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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滋病是在一个充满政治和文化意味的生活世界中被谈论的。伴随各种权力的博弈,关于艾滋病的话语不断发生流变。科学话语、民族国家话语、稳定话语、现代性话语、公共话语等纷纷参与建构艾滋病相关的表述模式,奠定了变动不居的“话语规范”与“话语倾向”。 本文首先站在建构论的立场,对以政治话语、媒介话语和学术话语为代表的艾滋病主流话语进行实证的考古学研究,揭示意识形态、经济利益、文化惯习、社会结构等多种力量在艾滋病言说中的对峙与合谋。研究发现,早期的主流话语是充满偏见的,艾滋病被建构为资本主义的指示物,成为道德沦丧的代名词;随着时间的推移,至少在制度层面,话语走出了道德谴责的范式,以平等的视角、理性的态度和关爱的基调讨论艾滋病问题。 然而,在现实社会中,制度的善意迟迟无法得到日常化的表达。艾滋病依然是一个充满隐喻的特殊疾病;病人和感染者仍然需要掩藏自己的病情,承担污名、遭受排斥。在传统语境下,艾滋群体作为“他者”,很少有“自我表述”的渠道。网络的出现改变了这一话语控制的图景,被边缘化的感染者得到了一定的话语生产与实践的赋权。本文通过对一个艾滋病虚拟社区“知艾家园”的网络民族志研究,描述感染者群体的在线话语行为,研究他们如何在现有的文化脉络中进行身份联结,从而“同病相怜”并“休戚与共”。 Fairclough规划了“文本”“话语实践”“社会实践”的三维话语分析模式,本文采用这一研究路径,对论坛中的私人话语/互动话语/公共话语进行讨论。虽然感染者参与论坛的初衷大多是基于个体境遇的表述和求助,并不都带有鲜明的抗争意图。但当他们展开病痛叙事、对话互助和身份认同时,就已经在改变原有的话语边界,构建符合自身利益的艾滋病话语体系。 以病情表露和疾病叙事为代表的私人话语看似缺乏公共性,却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表明了感染者在网络匿名和身体缺席的庇佑下,开始敢于在公开场合发出“另类声音”,坦率地描述病情和行为,表达忏悔与恐慌,并将患病体验融入到日常生活中,反映他们与疾病以及不体面身份抗争的过程。 互动话语彰显了在线互助的力量,弥补了感染者在现实社会中断裂的社会关系网络。由于同病相怜,群体之间更能完成信息交流、情感互通,得到友伴体验;他们还会因受助而对社区心存好感,转而回报其他求助者,使利他得以传递。不过,研究也揭示了此类在线互动的一个问题:泛滥的情感支持消解了论坛的专业性与成员的效能感。 公共话语方面,感染者在论坛中呈现了他们所感受到的重重叠叠的压制力量:学理层面的入侵隐喻和污染隐喻,认知层面的工具污名和符号污名,行为层面的生理排斥和道德排斥。但他们没有束手待擒,而是努力营造一个公共的、去道德的,甚至诗意的艾滋病话语体系。研究发现,一方面,感染者以“慢性病”框架、命定叙事、亚文化论辩等方式争夺话语边界;另一方面,他们刻画未被疾病击垮的英雄形象,用文学创作的形式构造抗争空间。乃至于,有时论坛还呈现出“公共领域”的潜力,感染者就公共问题展开言说,迈出了从关心私人健康到放眼公共健康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