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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里斯(1890-1979)的文学地位具有经典性与边缘性并存的特点。里斯是克里奥尔白人后裔,出生于西印度殖民地,后来移民欧洲。流亡与家园的丧失造成了她身份认同的困境,也让她体验到一种强烈的无所归属感。因此,地方与身份的主题在其作品显得尤为突出。本文将地方理论与空间的视角相融合,以里斯创作中最为突出的三地——英格兰、法国与西印度为线索,探讨其三部代表作中地方与人物身份认同的交织与互动、矛盾与冲突、斗争与反抗的主题。本文借用文化地理学与人文地理学对地方的讨论,认为地方的特质是物质性与抽象性并存,更具有突出的混杂性与流动性;其意义的产生既来自于个人和群体的情感与体验,又是一种社会生产与建构。在被个体及其所属群体定义与建构的同时,地方也会反过来塑造个体身份和群体身份。在本文的讨论框架中,地方是空间性和社会性的复合体,因此空间可以被看作地方结构的组成部分,特定地方之下的空间更具有其独特的属性。地方与空间二者互为定义,互相嵌套,不可分割。在传统的里斯研究中,其早期以欧洲为背景的现代主义作品与以西印度为背景的后殖民代表作往往被割裂开来,而以地方为线索将能够从整体上呈现出其作品中一以贯之的对地方的深刻感悟及其对创作的驱动。第一章主要以《黑暗中的航行》为研究对象,从里斯笔下的西印度克里奥尔女性他者入手,探讨人物与作为地方的英格兰和英国身份认同的冲突主题。在小说中,英格兰的自然景观与城市空间在主人公的感知中具有同质性与排外性等特质,并且以拟人化的形态对其表现出敌对与施虐倾向。帝国空间对克里奥尔女性所展现的这种敌意来自于其种族、民族与性别身份的越界。与此同时,主人公对殖民地“家园”的回忆令帝国空间与加勒比的地理、空间和场所相互叠加与渗透,产生强烈的冲突与对立,也使殖民历史的记忆在帝国中心成为一种在场。这种空间的并置与对立与克里奥尔女性多重身份之间的冲突构成一种呼应。由于被殖民地“家园”与宗主国同时排斥在外,主人公只能以阈限身份在阈限空间中辗转,无所归依也无法解脱。小说体现了作者对帝国空间与英国身份所蕴含的暴力与规训的批判。第二章聚焦《早安,午夜》中女性都市漫步者在巴黎的都市空间实践,讨论里斯呈现出的边缘群体对帝国的展示与消费空间的反抗,及其对帝国资本主义所进行的批判。与男性都市漫步者在城市空间实践中所天然具有的自由与匿名性相比,女性漫步者在(半)公共空间与场所受到凝视与特殊的行为准则对其身份的规训,也在消费场所深陷被年龄、阶级、国籍、女性气质等条件所定义的女性身份的焦虑之中。展示空间及其权力机制使女性漫步者与其所观察到的贫困底层人群、被物化的女性以及来自于欧洲与殖民地的流亡边缘群体获得一种身份的共通性。作者通过呈现地点本身的混杂性与模糊性,与人物不确定的身份构成呼应。二者共同暗示了通过身份表象进行判断的种种错位,也使边缘群体获得通过身份改造与伪装的独特反抗方式。第三章以“逆写帝国”的代表作品《藻海无边》为研究对象,以小说中的三处庄园为线索,讨论里斯笔下的西印度地方与人物如何对殖民统治与他者化进行反抗以重获身份。小说中的白人殖民者将西印度殖民地的地方景观种族化与性别化,并将其投射在殖民他者的身份之上。在将殖民地与殖民地女性他者化的同时,殖民者也同时受到二者的吸引,被自身的身份纯洁性受到污染的恐惧所支配。为了实现对他者身份的规训,殖民者对空间进行掠夺与掌控。而在空间的争夺与身份的反抗之中,殖民地象征殖民统治的庄园与花园以趋向野性与荒芜的姿态抵抗驯化,孕育了殖民地国家独立与新生的种子;被囚禁与剥夺了身份的殖民地他者也在帝国的中心摧毁了作为帝国权威象征的庄园,重获身份记忆,重返魂牵之地。里斯对加勒比地区的景观、(解)殖民历史与被殖民者错综复杂身份的刻画构成了对帝国与殖民话语的颠覆,也奠定了其作为后殖民经典作家的地位。从帝国的中心到殖民腹地,里斯的三部作品都呈现出地方与身份同样的流动与不定的特质,体现了作者对任何单一的种族、民族、性别、阶级身份认定与评判标准的挑战与批判。而她所书写的迁移体验与错位感,以及身份的迷失、模糊、混杂与去中心化,也预示了一种全球化时代的生存体验与后现代的生存状况,在这一点上,里斯不仅是跨界的,也是跨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