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诺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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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直在下雪。小镇格兰的雪每一年都下得特厚。雪花噗噗烁烁,永远都从天上漏不够似的。警长大卫·沃克叼着雪茄,两脚搭在办公桌上,暖气开得足足的,惬意极了。他想,虽然外面风雪交加,可这个冬天给人的感觉还真宁静。
  小镇面积不大,人口不多,基尔克山从东部、南部和西部将格兰小镇围绕其中,像一条巨蟒守候着自己的巢穴。小镇北边,是一处巨大的淡水湖泊——羽毛湖。山与湖是令小镇人自豪的旅游胜地。不过,游客们一般都只是在夏、秋两个季节来。一到冬天,雪花一飘,湖面上结起了冰,山上的道路也全被积雪覆盖,路况就会很差。到了这时,山与湖就成了两道天然屏障,小镇就基本上与世隔绝了。
  大风雪从前天就开始了。到了今早,路面的积雪恐怕早有两米多厚。小镇的居民若是要出镇子进城,根本就没法开车。他们唯一的办法是乘坐小火车。然而,一天前,小火车也停运了。
  看着雪花一片片降落,沃克警长打开了收音机,顺手拿起了那份刚收到的“报案记录”。这次“报案”和一起“谋杀”有关。
  格兰小镇是一个祥和的小镇。犯罪率几乎是零。除了外来的游客偶尔喝醉酒闹事之外,小镇多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抢劫偷盗的案件,更不用说什么谋杀案了。沃克警长认识这里的每一位居民。在这样的社会风气和安全条件下,小镇居民们出门从来不上锁,完全做到了“路不拾遗”和“夜不闭户”。这样的小镇在美国不多见,恐怕在这地球上也不多见了。
  沃克警长问自己:“这样的小镇哪里有?”
  然后,他又自己笑笑回答:“天堂。”
  但是,刚才收到的“报案记录”却和小镇的祥和格格不入。他用手指下意识地弹了弹记录纸页,耳朵听着收音机。记录很薄,只有一页,上面也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收音机里传来新闻报道,说这场大雪是这个地区数年来最大的一场,小镇通往外界的火车恐怕要等到大雪过后才会恢复运营。新闻最后的天气预报说,这场大雪还要持续两天两夜,要想通车的话,最快也得再等上一周。
  沃克警长听后耸耸肩。他的生活都在小镇上。通不通车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他把目光集中到了报案人的姓名上。报案的人,确切地说是个小孩。
  小孩名叫汤姆,今年十岁。他是由母亲领着顶着风雪来报案的。汤姆的母亲趁孩子上厕所的时候,小声对沃克说,这孩子纠结好几天了,说小镇里隐藏着一个凶手,母亲终于拗不过他,只好带他来报案。汤姆的母亲希望沃克警长配合一下,假装记录记录案情,让孩子能安下心来。
  警长也就配合了一下。
  就是嘛,这样一个安静平和的小镇,彼此认识,谁有什么样的坏毛病大家都清楚,哪里会隐藏什么凶手呢?
  警长笑着对母亲点点头,十分配合地问汤姆:“谁是凶手?”
  “多米诺。”汤姆回答。
  “什么多米诺?”
  “多米诺骨牌的多米诺。”汤姆说。
  警长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汤姆的母亲,只见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小孩子总会幻想一些并不存在的事情,比如床下的精灵,衣柜里的怪物,还有看不见的好朋友。沃克警长觉得这个小孩的想象力与众不同,是个当警长的料。
  “好吧,我知道啦。你可以走啦。”沃克警长在抽屉里翻了翻,在几包烟下面找到一小盒巧克力。他把巧克力塞进了汤姆的上衣口袋里。
  “这是对我报案的奖励吗?”汤姆笑了笑,露出新长的雪白牙齿。
  “那当然。等你长大了,一定是个好公民。”沃克说。
  “可是,你还没有问我多米诺骨牌要杀谁呢?”
