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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和心意的问题,作为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问题,一直困扰着古今中外哲学家、文学家的心智,他们常常叹恨语言不足以表达所思所想。我国先秦时代,诸子百家就言意问题展开了热烈的哲学争论,从认识论角度来讨论语言能否尽意、达道的问题。魏晋玄学、中国化的佛教般若学对言意问题的探讨在充分继承先秦思想的基础上展开。魏晋南北朝文论使哲学上的言意问题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诗学论题。他们立足于创作经验,形象地讨论创作心理中言意的顺滞状态,理性地分析言不尽意的原因,并且从言不尽意的困苦体验中跳出,发展为文外之旨的审美追求。宋元明清出现的大量诗话,便逐步从对创作中言意顺滞状态、矛盾现象的揭示以及原因分析转向侧重于“如何表达”这个方面的探讨,多角度、多层面的探讨文学语言怎样尽可能地摆脱或避免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困境,怎样才能更好地传达作家之意,怎样使作品意义带有更大的弹性,有余而不尽。从对语言达意的怀疑到语思其工、意思其深、意在言外的追求,逐渐形成了一条富有民族特色的美学理论路线。在当代西方诗学对言意问题研究的理论喧哗中,发掘我国诗学传统的精华,在显示自身民族理论经得起历史考验的同时,以自身民族智慧和诗学独特性去参与世界性的诗学对话,不仅会有利于推动人们对言意问题的认识,也将有利于中国诗学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现代转化。
20世纪以来关于本问题的研究为本文提供重要参考对象的同时,更为本文提供了深入研究的空间。从对古代文论文献资料的整理、结集方面来看,为论文对本问题的探讨提供了丰富而可靠的一手材料;从对古代文论发展史的研究来看,为论文对本问题的探讨提供了一种全局的信息和总体的把握;从文艺心理学、语言哲学角度对文论中相关材料的阐释来看,言意问题是现代文艺心理学和语言学关注的重要问题,但至今没有专著对古代文论创作心理研究中的言意问题展开自成体系的论述。
所以,虽然中国古代文论创作心理研究中的言意问题材料丰富,在某些方面也有较为深入的研究,但其研究还不够全面,也还未形成一个整体。该论文受近20年来现代文艺心理学和语言哲学中一些新理论的启发,采取心理学和语言哲学相结合的方法,提出了一个中国古代文论具有当代意义的研究课题--中国古代文论创作心理研究中的言意问题。在研究思路上,论文从纵和横两个方面展开论述:一是从创作心理的纵向生成角度,对言意问题在创作产生、构思、传达各个演进环节上的不同表现特征及其相互关系做出系统地讨论;二是从创作心理的横向分类角度,不仅探讨了在一般创作心理环节中的言意表现,而且还探讨了特殊创作心理“兴”起(中国传统的灵感论)中的言意表现。
为了把研究对象论述得清楚、具体,本论文按照内在的逻辑顺序分为五章。按照如下的思路结构:创作心理中言意问题的提出--言意问题分别在创作产生、构思、传达心理中的表现及特征--一种特别的创作心理状态“兴”的言意问题。每章末都有结语,以总结本章,开启下章。
第一章主要论述文论对哲学领域言意问题的吸收和发展。文学创作心理中的言意问题在六朝时提出并受到极大的关注,并不偶然,一方面,先秦诸子哲学、魏晋玄学、佛教般若学中的言意思想为其提供了很深刻的思想基础和很广泛的内容;另一方面魏晋南北朝文学创作的繁荣为文学全面深入到人们的研究视野中提出了必然要求。文论在吸收哲学思想的同时,根据文学自身性质,使哲学上的言意问题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诗学论题。他们深刻认识到文学创作中的言不尽意,但没有从形而上的理论层次去论证言能否达意的功能和机制,没有围绕言不尽意的问题做本体论探讨,而是立足于创作经验,形象地讨论创作心理中言意的顺滞状态,理性地分析言不尽意的原因,从而揭示文学创作的思维特征。并且从言不尽意的困苦体验中跳出,发展为文外之旨的审美追求,在充分发挥诗学语言功能的同时,逐渐开拓出超脱筌蹄的审美路线。
第二章主要讨论文学创作产生中的言和意问题。古代文论源远流长的“物感”说,较为合理的阐释了艺术创作产生的动因。“物感”是物触和有感同时进行的双向交流活动,是主体心理不断返回自身知觉又不断返回对象感性形式的一种无限开放的精神活动。在此活动中,创作产生心理中的“意”是在触物与有感的共时性和历时性建构中形成的饱含知觉情感的“物象”。对创作产生“物感”说的提出与长期历史积淀的感物生象的民族思维方式有关。创作产生心理中的“言”,即感知中的语言状态,关于这一问题,古代文论中几乎没有涉及,现在心理学在科学论证的基础上,认为以感知和表象的形式进行的心理活动,几乎可以不必通过词语形式而实现。
第三章主要讨论文学创作构思中的言和意问题。中国古代较早认识到创作构思方式的意象思维问题,并对意象思维中“了见其象”、“深入其情”、“妙得其真”有机统一的审美特征进行了深入的讨论。而且,还深刻认识到意象思维中伴随着的语言问题,语言在思维发生之际就已暗中推动和制约它的发展,直到在语言和思维的往复运动中,思维用语言获得存在的物质形式,越来越清晰。虽然他们没有再进一步讨论思维中语言的性质、特点等,但是其思想在今天思维和语言的讨论中有重要意义。笔者根据苏联心理学家维果茨基“内部言语”的理论对文学创作思维中的语言性质以及与意象思维的关系做了补充,进一步论证了意象思维和内部言语没有隔阂,可以融为一体。
第四章主要讨论文学创作传达中的言和意问题。文学创作是以语言文字为对象的一种有秩序、有组织的表现活动。这种作为艺术对象使用的语言不同于一般日常语言,它的主要职能不是传达知识、信息,而是“有序”地表达主体的审美经验,所谓言有物、言有序也。在追求语言文字的表现活动中,很多诗人都陷入语言表意的困惑中,其原因在于诗人对文学的“辞达”理想的追求,即力求用恰当的语言艺术来完美地表现心中之意,并且做到有余而不尽,给人以感发。为此,他们有意识地、自觉地、非常尽心尽力地反省创作的语言和心意相融的问题,“一字千改始心安”是众多诗人的追求。但又怎样让语言形式更贴近心灵的真实呢?为此,笔者通过举引历代诗人不同性质的优秀代表作品为个例,总结出“言随意遣”和“意随笔生”的创作原则。
第五章主要讨论文学创作心理中的“兴”的问题。触物而起兴的思想贯穿于中国古代灵感论的始终。“兴”的创作状态,想象活动和文辞运用都畅顺自如、灵活圆通,是创造不落痕迹、自然灵妙之作品的理想方式。但是兴是无意所得的,是不可能人为追求、人为制造的,只有通过“养”的方式以促成“兴”的到来。如何“养兴”?一是要保持“闲”的心境,让自己精神充沛、有余闲;二是要积极寻觅引发兴会的机缘;三是善于抓住、深造兴会,持续进行创造性活动;四是必须有深厚的积淀。“兴”一定需要“养”,但“养”不一定会有“兴”。文学创作的“兴”在实践中始终是一个难以把握的问题,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很多学者又把它归结为天才的才能,天才之说源源不断。这也是今后还要着力探讨的问题。
笔者在论述过程中,尽量忠实于原汁原味的中国古代文论话语,同时还采用观察自身和他人的心理、行为、语言的方法,以及结合国内外美学、心理学、语言哲学等相关理论抽象思辨的方法,以做出细密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