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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1933-2004)在美国批评界享有盛名。这位被誉为“大西洋两岸第一批评家”的“美国最智慧的女人”在文学创作上的成就尚未引起充分重视。有趣的是,一直以来桑塔格本人最看重的却是小说的创作,反而将评论看作是写作小说之余的副产品。 1963年,桑塔格以长篇小说《恩主》在文坛崭露头角;2000年,她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在美国》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可以说,小说是桑塔格全部创作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但贯穿了桑塔格一生的写作生涯,而且是其思想的复杂性和深刻性得以展示的重要场域。要想深入了解桑塔格,不能忽视作为作家的桑塔格这一维度。因此,在当今国内外正在掀起“桑塔格热”的背景下,在桑塔格研究日益走向多元化的语境下,对桑塔格文学创作尤其是小说的研究不但不可或缺,而且应成为未来研究中的新动向。 现有的桑塔格文学创作研究因对桑塔格文化身份的不同定位而具有两种相反的倾向:一类批评家将桑塔格视为后现代主义文化的代言人,他们往往将她的文学作品当作她的“反对阐释”理论的注脚,探讨和揭示她作品中的先锋性、反现实性;另一类研究者则认定桑塔格是现代主义的悼念者,他们倾向于把作品当成桑塔格本人的文化和政治宣言,挖掘作品中涉及到的敏感话题,如同性恋、女性主义、战争等。由上述两种不同的倾向出发,不少研究者将桑塔格的小说创作分为前期和后期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认为桑塔格后期的小说创作是对前期创作理念和实践的颠覆和决裂。 然而,所谓决裂是怎样的一种决裂呢?它为何产生、如何实现?本论文的构思正是源于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和探索。而对这一问题的思索又引发了下列一系列的问题:桑塔格的小说有没有一个统一的主题呢?桑塔格文学创作的艺术价值何在?桑塔格的文学创作与她的文化批评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桑塔格在小说创作中的确经历了由先锋派、实验派手法向传记性、写实性手法的转变,但形式上的这种变化并不能代表创作思想的断裂或者自我否定。实际上,桑塔格的小说延续了一个经典命题:陷入精神困境的知识分子对自我的追寻、超越和重构。面对困境,桑塔格笔下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主人公们进行了存在主义式的自我选择,而他们的选择不管形式怎样不同,其实质都一样是艺术的、虚幻的、唯美的。他们用一种封闭姿态,在自我与他人、自我与生活、自我与世界之间制造出一段距离,躲在自我的世界里品味着也旁观着自我之痛。这种寡言、空白的形式,或设置障碍、拒绝交流、离经叛道的姿态和行为制造出“沉默”的艺术效果,表达出的正是桑塔格“沉默的美学”的艺术思想。 “沉默的美学”与桑塔格批评思想中的一些核心术语,如“反对阐释”、“坎普”、“新感受力”等,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如果说建立“新感受力”是桑塔格美学思想要实现的一个目标的话,“反对阐释”是一个响亮的解放艺术的口号,“沉默的美学”与“坎普美学”则是实现解放的具体手段。而“坎普”又是“沉默”的一种形式,是一种喧嚣的“沉默”。可以说,“沉默的美学”是桑塔格形式主义美学思想体系中的核心内容。 “沉默的美学”是对“反对阐释”的具体阐释。“沉默”既是一种言说策略,也是一种美学思想。从表面上看,“沉默”是指向自我的封闭性循环,但它同时也是旨在震撼心灵的“休克疗法”。“沉默的美学”既继承了“沉默”的美学与哲学传统,又秉承了后现代主义的反叛精神,是一项否定性的、具有浪漫主义气质的精神救赎工程。但另一方面,“沉默的美学”又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美学思想,一种“自我作对”的美学形式。它将艺术作为抵御生活的“异化”的唯一手段,实际上就是放弃了艺术对生活的表现和阐释,不仅不会带来艺术的解放和独立,反而会将艺术和艺术家在异化的道路上越推越远。 考察桑塔格的小说创作与“沉默的美学”之间的互动关系,并不是要给她的创作贴上标签,把她禁锢在自己的思想之中,相反,是为了打破文类之间的壁垒从而给思想以更大的空间和纬度来展示它与人文传统、社会思潮、当下语境之间的互动关系,也是为了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和线索来较深刻、也较全面地考察桑塔格文学创作的艺术价值。 本论文将立足于文学研究,依托文本细读的基本方法,结合“沉默的美学”的文艺理论对桑塔格的小说创作进行分析。以对“自我”的书写这个一以贯之的主题为核心向外扩展和辐射,并尝试把对文学作品的解读和对文艺理论的阐释结合起来,在作家、作品、文化和社会背景之间,在作家的文学创作、美学思想和文化身份之间建立联系。论文按照时间顺序来考察桑塔格小说创作中的“沉默”书写,以便对桑塔格思想和创作中那些统一的、连贯的思想做一动态的考察。 桑塔格在小说中表现出了敏锐的学术眼光、美学素养,也表达了知识分子的热情和担当。批评家桑塔格、公共知识分子桑塔格与作家桑塔格这三个身份既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存,他们在桑塔格的小说中实现了“合体”。桑塔格属于美国,属于过去,但她所讨论的问题却属于世界,属于当下。每一个知识分子身上,都有一个“桑塔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