  沃克警长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孩的想象力还挺配套。他慈祥地揉了揉汤姆亚麻色的头发,感觉小孩的头发像钢丝刷一样硬,难怪脾气也像钢丝刷。
  “那你说说看,多米诺骨牌要杀谁?”沃克警长耐心地问。
  “乔治爷爷。”汤姆认真地说。
  沃克警长认识乔治爷爷。他管他叫老乔治。老乔治今年70多岁了,一个人住在镇子靠近羽毛湖的小木屋里。他身体还算硬朗,天气好的时候会坐在后院的门廊上钓鱼。有时候,沃克警长也会过去和他聊一聊。若是哪天老乔治钓到了大鱼,他们就会在湖边架上烧烤架,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
  沃克还知道,老乔治最近眼睛视力越来越差,医生说是黄斑病变,建议他少看书,少看电视。但老乔治是一个人住,如果不看书,不看电视,那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娱乐了。尤其是不能看书这一项,几乎要了老乔治的命。
  老乔治是个推理小说爱好者,订了很多推理杂志,其中有一份来自中国,叫做《最推理》。这份杂志开办好多年了,在杂志创刊100期后,又开设了海外英文版。老乔治很爱看。若是不让他看推理小说,那他的生活就很无聊了。
  于是,汤姆就自告奋勇地为老乔治朗读。老乔治每周付给汤姆十美元。每天晚饭后,路过老乔治家门的人,都会听见汤姆毫不熟练的拼读声。自从汤姆找到了这份“工作”,他就成了小镇杂货店糖果柜的VIP常客,而且,还成了镇子里最富有的小孩。
  “这是谁告诉你的?”沃克警长问。
  “乔治爷爷。”
  “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沃克警长不相信汤姆的话。一个十岁小孩的话,一个念杂志时连“连环杀手”的“连环”这个单词都要拼读好几遍才能念对的小孩的话,谁会相信。沃克警长这么问,只是对小孩的想象力好奇罢了。再说,如果老乔治真的预感到了自己处在危险之中,第一个要告诉的人肯定是警长。
  “乔治爷爷前几天专门教了我怎么玩多米诺骨牌。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凶手就是多米诺骨牌。”
  “呵呵。”沃克警长笑了。这个老乔治,恐怕是看多了推理小说,走火入魔了。
  沃克又拍拍小孩的头,把小孩的话认真地记在了一页纸上。他表演得像模像样,仿佛真是在做报案记录。汤姆还真相信了,临走时,还对他鞠了一个大躬,说:“谁都不相信我的话。只有你相信了。谢谢你。”   小孩的话让作假的沃克脸一红,难堪地笑了笑。他目送这母子俩离开警署,艰难地走入雪中。今天一早,雪地里清理出半米宽的空地供人行走,这时候又积满了四寸多高的雪花。汤姆和他的母亲亲,每走一步,脚步都要深深地陷下去。两人身后,留下一大一小两双脚印。在他们远处,是基尔克山。大山此时满山银装素裹。这时候,是没人进山了。
  沃克打算把这份特殊的“报案记录”保留起来,等汤姆长大后,在参加他的婚礼时,压在玻璃框里送给他。到时候,这一定是一份与众不同的礼物。
  沃克刚放下“报案记录”,他的手机就响了。打电话的是个女人,叫玛丽。她气喘吁吁地说:“老乔治死了。”

2.


