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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旨在研究阿尔都塞与阿尔都塞主义之间的关系。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阿尔都塞是国内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并不陌生的人物,“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科学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等思想史标签,以及由“问题式”、“症候阅读”和“认识论断裂”等概念建构起来的“反人本主义”话语,似乎已经将阿尔都塞研究推向一个比较成熟的共识观念层。本文力图从最新的第一手外文文献出发,利用尚未翻译为中文的阿尔都塞生前未发表的重要遗稿及其相关研究资料,重现另一个形象的阿尔都塞:一个在与他同时代的法国哲学家(列维-斯特劳斯、巴什拉、康吉莱姆、拉康、福柯、德里达等)对话中重构马克思主义话语的阿尔都塞。同时,本文着重探究了一个由阿尔都塞的学生们推动和建构起来的“阿尔都塞主义”,及其丰厚而复杂的理论实践与政治实践,由此,区分一个鲜为人知、并不完全等于“阿尔都塞主义”的“阿尔都塞”。本文由导言、绪论和上下两篇构成。导言对本文的研究初衷、国内外相关研究现状和文章的创新和不足进行了总结性的概述。在绪论中,笔者以阿尔都塞和福柯共同的朋友雅克·马丁,一位才华横溢却因精神分裂而自杀,并在自杀前毁掉自己所有手稿的哲学家为特殊个案,来说明本文在文本解读和思想史研究中将面对的一个重要对象:“著作的不在场”。既然决定著作意义的不再是由表面文字构成的固有含义或作者意图,那么,研究者的解读工作便自然成为以“不在场”为对象的当下理论建构。这里的不在场,包括在语言的翻译转换中丢失的概念内涵,被遗忘的思想史背景和渊源,或思想家和问题线索之间被忽视的重要关联。通过将“不在场”作为对象,全新的理论话语将被生产——这不仅是本文的研究路径,同时也符合20世纪法国哲学中一条延续至今的理性主义思想线索。这条思想线索,作为本文的重要分析对象和理论参照,不仅包括阿尔都塞、阿尔都塞主义,以及在阿尔都塞与阿尔都塞主义关系研究中将涉及到的列维-斯特劳斯、巴什拉、康吉莱姆、拉康、福柯、德里达等思想大师,还包括今天活跃在国际学界的巴迪欧、朗西埃(二人都曾经是阿尔都塞的学生,阿尔都塞主义的共同建构者)和齐泽克(阿尔都塞的学生米勒的学生)。在上篇中,笔者集中讨论阿尔都塞在尚未成为“阿尔都塞主义”之前的理论建构(1960-1964)。上篇由三章内容构成。第一章试图呈现一个早期(1960-1961)以“青年马克思”为研究主题、仍然处于理论建构初期的阿尔都塞。通过复原在语言翻译中被遗失的若干概念——主要包括意识形态(ideology)、意识形态场(ideological field)、否定构形(deformation)、突现逻辑(logic of emergence)——笔者试图重构阿尔都塞此时提出的由“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场和真实历史”构成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原则。其中,已经体现出阿尔都塞对现象学、科学史认识论和结构主义(包括列维-斯特劳斯的人类学和拉康的精神分析思想)的一些尚不成熟的思考;并且,作为此时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基础的“真实历史”,将很快论为阿尔都塞批判的实证主义。第二章以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中两篇最为重要的文章《矛盾与多元决定》(1962)和《关于唯物主义辩证法》(1963)为可见的文本对象,以文本中并不在场的“理论形势(theoretical conjuncture,阿尔都塞语)”为具体的分析对象,重构阿尔都塞在结构主义(主要是列维-斯特劳斯的社会层次理论和拉康的精神分析方法)和科学史认识论(巴什拉、卡瓦耶斯和康吉莱姆对历史的理解)中解读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与历史哲学的思想语境。第三章以阿尔都塞1962-1963年的“结构主义的起源”研讨课为线索,考察阿尔都塞与结构主义之间的关系。通过分析阿尔都塞对结构主义进行的从孟德斯鸠到狄尔泰再经由胡塞尔到列维-斯特劳斯的哲学谱系学考察,本文努力呈现阿尔都塞对“结构主义”传统理论边界的突破;通过将科学史认识论(尤其是康吉莱姆和福柯的思想)包含在“结构主义问题式”之中,阿尔都塞也为解决结构主义的问题困境提供了有益的思想线索;在与真正的“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代表吕西安·塞巴格及其著作《马克思主义与结构主义》(1964)的比较中,本文试图证明阿尔都塞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结构主义”。在下篇中,笔者集中讨论“阿尔都塞主义”在1964-1968年期间的理论与政治实践,以及阿尔都塞与阿尔都塞主义之间互为的“他者”关系:相异;同时,又在外在的异质性中获得内在的同一性身份和定义。笔者将参与“阿尔都塞主义”构建的学生们分为三派:以巴里巴尔和马舍雷为代表的阿尔都塞正统派,以米勒和巴迪欧为代表的“亲拉康精神分析”的理论派,以林哈特为代表的政治实践派。除此之外,还有不属于以上任何一派,立场不定、保持观望的中间派,代表人物是朗西埃。下篇也同样由三章内容构成。第四章讲述三派人马在1968年“五月风暴”之前的发展与分裂之中将“阿尔都塞主义”推向了历史的制高点,并在革命的风暴过后,重新相遇在被历史中断的法国左派理论的起点之上。阿尔都塞原本精心维持的双重反思和批判距离——政治上与法共之间的距离,理论上与结构主义之间的距离——在阿尔都塞主义者们年轻无畏的发展中,被扯向了两个无法调和的极端:理论上成为与数学和语言学几近等同的“形式主义”;政治上直接导向与法共站在对立面的狂热“毛主义(Maoism)”。被夹在当中的阿尔都塞,和他的“正统派”学生们一起,选择留在法共,并在大多数情况下保持沉默,只是偶尔发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声音,以及忏悔式的修正和自我批判。第五章集中分析阿尔都塞三个学生(米勒、米尔纳和杜浩)共同创作的《结构的行动》一文。这篇文章不只是拉康-阿尔都塞主义的理论宣言,也是阿尔都塞带领学生共同研讨写作的著名文本《读<资本论>》中不在场的理论和概念参照。米勒在其中提出的“乌托点”、“转喻因果”概念,以及结构的主体性思想,是我们理解阿尔都塞与阿尔都塞主义思想关系的关键。第六章旨在分析阿尔都塞在其最为成熟的理论建构《读<资本论>》中的相关思想。通过对“否认(denegation)”、“表象(Darstellung,也指表演)”和“有序非平衡结构(Gliederung)”三个“不在场”概念的分析,笔者试图重构阿尔都塞对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的解读,并最终证明,这个始终以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的阿尔都塞,是学生们最终没能参透、并被形式化和极端化曲解的阿尔都塞。第七章把焦点投射在阿尔都塞主义的成形(1965)、内部分裂(1966)和外部分裂(1968)三个关键性的时间节点上,通过分析阿尔都塞这一时期处于“半公开状态”的几篇重要手稿文献,把握阿尔都塞思想在矛盾和迂回中经历的复杂构形。最终,本文试图在形式的断裂处,呈现出阿尔都塞在重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努力中始终不渝的逻辑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