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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以身体类型学研究的方式,对20世纪中后期以来西方身体研究作了较系统的探讨。因为身体是跨越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研究对象,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对身体研究的批评主要局限于哲学美学及诗学领域。作为一支在反逻各斯中心主义语境中发展起来的理论流派,身体研究其实并无系统的理论观点,这也与身体研究的核心对象“身体”本身的不确定性有关。身体研究在探究“什么是身体”、“身体性在世存在”即“身心如何融合统一”、“如何逼近并解释个体性的存在状态”、“身体观念的变迁”、“身体对文学叙事的影响”等方面取得了瞩目的成绩。总体上看,身体研究进一步促成了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解体,为从身体这个角度认识“我是谁”开创了新的途径。 “身体”是身体研究的主要对象,但是就如身体研究者们一致声称的那样,它并没有确定的涵义。因为试图回答“什么是身体”,答案是而且只可能是对身体的看法,即使是自认为客观科学地认识身体的医学与解剖学也是如此。既然身体也就是对身体的看法,那么身体与文化的互动关系也即身体的文化构成性就成为身体的重要属性。但是由于身体的物质性已成为人们对身体最基本的理解,如果把物质性或者自然性看成身体的基本属性,可以说人们对身体的认识一直围绕着自然性与文化性两个端点来回摇摆。身体观念受到区域性和阶段性文化的影响,但这并不表示身体的内涵毫无章法,如果从欧美思想文化发展史来看,身体观念还是有着较清晰的发展轨迹。从古希腊、中世纪一直到尼采之前的历史时期内,人们观念中的身体都是一种“无身体的器官”,也即缺乏整体性、时间性与生命力的器官组合式身体,臣服于精神/灵魂/心灵/理性的支配。而到了20世纪,身体彻底改变了它的被动性和附属性,有生命的身体成为理论家们注目的焦点。 身体为何会成为一个问题,或者说身体研究为何兴起,这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有其内在的逻辑理路。在此之前,逻各斯中心主义宰制下的“无身体的器官”身体论认为身体是有限的、物质性的、无时间性的,也是身体器官在空间上的组合。但是这种身体观及其背后的逻各斯中心主义无法解释身与心的统一性问题,也无法解释为何人们的主观认识能与客观世界相符,也就是人与世界的统一性问题。此外,与这种身体观相辅相成的整体性的、普遍性的主体观也越来越显示出它的根本局限性,即无法妥帖地解释个人性的生存状态。因此,怎样为人与世界和谐有机的存在状态提供理论说明,怎样靠近并有力地解释个人性的为何如此存在,就成为身体研究的根本目标和意义所在。从尼采开始,身体研究的前奏如现象学、女性主义、精神分析学、生命哲学与后现代哲学瓦解了整一的、稳定的、无时间性的主体观,研究重心越来越向个体性的、动态的身体靠拢。现象学指出了人的存在的是一种日常时间性的、与世界紧密相关的在世存在;女性主义批驳无性别或者说男性化的主体论,揭露传统性别观对女性身体经验的压抑,致力于还原身体的差异性;精神分析学指出理性主体是分裂的主体,源自身体的欲望具有强大的能动性和生产性,是推动文明进步的动力以及艺术生产、美感形成的根基;生命哲学与后现代哲学则展示人生命存在的丰富历史内涵与文化内涵,认为围绕着身体日常活动展开的生活世界而非精神世界是人生存价值和意义之源。随着整一性的、普遍性的主体消解,人们开始认识到个体性的、时间性的、情境中的身体的价值和意义。 在此基础上,梅洛-庞蒂和福柯对身体的阐述则彻底改变了身体的附庸地位。梅洛-庞蒂的理论把传统的精神本体论转变成身体本体论,揭示了身体不仅是存在的凭介,它就是的存在。身体的在世存在具有本体性的地位,是生活世界及在世存在的意义之源。从关系性、整体性、情境性与可逆性的身体出发,梅洛-庞蒂集中表现了人的生活为何是“存在”,以及为何是“在世”存在。他的身体思想既是身体研究的哲学基础,也可视为活生生身体的一个方面的属性,也就是身体类型学中的一种身体类型,即在世存在的身体。梅洛-庞蒂的身体论展现了身体的能动性的一面,福柯的身体思想则表现了身体的受动性。在福柯看来,作为情境式的、关系性的身体,也承受着来自情境与关系域的反作用力。身体与情境之间的生成性不再表现为彼此密切结合的切身化关系,而是以权力的流散为中介与表现形式的规训关系。权力是散点式的、关系性的、微观的,它以规训的方式生产并体现为身体及身体实践。如果说梅洛-庞蒂解释了身体为何是处境性的,那么福柯的身体政治思想则回答了梅洛-庞蒂所未能完全解决的另一个问题,即身体如何呈现为文化性的、符号化的、被打上处境烙印的身体。恰如已经指出的那样,因为身体本身与情境的互生性,福柯在指出身体的被生产性与受动性的同时,也努力向能动的身体回归,其后期生存美学的思想显示出了向梅洛-庞蒂身体思想靠拢的倾向。福柯的身体思想最终促使身体进入大众视野,推动身体研究的蓬勃发展,并且他的身体思想也成为身体类型学中的另一种身体类型,即被规训的身体。由于梅洛-庞蒂和福柯在身体研究史上的巨大功绩,所以说,梅洛-庞蒂和福柯的身体思想共同构成了身体研究的拱顶石,而且也是身体研究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除此之外,以女性主义为代表的性别身体论、消费社会中的欲望身体研究分别从性别身体和欲望身体的角度对身体作了深入分析,是身体类型学研究中的其他两种类型。