  等沃克警长赶到湖边小屋的时候,门外站满了人。他们都是镇里的居民,在风雪中冷得挤成了一堆,跺着脚,相互依偎着。他们的表情悲伤,还有些惊恐疑惑。在这个小镇,消息传得比电话快。
  玛丽也挤在中间。玛丽今年五十多岁,和老乔治是老邻居了。玛丽说老乔治每天起床后都会拉开窗帘的,但是今天,都下午了,还没见他拉开窗帘,她就担心了。在她的印象中,老乔治从来不会起那么晚。
  玛丽告诉沃克,她先是在门外喊,后来又敲了门。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最后,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就进了屋,看见躺在床上的老乔治。
  沃克警长听完玛丽紧张的叙述,在人群里看了一下,看到了一个细高个儿——尼克·罗瑟夫。罗瑟夫是小镇上唯一的医生。他处事谨慎,凡是超出他能力范围的病情,他都建议病人去附近的城市辛克去看,那里有大医院。
  沃克对罗瑟夫点点头,罗瑟夫会意,和沃克一起进了屋。
  推门时,沃克听见玛丽在身后说:“我一发现老乔治去世了就给你打了电话。打完电话后,我就守在门外。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进过他的屋子。”
  老乔治是死在卧室床上的。他躺在床上,眼睛还没闭上,望着天花板。罗瑟夫粗略地检查了一下,估计老乔治是在昨晚下半夜去世的。
  “他是……”沃克警长的话只问了一半,罗瑟夫就接上说:“看起来是心脏病发作。老乔治除了眼睛不好,心脏也不好。你看看,还抽那么多烟。”在老乔治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烟灰缸旁边,是各式各样的药瓶子,治疗咳嗽心脏病的都有。瓶子旁边,还有一个空玻璃杯。在玻璃杯前,靠着老乔治的手机。
  “可不可以算出准确的死亡时间?”沃克说。
  “没有经过解剖,我手头什么工具也没有,这可不好说啊。”罗瑟夫说话的声音十分压抑,眼圈有些红。他也认识老乔治好多年了。
  沃克点点头,眼圈也跟着红了红。他转过身,把整个卧室仔细检查了一遍。暖气正常,地面没有任何古怪的脚印,窗户是关着的,一切都很正常。
  他默默地看,心里却密集地敲起了鼓。难道老乔治真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像啊。可是,小孩汤姆的报案又作何解释呢?出镇的路已经断了,如果老乔治确实是被害,那凶手肯定还藏在小镇里。汤姆还说,凶手是多米诺骨牌,可在老乔治的卧室里,一张牌也没有。
  “尼克,你能否判定,老乔治是因发病死亡还是被人谋杀致死?”沃克小声问医生。
  “谋杀?!”尼克·罗瑟夫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乔治,一个和和气气的老好人,谁会杀他?再说,他都一把年纪了,在上帝面前都挂了号,谁又需要来杀他?”
  “尼克,先不管那么多,我只是问你,你能判断老乔治的死因吗?”
  尼克·罗瑟夫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他的这一串动作把沃克给搞晕了。沃克对着罗瑟夫猛一瞪眼,有些生气地说:“你这摇头晃脑的,到底什么意思?”
  罗瑟夫无奈地摊开两手,“若是要解剖老乔治,我没有这个权力。”
  沃克明白了。罗瑟夫的意思是从法律的角度讲,他不能给尸体做解剖。也对啊,小镇上从来没有出过命案,当然也就没有法医一职了。
  “如果我弄到了许可,你干不干?”沃克问。
  “不干。”罗瑟夫说。
  “为什么?”
  “我虽然是医生,但一般只是看头痛感冒什么的,很多年没有动刀了。再说,老乔治又是熟人,我,我的确干不了。”
  沃克听了叹了口气。他陷入了两难境地。他不能说老乔治是发病身亡,他有怀疑;但是,单凭一个小孩子的话,又怎能断定老乔治就是被谋杀的呢?
  难啊!
  沃克走出卧室,来到了厨房,看到厨房的餐桌上赫然放着一副骨牌的残局。
  多米诺骨牌!
  多米诺骨牌一共有二十八张牌。每张牌面平均分成两个部分,看起来像一个长方形被等腰切成两个正方形。每个正方形里都分别有点数。最多是六点,最少的是空白。
  多米诺的骨牌有一个最简单的玩法,有些像纸牌的接龙游戏。比如A和B两个人玩。牌就被平均分给两个人。他们彼此看不到对方的牌。如果A手中有两个六点的那张牌,那A先出牌,轮到B第二个出牌时,B就得出一张含有六点的牌续上,否则就pass,失去出牌的机会,再由A接着出,依次类推。谁的牌先出完,谁就为胜。失败者,永远都是因为手里没有可以连接对手点数的牌而告终。玩牌的人轮流出牌。开牌后,牌可以从左边也可以从右边发展,关键是数字必须能连接上。
  下图是一副用两个五点的牌开牌的残局。有的时候,玩家为了增加游戏的难度,故意拿走两张牌或四张牌(如果是两个人玩,必须拿走双数),彼此都不知道拿走了哪些牌,这样,对双方手中的牌就不可能做出百分之百绝对正确的推理。有时候,在被拿走的牌中就会有用来开牌的两个六点。如果发生了这样的情况,那么就由手中有两个五点的人来开牌,就是下图:
  在图的最右边,是两个五点构成的第一张牌。假设这是玩家A放下的第一张牌;那么,B就会放下第二张牌——牌面上是五和四,五点接上第一张牌的五点;然后再由A出第三张牌,A就出了四点和三点的牌,第三张牌上的四点就接上了第二张牌上的四点……依次类推。   这是一个大人小孩都喜欢玩的游戏。尤其是在喝了啤酒之后,头晕乎乎地玩,不十分算计对手手中的牌面点数,算计如何出牌,会很开心。
  这时候,在老乔治的餐桌上,就放着一副多米诺骨牌残局!
