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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现象”是一种历史现象,一种精神文化现象,具有非常复杂的内涵。毛泽东时代既解放了鲁迅,也在或一时期限制和压抑了鲁迅。鲁迅的辉煌和暗淡,甜蜜和苦涩,深邃和浅薄,偏至和辩证,在毛泽东时代的诠释者和宣传者那里显得那样闪闪灭灭,变化无常。主要因为,自延安时期开始到“文化大革命”结束,鲁迅遭遇了一种越来越严重的意识形态化过程。毛泽东时代的鲁迅现象含蕴了当时政治的、文学的、文化的观点乃至宗派观念的斗争,它在一个复杂的历史场域中呈现了一种异常复杂的精神文化景观,在这意义上,较为单纯的鲁迅研究史考察已经不足以担承历史之重,它需要人们从毛泽东时代的政治、文化、思想以及知识界的存在状况等方面去求得综合性的理解。因此,从精神文化史的角度去理解毛泽东时代“鲁迅现象”的形成及其所蕴含的本来,就成了本课题研究的一个基本出发点和主要侧重点。
第一章认为,曾被高度意识形态化了的“鲁迅传统”初步形成于延安时期。毛泽东当时在文化领域确立了鲁迅这样一面非常富有号召力的旗帜。它的形成经历了一个过程。在延安,一方面,鲁迅的启蒙创作传统及其精神风范正在日益呈现出被不断给以弱化的趋势,另一方面,作为革命家的鲁迅却在延安政治一文化界的强力型塑下,正步履矫健地走向人间,凸现在世人面前。在这型塑过程中,鲁迅日益被赋予了精神法则或道德律令的意识形态化功能,鲁迅传统正经历着适应新的意识形态话语之需要的转换:延安文人开始较为自觉地把鲁迅话语纳入到整风话语的营造之中,以期让鲁迅话语最大限度地发挥印证或支撑毛泽东话语之真理性的功能。于是,延安时期的“鲁迅”渐被塑造成了一个政治-文化符号,鲁迅被符号化的过程同时也就是遭遇意识形态化的过程。对于鲁迅的理解和诠释不仅有助于延安文人认同新的意识形态,而且有助于他们自身的思想改造,毫无疑问,在他们对鲁迅人生之路的理解中也深刻蕴含了他们对自身人生之路的反省与期望。由于战时环境的限制,鲁迅在延安的旅行还只能说是初步的,但它为建国后毛泽东时代改写和塑造一个更加意识形态化的鲁迅形象提供了最为直接的历史资源。
第二章主要探讨毛泽东时代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进程中的“鲁迅”。毛泽东时代有一个思想改造和不断爆发灵魂革命的传统,这可以追溯到延安整风期间。而在思想文化领域,被改造的对象首当其冲的就是知识分子。在这个充满人生悖论与困惑的思想改造过程中,鲁迅作品和思想中对于知识分子进行严厉审视与自我解剖的部分受到了空前强烈的宣传,鲁迅被塑造成为一个自我思想改造非常成功的典范。只有经历意识形态化改写之后的鲁迅,才能成为推动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改造的积极因素。鲁迅在冯雪峰、许广平等人的叙写中不仅成了党的一名小兵,更是成了毛泽东的一名小兵。在鲁迅和毛泽东之间逐渐形成了一个等级性的价值序列,鲁迅的道路总是趋向并隶属于毛泽东的道路,毛泽东时代的鲁迅也因之失去了独立的本体性价值和地位而沦为一种政治性的工具。
第三章指出,人们在批判胡风及其同仁的政治文化运动中,也一并批判了他们的鲁迅论。之所以值得批判,不仅在于批判者感到他们的鲁迅论跟正在予以意识形态化的鲁迅观有着迥然不同,而且在于他们意识到胡风们有可能反对正在积极建构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工程。主流派和胡风派在鲁迅个性主义、国民性批判以及“转变论”等问题上产生的严重分歧,带有较为根本的文化特征。胡风既然成了鲁迅早期思想的化身,那么他不仅要忍受人们对他进行的无理非难,同时也须代鲁迅受过。邵荃麟等人批判胡风的过程,其实也是批判鲁迅和简化鲁迅的过程:批判胡风就是批判早期的鲁迅。在这一批判过程中可以看出,鲁迅的个体人格及其主体性价值不是遭到了否定,就是遭到了巧妙剥离,鲁迅其实已经成了一个空荡荡的人,一个没有主体的人,一个没有生命意志的抽象符号。而这样一个没有主体价值的人其实正是毛泽东时代知识分子在自我改造途中形成的自我镜像。
第四章主要从鲁迅思想内部反观了毛泽东时代所发生的几个重要的鲁迅现象,这也是鲁迅接受史和现象史上必须解决的几个问题。笔者以为:鲁迅的死亡与其性格具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我要骗人”的思维结构与话语结构在鲁迅思想中客观地存在着;与阶级论相结合的“我要骗人”观念导引鲁迅在对苏联的认识上发生了巨大的历史性偏差;人们在反右运动期间提出“鲁迅活着会怎样”的话题,其实是在探究鲁迅置诸当代的可能性命运,也是在言说知识分子自身的命运,毛泽东宣告要把敢于发声的鲁迅关进监狱,其实也是想借此切断知识分子最后一次自我拯救式的想象;鲁迅与周扬的矛盾在根本上还是文学和文化观念的不同所致,对于鲁迅来说,他在左联后期已经异常显明地感到了左联内部问题的存在,但没能在如何建构一种能够包容异己性思想或文化观念存在的文化机制方面给以积极思考,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历史的遗憾。倘若以上看法存在一定合理性的话,那么毛泽东时代鲁迅现象的发生就更是成了一个虚幻的神话。
毛泽东时代的“鲁迅现象”是一个特定历史的产物,对它的清理其实也包含了对当代知识分子和鲁迅思想缺陷的清理。要回到一个复杂化的鲁迅那里去。我们要呈现鲁迅思想的全体:不仅要揄扬鲁迅思想中的积极因素,而且要呈现鲁迅思想中的消极因素。我们理应让鲁迅回到历史的长河中去,让其思想回到思想的长河中去,让其思想在研究者的视阈中跟古今中外的思想发生对话、碰撞和交融,或许只有如此,未来的中国文化才会成为一种真正具有宏大包容性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