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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的文学理论多将意境与诗、词、画甚至戏曲相联系,而意境与散文的关系往往被忽略。事实上,真正成功的散文作品,同样离不开意境的营造。20世纪中国散文就在传统意境的基础上,创造了一种既灵动、深挚又鲜活、隽永的艺术境界。本文即从五个方面,探讨这一问题。第一,20世纪中国散文的审美具有明显的传统特质。20世纪中国散文是最具民族传承性的文学体式。就名称而言,“散文”是一个十分纯粹的“国产”概念。它决不像郁达夫说的那样,是西学东渐的产物。“散文”二字最早见于南宋罗大经的《鹤林玉露》,经由明清两代的流变,在刘半农的《我之文学改良观》、傅斯年的《怎样做白话文》中,“散文”这个概念,最终得以确立。就散文的演变而言,当20世纪的诗歌、小说、戏曲彻底打破以前的做法,同时期的散文则从内容、到形式,从技法、到审美,都和传统散文血脉相通。而中国的传统文学向来有着明确的审美标准——那就是意境。意境作为中国文艺创作与文艺批评中一个传统的美学范畴,它是一种主客观水乳交融的艺术境界。物我一体、情景兼融的艺术境界,从某种程度上说既是一种人化的物境,又是一种物化的人格。它是作者对客观世界诗意的勾勒,也是读者对文学作品诗意的解读。意境源自作者与读者灵动的内心世界,是心与心进行交流时独特的精神载体。20世纪中国散文在其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意境体系。第二,20世纪中国散文的发展沉浮,一直未曾偏离过意境这一主线。“五四”以来,以鲁迅为代表的“悲愤”类作家,多关注人与社会的关系,其作品意境偏于“宏壮”;以周作人为代表的“简淡”类作家,多关注人与自身、人与大自然的关系,其作品意境偏于“优美”。“五四”至1949年的中国散文,一直在上述两类意境的分合交织中错综穿行。先看“悲愤”类作家作品。20年代散文作家通过异常惨烈的散文意境,再现了一个时代的血雨腥风;30年代散文意境激荡着铿锵的时代旋律,充溢着昂扬的救亡精神;40年代,抗日战争的胜利、解放战争的爆发,进一步调动了人们的政治热情,散文的个体意识终于淹没在群体意识之中。当悲愤变为歌颂,由鲁迅开创的悲愤一脉散文,正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再看“简淡”类作家作品。在“五四”落潮的彷徨期,周作人首先将“美文”当作自己的精神寄托和理想家园:他把散文由“载道”的框子中解放出来,他倡导的“闲话体”散文含蓄、朦胧,与中国传统意境所体现的审美精神气息相通;林语堂、梁实秋同样认为文学没有阶级性,他们那些言志小品所蕴含的情感与智慧,为20世纪中国散文的意境注入了更强烈的主体意识,融入了更深广的人文关怀;京派作家则远离政治,坚守纯文学阵地,他们吸收古人营造意境的艺术手法,从而让散文拥有了浓郁的诗情……40年代以后,受时代风潮影响,几乎所有的散文作家均向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靠拢。远离政治的散文意境终于和他们的创作者一起,游离了大陆,向港台转移。经过四、五十年代的沉寂,60年代被视为中国散文的“复兴”阶段。一批优秀的作家比如杨朔、秦牧、刘白羽等人,就此迎来了他们散文创作的黄金时代。刘白羽以激情、秦牧以知性,丰富着散文意境,杨朔尤其将40年代以来的“载道”类散文意境,发展到了极致。可是,杨朔在让自己的散文诗情洋溢的同时,也让自己的散文因过分沉溺于诗境,而部分地失去散文的特质。新时期兴起的“大散文”曾让人耳目一新,它同时引发了有关散文文体的诸多争论。但细读其文本,我们却会发现:情感穿透力、文化穿透力、思想穿透力才是“大散文”生命力的源泉。如果我们从这个角度考察大散文的得失,我们不难发现,大散文的成败,其实与题材无关、与概念无关。有无意境,才是判断其文学性、判断其艺术价值的关键。第三,20世纪中国散文意境拥有鲜明的客体特征。离开了客观的物象,就没有虚实相间、有无相生的艺术境界。叙事作品中的实境,尤其如此。优秀的散文作品往往通过逼真的艺术实象,表现深刻的精神内涵。鲜活饱满的人物形象(人境)、流动变幻的生活情景(事境)、交迭更替的外部环境(物境),是散文中最为常见的意境类型。它们以浓郁的生活实感和强烈的艺术美感,直接作用于读者的感官和心灵,让读者沉浸其中,回味无穷。第四,20世纪中国散文意境拥有浓厚的主体特征。如果说,情感是散文的驱动力,那么,智慧是散文的头脑和视野。后者只有在前者的促动下,才能转化为散文的骨血。那些情文并茂的散文作品不仅包含了知性与感性,它们还注重从二者的统一当中,生发出特殊的意境。散文意境的感性源自散文的真实与个性。在散文中,人类情感的本质,表现为情感之真、情感之善。正是个体生命的俯仰低昂,正是悲悯沧桑的人间情怀,才使得散文意境在主客观的水乳交融中,获得了纯美的精神向度。散文意境的感性如此,那么,散文意境的知性,又凝铸了现代人怎样的感怀?笔者认为,作为现代散文的基本品质,作为中国文学的审美内核,散文的意境首先会被饱满的时代精神,深深地浸泡。另外,生活中那些平凡而琐屑的人、事、物,往往蕴涵了生命的常理。这些常理也许无关乎时代、无关乎宇宙这些宏大的命题,但正是这种对寻常事、平凡物的深切关注,使得20世纪中国散文拥有了深远的意境、永恒的魅力。最后,现代散文作家善于通过有限的物象,进入无限的时空,从而对整个人生、历史、宇宙获得一种哲理性的感悟。这种带有哲理性的感悟,是散文知性的最高层面。第五,20世纪中国散文意境与诗歌、小说意境的区别。作为一种兼备了多种文体特征的艺术品类,散文与诗歌、小说的意境,同中有异,各领风骚。不同于诗歌意境对韵律美的追求、以及对夸张和想像的借重,散文意境擅长把握内在的情感节奏,它在正常状态中表现着感觉和知觉,它用趋于家常的方式传递着朴素真挚、明朗豁达的平民精神。不同于小说意境对客观再现性、对情节曲折性、对虚构与想像的关注,散文意境擅用空灵的语言进行主观的抒写,它以所谓的“神”来统摄看似零散的细节,它以“淡而有味”的艺术境界建构着纯美的精神空间。20世纪中国散文意境既是诗歌意境与小说意境之间的一种过渡,同时又拥有自己独立的品质。回顾20世纪的散文研究,我们看到,学界关注的焦点基本上集中于散文的本体论、作品论、创作论、鉴赏论,等等。其中人们最感兴趣的,仍是散文的文体。笔者认为,散文研究的核心所在,其实不仅仅是文体问题,它更是一个审美问题。新世纪中国散文的发展走向,亦取决于人们对散文审美特质的认识与把握。在这种情况下,对散文意境的探讨,就显得尤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