  而小孩汤姆说过:“乔治爷爷说多米诺骨牌是凶手!”
  沃克走向了多米诺骨牌。
  乍一看,这是一副残局。在残局的中心,就有一个上下都是六点的牌,说明这是用有两个六点的那一张牌来开的牌。骨牌往左右两边延伸,各摆出两条长线。
  沃克先看左边的那一条,六点后续了六点和二点,往后的牌是二点和四点,后一张是四点和五点,后一张是五点和空白……一直到末尾,数字都是接上了的。
  沃克再看右边那一行,在两个六点的牌后,是六点和一点,后面是一点和空白,再后面是空白和三点……数字也都续上了,也没错。
  如果老乔治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暗示汤姆多米诺骨牌是凶手,那么也就是说,他指正凶手的蛛丝马迹就藏在骨牌中。
  可是,如果老乔治在骨牌里藏了线索,就说明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为什么不提前来报案,或者直截了当地把凶手的名字写下来呢?难道,老乔治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凶手是老乔治无法说出口的人?
  亲人?
  沃克知道老乔治只有一个儿子,叫约翰,在辛克城开了一家小公司。这个儿子和老乔治关系非常好,周末一有时间,就会带着漂亮的妻子和两个小孩来探望老乔治,给老人买很多礼物,也给老人带来了不少欢乐。
  除了约翰一家,老乔治就再没有其他亲人了。他的老伴早在五年前就在医院里去世了,给他留下了一笔数额为两百万美元的保险金。
  沃克又把目光投到那副骨牌残局之上。每一张牌都是按逻辑出的,没有任何差错。那么,如果老乔治真的在骨牌里留下了凶手的信息,那信息到底是藏在哪里呢?

3.


  沃克冥思苦想,始终看不出端倪。他在老乔治的手机上找到了约翰的号码。打出之前,他查了查电话上的通话记录,双方最后一次通话是在昨天下午七点。通话时间是五分钟。这很有可能是一次普通的家庭通话。
  沃克随即打通了约翰的手机。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后,约翰半天没有出声。
  过了很久,他才说:“父亲现在在哪里?”
  沃克说:“暂时还在他的卧室里。”
  “我马上来。”约翰说。
  “你怎么来?这么大的风雪,山路很危险,路面上都是两米高的积雪,根本开不了车,早封山了。火车也停了。”
  “我雇直升机。”约翰听起来很固执。
  “呵,就算你有钱雇上了直升机,这样的风雪,你也飞不过来。”
  “那我怎么办?”
  “你先等等。等火车开通后,你再过来。”
  约翰迟疑了一下:“只有这样了。请你,请你善待我父亲。”
  “我会的。”沃克说完,挂下了电话。虽然看不到约翰的脸,但他也从约翰的语气里听到了悲伤。

4.


  打完电话,沃克驱散了围观的众人,只留下了警署里的另一个警员,弗朗克·伊。弗朗克是个年轻小伙,还不到二十六岁,前年刚刚成家,今年妻子给他生了个小宝宝。整座小镇警署,就只有他和弗朗克两名警力。
  沃克还是让弗朗克按照凶案程序照了相,保留了现场。弗朗克是在小镇出生的,在小镇上的小学,去读警校时,是他第一次离开小镇远行。他坚决不相信,老乔治的死亡会是一场凶杀案。在他看来,这个祥和的出生地,是一个安全的天堂。他频频追问沃克,确定这是谋杀的证据是什么?沃克只是连连摇头叹气。他又追问,怎么处理老乔治的尸体?沃克也是连连摇头。他们这样的小镇警局,哪里有停尸间嘛。小镇教堂里倒是有存放尸体的冰柜,但是鉴于老乔治的死亡蹊跷,沃克就不能随意挪动尸体。
  沃克耐不住弗朗克的纠缠,来到小屋外面。门口的雪被大家踩得一塌糊涂。风还在呜呜地吹,大片的雪花还在拼了命地坠落。沃克冒着风雪绕着房屋走了一圈,也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脚印。再说,这么恶劣的天气,就算凶手留下什么痕迹,也早被风雪掩盖了。
  半个小时后,弗朗克急着回家,要去看看他的小孩,沃克就同意让他先走了。
  弗朗克走后,沃克一个人在老乔治的餐桌边坐下,兀自检查起老乔治的手机来。手机里存储的电话号码不多,都是镇上的人。只有一个号码有点特殊,号码的主人名字叫吉姆·帕克。在老乔治的通话记录里,老乔治最近和这个叫吉姆的人通话频繁。可是,沃克从来没有听老乔治提过这个人。在这样的小镇,大家是无话不谈。
  谁是吉姆·帕克?
