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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人以前的戏曲,既不成熟,又无立论,自然无所谓认识史。戏曲的认识史,当从戏曲自觉的元代开始。从第一部曲学专著《唱论》始至近人吴梅,传统曲论大抵偏重“宫律”与“词采”,其著作往往冠以“宫律”、“调谱”之名,亦不难明古人之意。古代戏剧以“曲”名之,即此故也。史上能略重戏曲之故事者,亦不乏有,其特出者当以李渔为第一。戏曲又有“传奇”之称,传奇之谓,即有重视敷衍故事的意思。亦有不少论者主张“场上之曲”,以为曲作须宜于奏演,这是古人对戏剧之剧场性的自觉。“杂剧”本色天然,率以口语为之;“乱弹”则不重文本重演艺,俱是张昭剧场特性的戏曲形态。戏曲观念与形态之发展,简要言之即如是。近人王国维是开辟戏曲研究新面的第一人,盖由引西方诗学入曲论故。自是始,戏曲被视作叙事艺术,其研究亦走上与话剧研究相同的道路——动辄以故事情节、以矛盾冲突相加,竟至于自相矛盾,不能圆说。其故果如何?其故在戏曲一直就不是所谓的什么叙事艺术,而是抒情的艺术。曲中之事不过为情作使,为情张本而已。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之《诗学》与德人黑格尔之《美学》,其剧论较诸家为深刻,影响亦更巨。黑氏剧论的核心之为“矛盾冲突论”无有异议。亚氏之《诗学》乃是戏剧理论的奠基作,其理论在古典主义时期被定义为“三一律”,一时竟目为戏剧创作的极则而被恪守。艺术发展的规律证明,任何人为的文学戒律都是教条和僵化的。“三一律”在不久的浪漫主义时期即遭到严厉的批判。观之《诗学》,其最有价值的当是关于情节的理论,论及时间与地点的篇章极少,难于情节等而论之。《诗学》之精髓,以“三一律”括之未若以“情节整一说”为更精切。若果以西方戏剧的叙事理论为绳而衡中国戏曲,则一部享誉之杰作往往成拙笔之下品。亚氏之“情节整一说”强调,情节之结构须首尾完整;行动须必然联系。黑氏之“矛盾冲突论”主张,一个戏剧只表现一个矛盾;矛盾须源于主体有意志的行动,即各自想要实现的目的;矛盾应是情节发展的动力,是以情节之间须有必然的联系。然中国戏曲的叙事意识远未达到这样的要求。无论杂剧、传奇还是地方戏曲(即乱弹),情节往往驳杂烦乱:或一剧数事,事各分立;或事之发展任由作者指使,止于不当止,续于不当续,或初似悲事,临了却无端缀以仙圆、梦聚,或仇复、恩报,或升官、发财,始困而终亨。然叙事视角下的一部拙劣之作,若以抒情观之,则往往得珠玉之墨。且莫论音律、舞蹈能悦人耳目,单单口诵其词,已不乏动人魂魄之魅力。数百年视为一代文学之巅的《窦娥冤》、《梧桐雨》著作,所以享誉如斯,诚以此故。若能置身场中,耳聆竹肉相发,目视羽衣递舞,能不洋洋其飘飘乎?程式是乱弹特殊的剧场语言,其产生固于特定的历史和文化息息相关。当这一历史和文化不再时,程式也就丧失了表现生活的基础,时代已经选择了更有生力的艺术。或许,戏曲这支艺术史上曾经灿烂的奇花,也将和唐诗宋词一样,退到历史的展览馆里被远远的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