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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育问题因关系人类种族繁衍,从来都不仅仅跟个人相关。在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中,生育行为具有不同的内涵。比如中国的儒家实行祖先崇拜,对生育极为重视,《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在西方基督教传统中,生育是为了制造更多的灵魂侍奉上帝。直到近代以前,由于生育和性、婚姻、家庭、社会经济发展紧密相连,个人在生育行为中的自主性非常微弱。二十世纪以来,随着避孕术突飞猛进的发展,以及越来越多元和宽容的社会文化氛围,生育得以成为一种个人选择。如何选择成为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重要命题。
法国当代哲学家和文学家西蒙娜·德·波伏瓦给出她的答案:拒绝生育。她最重要的理论著作《第二性》(1949)被誉为女权主义的“圣经”,对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女权运动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波伏瓦一生追求自由解放,视生育为禁锢女性个性发展的枷锁。在《第二性》“母亲”一节中,她通过对包括怀孕、分娩、抚养后代在内的母性行为进行的观察和分析,解构了母性神话,认为不存在天然的母性,母性不是女性自我实现的必要和充分条件。长期以来,人们对波伏瓦的母性观存在一种误解,即认为波伏瓦只是简单粗暴地反对生育,比如,法国符号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朱莉亚·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就曾纠正波伏瓦的极端立场,肯定生育是人类文明的保障;而事实上,波伏瓦反对的是将生育行为义务化,提倡自愿生育。在个人生活中,她坚决放弃生育,因为根据她的存在主义哲学,生育只是无谓增加地球人口,无助于她的自我实现。身为作家的波伏瓦经常将写作与生育作比较,认为二者不可调和,写作对她具有至高无上的意义而生育无法与之相比。
本文通过对波伏瓦的生育观和写作观进行比较,运用主题批评和文本分析的方法,探索波伏瓦人生选择背后的多重甚而矛盾的价值观:她对永恒、死亡、孤独、身体、人生意义的观感,试图还原一个真实的波伏瓦,一个具有模糊性的存在。
论文除引言和结论外分为两章,第一章围绕死亡和孤独两大主题,揭示存在的困境。波伏瓦从小接受严格的天主教教育,对永恒抱有狂热的追求,但在少女时期,随着信仰的丧失,她发现了死亡和孤独。是承认生命的有限还是继续追求不朽?作为存在主义哲学家,她肯定生命的有限性,否定生育对于肉体繁衍的价值,但同时她并没有完全放弃实现不朽的希望。她的自我拯救之道在于写作,通过写作实现不朽。此外,由于个人只能而且必须承担自身的死亡,每个自我便成了一座存在孤岛,人必须依靠与他人建立联系来摆脱孤独。通常认为,亲子关系是人际关系中最亲密稳固的关系之一。波伏瓦指出很多人生育后代是因为寂寞和空虚,而孩子不应也无法成为个人聊解寂寞的工具。她宣称自己从不孤独,但她笔下的女性形象却常有凄清的心境,通过对波伏瓦小说代表作《名士风流》中安娜的分析,我们试图挖掘并建构一个形象更为立体的波伏瓦,寻找她生命中孤独和写作的症结。
第二章围绕生命意义这一主题,揭示波伏瓦的存在主义哲学观和享乐主义人生态度之间的矛盾。怎样给建立在死亡和孤独之上的人生确定意义?波伏瓦的答案是寻求自由和超越。对她来说,生育这一行为反映了人作为身体的纯粹的事实性和偶然性,依靠生育人无法自我超越。存在主义哲学轻视身体,而现实生活中的波伏瓦极为珍视身体感官带给她的享受。她常以主体的姿态探索征服世界,但也经常满足于简单在世,与万物融为一体。对她来说,写作的意义在于:依靠文字,她可以实现自由创造,在书本中建立一个具有必然性的世界。这一意义遭到了加缪的瓦解。对加缪来说,写作是体现荒谬的手段之一,并不能化解荒谬。事实上,波伏瓦并不像萨特那样赋予写作以绝对意义。对她来说,生活才是第一位的,写作只是将生活从虚无中挽救出来的手段。
结论将揭示波伏瓦人生选择背后模糊的存在观。一方面,作为存在主义哲学家,女权主义斗士,她否认生育的价值而赋予写作以至高无上的意义;另一方面,对生命、身体、感官的热爱使得她无法将她的批判和推崇绝对化:依靠身体实现的生育并非毫无价值,写作无法弥补生命缺失的遗憾。波伏瓦写过《论模糊性的道德》,揭示人生存境遇的模糊性,而她本人的生命历程又何尝不是印证这一存在境域的一个生动案例?也许正因为这种模糊性,人生才在所有的矛盾和悖论中演绎出个体存在的千姿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