  沃克拨通了这个号码。手机里传来动听的音乐,配合着音乐声,传来机器系统请您等待的声音。然后有人接起了电话:“帕克律师事务所。”
  律师事务所?
  终于,沃克找到了这个叫吉姆·帕克的人。这名律师一开始还要保密,但后来听说老乔治死后,就直接告诉沃克,老乔治是他的客户。老乔治在五年前立下遗嘱,身故后,妻子的两百万美金,无论还剩多少,全都留给他的儿子。
  “不过,”帕克律师在挂上电话前,有些犹豫地说,“老乔治最近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他说有点想改一改遗嘱。”
  “你能说得再详细些吗?”沃克似乎找到了老乔治被杀的动机。
  “他只是说有个愿望,想把这笔钱捐出去。他说他的儿子一家活得很不错,不需要这笔钱。他想把这钱捐到非洲。”
  “遗嘱改了吗?”
  “我已经起草了新遗嘱,本来老乔治是要来签字的,因为下雪,路都断了,他就没有成行。”
  有动机!
  “这件事,他的儿子约翰知道吗?”沃克紧张地问。
  “他说已经和约翰谈过了。儿子同意了。他说自己的儿子是个善良的人。”
  沃克失望地挂上了电话,怀疑约翰的动机断了。而且,就算约翰有动机,他也不可能在这大雪天进入小镇。   多米诺骨牌杀手到底是谁?凶手难道是小镇中的某个人?

5.


  一天后,雪小了。沃克早关掉了老乔治小木屋里的暖气,因为气温极低,老乔治的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沃克给总局打了电话,终于争取到了一名法医。铁路和公路都还没有开通,局里咬牙切齿地同意让法医尽快坐直升机来。
  这期间,沃克警长把小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想了一遍,但怎么也找不出谁有谋杀动机。杀死老乔治,根本无利可图,除非是复仇谋杀。可是,老乔治退休前是小镇的小学老师,受人尊敬,退休后一直安安静静地享受生活。老乔治不喜欢旅游,很少离开小镇。这么多年,他从未和任何人发生过口角,怎么会有仇人呢?