从性别身体的角度来看,本文所提到的当代著名女性主义理论家朱迪思·巴特勒认为性别是表演性的,性以及性别都处于动态的非本质性的建构过程中,身体的文化层面及生理层面都是被男根-逻各斯中心主义话语构建出来的,这就从根本上反驳了男根-逻各斯中心主义两性论的基础——物质身体论。在女性主义性别论的启发下,一种新的身体理论流派即男性气质研究致力于研究静态的、二元对立的性别论如何对男性造成压制与束缚,探究男性因性倾向、种族、文化、阶层等的不同而形成的多样化身体类型及动态的、复数性男性气质。为了鲜明地体现出欧美性别身体论的特点,以及尝试把本文的理论阐述落到实践层面,本文还探讨了女性主义身体写作理论在中国大陆当代文学创作界和批评界的变异与误读,指出欧美二元对立性别论与中国传统文化中两极相关性别论的区别是造成中西身体写作差异性的根本原因,中国大陆女性主义批评界对此的忽视则导致了对身体写作的误读。从消费社会中的欲望身体这一角度来看,消费话语已成为消费社会中人们认识身体的主要凭介,是影响人们形成身体意识的主要因素。消费话语以身体快感诱惑人们主动地接受消费话语对身体的塑造,同时激起人们追求符号差异性的欲望,形成身体的符号差异性。但是由于消费社会中身体与物及世界的疏离,又导致身体的非自然化,以及自我价值与意义的萎缩。 由于身体在艺术生产和美感形成中的重要作用,本文还对集中研究这一问题的身体叙事学作了评介。身体叙事学是从身体这个角度对经典叙事学的重新审视与有益补充。由于经典叙事学建立在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基础之上,其中身体作为身心二元对立结构中的附属物,是灵魂、精神与意识控制并赋形的对象,因此身体与其他物质一样作为语言谈论与表现的外在对象,外在于而不是内在于语言之中。文学叙事就是在主体意识的操控下,努力把视觉世界中的各种表象通过文学语言呈现出来,并通过这种呈现方式赋予世界以意义。但身体叙事学认为,身体是物质性的,更是文化性的,它与世界处于紧密地联系之中,不可能把肉体的东西与精神的东西截然区分开来。对于叙事来说,身体及欲望的影响才是第一位的。推动叙事展开的动力是身体,叙事的过程是某种身体的符号化过程,而身体也是意义的根源和核心。此外,身体观念在形成叙事观念这一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身体对叙事中的人物、情节和空间场景等都具有突出的影响。 本论文包括绪论、正文六章和结语。绪论界定了本文的关键词“身体”与“身体研究”,概述了欧美身体研究及国内身体研究的现状,并介绍了本文的研究思路和研究目的。第一章第一节概述了欧美身体观的源头,即“无身体的器官”论,这一身体观是身体研究批判的核心,相当于欧美身体研究所针对的“靶子”,在此过程中,也梳理了身体研究出现的主要原因和意义;第二节则概述了身体研究的理论资源,即尼采的身体论、现象学身体论、女性主义身体论及生命哲学和后现代哲学中的身体观,后四种理论既为身体研究的兴起作了理论铺垫,又可视为身体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二章主要以梅洛-庞蒂的身体在世存在论为考察对象,指出他的身体理论是对以笛卡尔为代表的身心二元对立论的反驳。的身体就是的在世存在,具有情境化、关系性、整体性与可逆性的特征;身体是世界的本体,也是存在的意义源泉。第三章从性别的身体出发,论述了女性主义身体研究的主要新成果,即朱迪思·巴特勒的性别表演论与在此影响下新出现的男性气质研究,此外为了突出欧美性别身体论的特点,还论析了一个与性别身体紧密相关的比较文学的案例分析,即身体写作理论在中国大陆文学创作中的变异,以及中国大陆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界对身体写作的误读。第四章考察消费社会对身体及欲望的谋划、形塑、控制,消费社会中身体的特点及身体与自我的关系。第五章以福柯的身体政治思想为主要研究对象,考察权力及知识如何将身体规训成驯服的肉体,以及如何呵护自我和关怀身体,实现从被动的肉体向梅洛-庞蒂意义上的存在本源性身体复归。 从以上的论述会发现,从第二章到第五章分别论述了在世存在的身体、性别身体、欲望身体及身体政治四个身体类型,选择这四个类型一方面是因为它们是构成身体本质属性的四个根本点,紧密衔接了身体的生物特性及社会文化属性;另一方面是因为这四个方面的身体研究代表了欧美身体研究的主体内容和发展趋势,它们各有理论盲点,但又在一定程度上互相补充。第六章是从身体叙事学的角度对身体与文学创作关系的管窥,力图在呈现身体与叙事的关系的同时再次凸显身体的意义与身体研究的意义。结语则是从本文的研究出发对身体及身体研究作一总结和展望。 概括起来,本文的创新点为: 1、本文是目前为止国内对欧美身体研究较为系统和完整的分析与评述,不仅对欧美身体研究的核心内容与思想进行了梳理,还思考了身体为何会成为一个问题、身体研究为何会出现等问题,也即探讨了身体研究的理论渊源及其对传统身心二元对立观的批驳,辨明了身体研究与欧美传统身体观的承继与修正关系。 2、在方法上,本文采用了身体研究中较新颖的类型学研究。正文从第二章到第五章的四章,既涉及了身体的四个属性,又是对身体研究中四个主要组成部分的梳理,在对身体研究流派的评述中结合了本文对身体的思考。本文在充分关注身体研究的主要代表如梅洛-庞蒂与福柯同时,也对身体研究中的新观点、新理论如性别表演论、男性气质研究与身体叙事学进行了评介。此外,本文还试图从身体研究的角度对国内的相关热点问题作了回应与思考,在行文中也尽量凸显出一个中国学者在研究欧美理论时的本土意识和对中西身体观异质性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