多利亚时代最后一位文学大师。然而,不仅在公众面前,而且在家中,他都丧失了言说和行动的自由,成为戴着“面具”、丧失了自我感的异己者。第二节尝试分析毛姆塑造德里菲尔德第一任妻子罗西美好身体形象的意图。本论文指出,罗西自由、健美的身体不仅构成对她丈夫异化身体的反拨,而且凸显出自由的身体比思想更为宝贵。毛姆在小说中表明罗西正是通过主宰自己的身体而成为了自我的权威,并含蓄地传达出对于她重视性快感、追求性自由的肯定和赞赏。第三节主要讨论小说创作的成功彰显出的身体之美中蕴含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以及这样的力量为艺术注入的无限灵感与活力。同时,我们看到借助于文学创作这一形式,作者本人的身体欲望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表达和释放。 第三章主要分析毛姆的后期代表作《刀锋》。《刀锋》是唯一一部以美围人为塑造对象的小说,标志着毛姆创作的一个新高峰。作品聚焦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美国社会,描绘了一幅在消费文化浪潮中搏击的人物群像图。在审美泛化的20世纪初期,毛姆洞悉到消费文化对审美趣味的影响,这种审美趣味形成了一种新的“人性枷锁”。小说引入印度这一东方他者形象,探讨了超越物质文明对身体束缚的可能性。本章第一节在消费文化理论的观照下,结合布尔迪厄关于人的趣味的论述,揭示出以艾略特和伊莎贝尔为代表的人物身体的符号化趋势。在大众消费盛行的时代,身体不仅仅是物质性的,而且它已经成为彰显个人身份的筹码。第二节讨论毛姆如何通过塑造拉里这一人物形象,强调了加强身体意识的重要性。与未婚妻伊莎贝尔截然不同的是,拉里对消费文化中所宣扬的身体体形之美的观念采取了一种拒斥态度。通过艰苦的身体实践,他最终在人与自然的融合中获得了美的感受,实现了顿悟。同时,本论文揭示了身体作为审美之源所具有的能动性作用。拉里正是通过身体的直观感受领悟到身心的愉悦和自由,体现出了一种高尚的审美情趣。第三节探讨了印度宗教和文化对毛姆身心观的影响。作为“他者”的东方,印度超越了西方地理和文化的边界,印度文化中的身心合一观也超越了传统西方社会中的身心二元论。不妨说,东方不仅为毛姆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而且为其提供了一个摆脱身心束缚、释放身体欲望的空间。 结论部分对全文做了总结,探讨了影响毛姆身心观的因素:生活经历、毛姆本人的价值观以及毛姆的写作体验。在此基础上,本论文得出如下结论:身体是毛姆作品中的一个主要意象,也是解读其小说的一个关键词。通过身体书写,毛姆既揭示了现代社会中肉体所遭受的种种束缚和压抑,也找到了释放身体欲望、寻求精神自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