  当天下午,一架直升机轰隆隆地停在了湖面上,送来了一名法医。
  经过检验,老乔治的死亡时间是三天前的午夜四点。老乔治死亡时心脏病的确发作。但是,心脏病并没有导致他的死亡。他是被闷死的。法医还在他的气管里发现了很多纤维。法医把这个消息传到了总局。总局大吃一惊,立刻用直升机派来了鉴证小组。
  鉴证小组对现场进行了调查取证。
  又经过两天的等待,总局传来了确切的消息,老乔治是被人用自己的枕头蒙住脸窒息而死。
  总局派出了一个调查小组,在询问了小镇上所有的人后,都没有找到任何怀疑对象。警方也对小屋里的指纹采了样,屋子里的指纹很多,除了老乔治的指纹外,还有不少小镇其他居民的指纹。老乔治在小镇上关系很好,不少人喜欢找他玩。不过,在那副多米诺骨牌上,却只有老乔治一个人的指纹。
  听到这个消息,沃克的心紧了一下。他早已把汤姆的“报案”转述给了调查小组,小组才对那副骨牌专门做了指纹检测。汤姆也看了这些骨牌,认出就是几天前乔治爷爷用来教他的那副,因为,他记得,这是一副很旧的骨牌了,他还趁乔治爷爷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用笔尖在其中一张上画了个记号。
  看来,看多了推理小说的老乔治一定在死亡前,悄悄把骨牌上其他人的指纹擦干净,只留下自己的指纹,留下了那副牌局。
  老乔治的确是在用骨牌传递线索。
  积雪在融化,凶手的影子如同这融化的积雪一般,越来越淡。沃克对找到凶手的希望,也越来越淡。
  调查小组询问了镇上的每一个人,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老乔治被害的夜晚,风雪连天,人们都呆在家中。只要不是单身,都有彼此的不在场证明。那些单身汉,也被盘问了又盘问。他们的询问弄得大家彼此互相猜疑。小镇上的和平气氛也越来越僵硬。
  终于,案子的调查进度就只能这样了。
  这只能是一个悬案。
  在调查小组离开之前,沃克接到了玛丽的电话。这个电话,重新打开了这个案件的潘多拉魔盒。
  玛丽在电话里犹犹豫豫,最后,在沃克的劝说下,她说:“其实,这只是我无意间听到的,可能是瞎猜。”
  “说吧,也许你能帮助老乔治。”沃克说。
  “上个月,还没下雪的时候,老乔治的儿子约翰单独开车来看过他。”
  “哦?”
  “我看见约翰的车停在老乔治的木屋门口,就很高兴。我一直很喜欢约翰这个孩子,就打算送点我新烤的松饼过去,谁知道,当我走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我听见他俩在争吵。”
  “吵什么?”
  “好像是为钱。老乔治要把一笔钱捐出去,约翰说他没良心,也不想想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打拼多么辛苦。两人吵得很厉害。”
  “后来呢?”
  “我,我不好意思老站在人家门口偷听,就走了。”玛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犹犹豫豫地说,“这也许,也许,不是什么线索。”
  挂上玛丽的电话,沃克警长无法平静。他又拿出那副骨牌的残局照片。他吸着烟,盯着照片拼命地看。忽然间,大脑里一阵灵光闪现,他找到线索了。线索就在骨牌里,那么明显,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
  沃克激动极了,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他披上外衣,踏入外面的雪地中……

6.


  第二天,火车也开通了。老乔治的儿子约翰一早赶了来。在此之前,他在辛克的警署就已经被询问过了。老乔治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在家。沃克让他直接到教堂来。
  老乔治被平放在一口黑色的亮漆棺材里,神态安详。沃克在老乔治的棺材前等到了约翰。
  “约翰,在你父亲的面前,你跟我说实话。如果你坦白,我和检察官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减你几年刑。”
  教堂里安静极了。耶稣的受难雕像目光垂视,似乎是在默默注视着约翰。约翰一脸莫名其妙:“沃克大叔,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老乔治是被人用枕头闷死的。那个拿起枕头的人,是你。”
  “沃克大叔,”约翰的声音高起来,回音阵阵回荡在教堂中,他摊开手,往后退一步,“你可千万不要随意诬陷。我爱我的父亲,我怎么会杀他?”
  “为了钱,为了那两百万美元。”
  “沃克大叔,你有没有联系过我父亲的律师?父亲已经立下遗嘱,同意在他身故后,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约翰的表情委屈极了,也诚实极了。
  “但是,你的父亲计划修改遗嘱,把钱捐掉。”
  “这事我知道。父亲和我谈过了。我也同意了。这是父亲的钱,他要怎么花是他的权利,我没权干涉。”
  “可是,你干涉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父亲准备修改遗嘱之前杀了他?”
  “对。如果不是那场风雪断了路,你的父亲就已经修改了遗嘱。是风雪给了你机会。你最后的机会。你在那天晚上,偷偷潜入小镇,进了你父亲的家,亲手杀死了他。”
  “可是,沃克警长,你好好想想,父亲死亡那天晚上,所有的交通都断了,我怎么来。飞来?可就算是直升飞机,那样恶劣的雪天,也没法飞。”
  “你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约翰,交代吧,这样还能给你减刑。”   约翰冷笑了两声:“我的父亲去世了,最悲伤的人是我;而我的父亲又是被人谋杀的,你不去抓真正的凶手,反而来抓我,你不觉得过分了吗?”
