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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从一个社会传入另一个社会,它可能会被接受而不被相信,于是变为从另一个社会借来的民间故事,而且有可能发生反转。同一个《格萨尔》故事类型在普米人或巴尔蒂斯坦人那里是民间故事,在白马人那里是传说故事,在藏人或蒙古人社会就成了神话。比如,对于青海果洛的牧人而言,一定坚信这是他们部落最真实的历史,以及《格萨尔》里所讲的历史、事件、人物、地理、习俗等无一例外地,相对从小在这一文化圈里土生土长的人而言,这就是其文化的根源所在,《格萨尔》对他们来讲是毫无疑问的“历史事实”。但这对于从小成长在蒙古卫拉特听祖辈们讲述《格斯尔》的牧人而言也是依然如此。那这时我们就要问个为什么?一个对两个民族同样重要的王子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文化、不同地域、不同部落中,以及会产生了如此相同的历史?相对于外人,为什么他们又有自己最坚实的地域“文化证据”来坚守自己是《格萨<斯>尔》这一历史的“当事民族”?是什么原因产生了如此之多的文化中都有与格萨尔扯不断的历史渊源?这里,《格萨<斯>尔》就像一杯魔幻的历史沙漏,它将两个广口的瓶子对着这些族群部落的过去和现在,下部的沉积就像是过去历史记忆所积淀的“现在”,而上部是无穷无尽的过去神话时期,只有这中间的“时空瓶颈”,正是这《格萨<斯>尔》解释性的神话叙事部分中无穷魅力的所在。过去,神话的“真实性”问题与“特定的叙事(Particular narrativos)的真实性或历史性混为一谈,神话与仪式之间的联系也常被看作(在大多数场合)一个事情的两个方面,即一个是讲述,一个是行动。以此相应对神话的产生之基本进程的性质探讨,也往往集中在故事中幻想成分的解释上,而且通常把这些成分分解为诗歌心理学或诗意现象心理学的研究对象。近几十年考古学家和田野人类学在青藏高原东缘河谷地带与临近中原的各民族走廊地段新挖掘的大量古物,都带有原始社会宗教信仰和社会历史变迁等诸多方面的文化讯息,为我们研究古代历史文献及神话故事带来了丰富的实证。这尤为了解这一地区少数民族无文字记载的历史时期的、过去处于大国历史边缘的地域文化,较之以前有了更广泛的了解。而对《格萨尔》这样跨地域、跨民族的超级大故事做个透彻的分析,肯定需要这些诸多方面的材料,所以以此作为我们重新认识《格萨尔》这一神话故事的萌芽时期、故事雏形建构时期、以及故事派生发展时期与各类文学式样的形成时期等起到支配的作用,这也亦然适宜于独特的东方文明之发展历程,尤其对这一超级神话故事的进程模式要进行详实的历史考证带来了新的理论依据。当前研究《格萨尔》,往往将神话故事中特定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对应于现实中具体的历史、人物和事件,或将神话中神圣城邦的地理观念与现实世界中的历史地理学概念混合起来,这种对号入座式的研究方法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可行的,比如,依照荷马史诗的地理描述,在雅典发掘了特洛伊城遗址等。但是,我们要清楚,神话故事所要承担的社会功能不是为人们提供人物、事件、地理、城邦等具有考证性的现实层面上的历史事实,而是为世俗中的人们给予体验历史背后所具有的某种神圣意义。或者,更根本地把它置于宗教的仪式之中,在许多国家之所以进述神话故事,不是为了娱乐和消遣,而是仪式进程的组成部分。这在青藏高原以及周边的游牧民族中也亦然如此。当前,每个地域的《格萨尔》叙事体,每个艺人,每种口传形式都是过去原始宗教和当前藏传佛教文化重叠(文化共同体)之直接和具体体现,而这一理想化的共同体是超越具体时空的,也超越单个民族和族群团体所有的,所有的《格萨尔》中所表现过的神话时代或英雄时代都是沉浸在这个共同体之中,而且以共同文化之旋律以世俗之外的“救世英雄”来“为民除害”的。而这一模糊的文化大圈之内的每个族群又在各自的文化小圈内在所经手创作的《格萨尔》又聚集着他们自己文化中的一切“基素”。如此看来,所有这些小地方、小部落的创作又成为浓缩在《格萨尔》文化这一宏伟工程的创作行动和经验中的一部分。这一长程英雄叙事在不同地域以相同的文化观念在超时空的层面上共同发散出来。但随着历史的变迁和时代政治组织的改变,人们又不断创作、建构和溯源自己的民族历史文化时,面对这一璀璨的文化宝石——《格萨尔》又掀起一场文化复兴活动。但是,当前学术界应对国家文化复兴战略与民族区域文化保护等政策,以及个别新中国成立后新界定的“民族”所要面对的文化认同心理,必然要构建一个属于自己民族的独特文化心性,这一对过往历史的寻根性是每个民族和人类群体都从始俱在的。为此,学者们为这一族群的历史寻根问题所做的文化宣传也必然要将其从原本的文化圈内割开重组,以寻求它的文化独特性。这样的宣传或学者们的研究也对《格萨尔》产生了新的影响。至于初衷与收益是否一致,有时如果方法不当必然会导致因果相左。这种把各自“民族”人群内流变性的叙事神话当做流传于民间的口传”历史“来研究,只会导致族群间区域文化的割裂。就如当前各地掀起的文化强区建设,在存有《格萨尔》民间文化的区域内,出现民族之间、地域内部次群体之间都在“争夺”《格萨尔》文化或某一人物的历史归属问题一样,这其间也多半揪着各地方政府部门与文化旅游产业等政绩、利益于一体,而将其愈演愈烈。本论文所要探讨的范畴仅仅是《格萨尔》在这些族群范围内的分布、流传、变迁,以及《格萨尔》和地域文化之间所存在的宗教影响和民间口头文学间的借鉴意义等,缘于其无关民族学界定或族群部落的种族渊源与历史政治演变等问题。所以,在本篇论文中不论各民族与地域间对格萨尔传奇故事的称谓如何,一律将其叙述称之为《格萨尔》(但并否定其他民族文本中名称的合理性),视其为这些族群部落在远古历史文化发展中所俱来的共同文化因子,而将其与各自地域原始宗教仪式(本教、萨满教)与后来发展为共同地域宗教文化(藏传佛教文化圈)为背景,在不同历史时期随宗教信仰之改变而"改编”的《格萨尔》不同异文、版本与各种口头叙事体中不同信仰阶段的宗教仪式与神话原型的探讨为主线,试图大略勾勒出《格萨尔》在不同族群不同地域的发展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