  “约翰,你真要我说吗?如果我说了,你就没有和检察官谈条件的机会了。”沃克还想说服约翰。
  “说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创意?难道我长了翅膀不成?”
  “你不能开车来,也不能坐火车来,更不可能坐飞机,你是从湖上来的。”
  “湖都结冰了,哪有船?”
  “冰就是你的船。你是滑冰来的。羽毛湖的另一端连着辛克城。你只要穿上滑冰鞋,最多只需一个小时,你就可以进入小镇了。你父亲的小屋就在湖边,那样风雪交加的夜晚,又是半夜,没有人会看见你。”
  约翰的脸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你可有证据?人证?物证?”
  沃克摇了摇头。
  约翰转身看了一眼父亲的遗容,然后抬起头来,对沃克说:“对不起,我要火化我的父亲了,请你不要妨碍我。如果你再缠着我,就算你是警长,我也有报警的地方。”
  “报吧。”沃克说着,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从教堂的幕帘后,走出几名警员。其中一个走上来,对约翰念了米兰达条款,并给他戴上了手铐。
  “等一下,”约翰挣扎,“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杀人!我没有谋杀我父亲!”
  “哎。”沃克又叹一口气,又一位警员走过来,手里拿着一部手提电脑。
  “父亲的电脑?这还是我买给他的呢。”
  “你看看这个。”沃克打开了电脑里的一段视频,里面,约翰把父亲推倒在床上,并用枕头捂住了老乔治的脸……
  “你,你们怎么搞到的?”约翰开始乱了阵脚。
  “你的父亲,早已预料到你会不满,在你实施谋杀的时候,他的电脑就放在床的对面,摄像功能是开着的。电脑屏保是黑色,所以你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被摄像。”
  “父亲怎么会知道……?”
  “知子莫如父。”
  “你又怎么发现电脑里的视频的?”
  “你的父亲,在你行凶之前,就早有预料。但你是他最爱的儿子,他从心底里希望你不会动手,可他又没有把握。所以,他设了一个牌局。多米诺骨牌的牌局。在那副牌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这副牌,是老乔治最后的话。”沃克说着,拿出了牌局照片,放到约翰面前。
  约翰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这副牌上的数字都是连续的,没什么问题啊。”
  “一套完整的骨牌,总共有28张牌。你再数数。”
  “1,2,3,……啊,只有27张。”
  “少了一张。老乔治为什么要专门拿走一张牌呢?如果他是和人对弈,要故意拿走牌的话,应该是至少拿走两张,应该拿双数,否则分牌就会不均。可他只拿走了一张牌,就又一次提醒我们这牌里有信息。我记下了这张牌的点数,3和4。我猜这应该是个密码。”
  “电脑开机的密码?”约翰说。
  “是的。本来,如果我们能想到电脑,找专门的技术人员也可以很轻易地解开这个密码。这只是一个低级密码。但是,像这样一个夜不闭户的祥和小镇,像老乔治这样一个普通人,连保险柜都没有,又有什么东西需要密码呢?”
  “只可能是电脑了。”约翰说。
  “可是,他这么普通,有谁又会想起来主动去查查他的电脑呢?”
  “所以,他煞费苦心,用骨牌做暗示,让你们去寻找家里唯一可以用密码打开的东西——电脑。”
  “你只说对了一般。他本来是可以找我直接报案的。但是,他煞费苦心,安置了骨牌和电脑,就是希望他的预感只是一场瞎猜。他本来希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沃克遗憾地说。
  约翰的眼神黯淡了。警察带走了他。沃克看不出约翰眼神里的内容,但愿其中含有忏悔。
  一抹阳光从教堂的彩色玻璃里投射下来,覆盖在老乔治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宛如在世。
  沃克警长决定好好保留小男孩汤姆的“报案记录”,等汤姆长大结婚时,他就把这份特殊的记录当作礼物送给他……
  (在小最100期大庆来临之际,我写下了这篇小故事庆贺。100期是个吉祥的好数字,既是圆满又充满了新的展望,所以,我不希望把这个故事写得过于沉重。格兰小镇是个天堂一般的地方,把故事放在这里,用以庆贺小最100期生日,是我的良好初衷。故事中的老乔治喜爱看《最推理》,是希望在这个故事里留下小最走过100步的足迹。人生的第一个100步,带着期望,带着勇气。遗憾的是,老乔治还是被害了。人心毕竟不受地域限制,就算是伊甸园里也还有蛇。推理小说的精髓离不开人心,就算是类型小说,也离不开人。但愿,在老乔治一案后,格兰小镇能继续她的祥和安宁。祝愿,小最所有的工作人员,所有的写作者,所有的读者都幸福快乐!祝小最的读者越来越多,越办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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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名称:神探伽利略  原著:东野圭吾  编剧:福田靖  导演:西谷弘  成田岳  西坂瑞城  主演:福山雅治  柴崎幸  北村一辉  品川祐  林刚史  福井博章    秋季强档之剧情篇:  身材高大,运动全能,头脑清晰,气宇非凡的大学教授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人间极品,自然会成为女生们竟相追逐的焦点人物。只可惜,这位叫做汤川学的物理学副教授,虽然集各种优点于一身,却是个十分怪异的家伙。  有趣的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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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职于某医学院的高教授是一位很典型的饕客,对各地美食他都了如指掌。但他只是饕客,而成不了美食家。因为年近古稀的他一看到美食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得大吃特吃,完全不懂得品尝食物的好坏。  当然这并没有伤害到他的消化系统,相反他的消化系统比一般年轻的小伙子还要好,完全没有时下中年人常见的胃溃疡之类的消化系统的毛病。他把这都归结于他自己一套特殊的保养方式,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餐前一杯牛奶,餐后一杯黑醋,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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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日)森博嗣  译者: 韩锐  ISBN: 9787537828413   页数: 329  出版社: 北岳文艺出版社  定价: 21  装帧: 平装  出版年: 2006-3     2006年,北岳文艺引进出版了二本森博嗣的作品——《全部成为F》、《冰冷密室与博士们》。近年来大量出版了不少日系推理小说的台湾也陆陆续续出版过森博嗣海量作品中的三个主要系列(犀川与萌绘系列,赖在丸红子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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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你不可能舔到自己的肘关节,你的左手无法捏住你的左手腕一样,我们同样无力去阻止热爱的城市以不可阻挡的糜烂速度逐渐沦为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人群在漆黑午夜到来之时被放逐,他们并非吸血鬼,却同样寻求着解脱和自我释放。这种与国际接轨的生活方式,犹如被咬过一口的苹果那般,在每个人心中缓慢而又显著的腐化着。  丁薇薇坐在了这只腐败苹果的正中心,目睹着这场午夜PARTY的狂欢,酒吧里挤满了疯狂的人,在节奏强烈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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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篇小说的动机,以及创作感言,在小说的后记里基本上都提到了。我这里,我想再说说故事后的一些小花絮。   《无法呼吸》在我的创作生涯中,这是历时时间最长的一篇小说,从最初构思到《最推理》连载再到最终纸媒出版,足足耗时 4年,期间自是品尝了酸甜苦辣百般滋味。能够得到读者们的喜爱,也让我感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其实,这篇小说刚写完的时候,我曾经交给几家出版商,但由于各种原因,都没有拿到出版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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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拎着一袋青柠朗姆慢悠悠地走在马路上,哼着世界名曲《哆啦A梦》。柏油马路被灼烤得有些发烫,蝉聒噪地叫着,路两旁的绿荫浓得像要滴下来。  就在我抬头的瞬间,一团黑影笔直地坠落,背景是一栋熟悉的百余米高的住宅楼,“哟,大白天的有流星”。我困惑地揉了揉眼,放弃脚下正在踢的石子,全然不顾勒脚的木屐,撒开腿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起来,酒瓶在塑料袋里碰撞着,风在耳畔猎猎作响,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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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题篇  “月亮山庄!一个多么令人怀旧的名字啊。”张甲微闭着眼,沉浸在回忆的美妙之中。在当年的大学校园附近,在周围群山的环抱之间,有一片碧绿的湖水,就叫作“月亮湖”。他们在这里野炊、划船、嬉戏,留下了多少青春的欢笑?  “张甲,你在想什么?睡着了?”刘平和过来推了推他。  张甲睁开眼,微微一笑,“我没睡,我只是在回忆。”  刘平和说:“这么怀旧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张甲说:“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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