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龙在跳舞(小说)

来源 :鹿鸣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angaijjuan86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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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感恩节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这座城市什么节都过,无论是西方的,还是传统的,仿佛只有过节能让它们从快节奏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哪怕是一个上午,或者是几个小时,都是好的。
  到了这个点,醉醺醺的酒鬼开始从酒店、酒馆、酒吧涌向街头,要么蛮横地耍着酒疯,要么趴在地上不省人事,过节的时候,他们都会理直气壮地占领整个北区,那儿是全城酒精气息最浓重的地方。街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在她的印象里,这座城市除了清明节,所有的节日都会挂起大红灯笼,把街区照得火红火红的,看起来喜庆热闹。
  最后一束烟火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带着刺眼的光芒射向无尽的黑夜,划出了一条不太完整的弧线,火花渐渐变冷,直至完全不见,这意味着庆祝活动都结束了。人群意犹未尽,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没人不相信后面有更大的惊喜,大概等了五分钟,天上一个亮光一声响都没有,看来烟花真的放完了,人群一哄而散。
  她靠在车窗上,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刚庆祝完感恩节,还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街灯将他们的脸照得红彤彤的,像是一盏盏移动的红灯笼。她看这景象出神了,鼻息吐纳的气体在车窗上凝结成了水蒸气,模糊了视线。她挽起外套的袖子,里面是一件橙色的毛衣,她用袖口不停擦拭着玻璃,车窗映出了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她凑上前,发现脸上还多出了几道鲜红的口子,她怔住了,一个小时前还在十字街悠闲地逛着,此刻却变成了这副狼狈样。忽然,车顶上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那种声音像是鼓槌落在耳膜上,嗡嗡鸣响,让她焦躁不安,她紧紧地捂住双耳,依旧能清楚地听见。
  “感恩节,到底谁在感恩谁?酒鬼们感谢酒吗?真希望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我今晚还想早点儿下班呢。”开车的是一位年轻的警官,寸头,单眼皮,厚嘴唇,笑起来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明明一副青涩的样子,却装作世故老练,嘴里叼着一根烟,嘬一口,舌尖将烟卷从嘴巴的左边勾到了右边,再嘬一口,又回到左边,缓缓地吐出烟圈,整根香烟有节奏的跃动,像是在牙齿上跳舞,他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能否请你把警报器关上”,她纠结了许久,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见警官没有反应,大声重复了一遍。警官认真地吸完一整根烟,摇下车窗,随口吐出烟屁股,瞟一眼她。一阵冷风从车窗灌了进来,带走了车里的暖气,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畏缩在角落里。
  “这个警报器只是吓吓酒鬼的,不是说所有的酒鬼都是坏人,你喝酒吗?白酒、红酒、绿酒,总有适合你口味的。”
  她摇头说道,“我不喝酒”。
  “不喜欢喝?”
  “不是不喜欢,是没有喝酒的习惯,我习惯喝橙汁。”
  “你还是喜欢喝酒!”
  “两码事。”
  “你肯定不会拿着橙汁向长辈或者领导敬酒。”
  “我就是拿着橙汁向他们敬酒。”
  “所以你敬酒的时候是假心假意地祝福他们。”警官面无表情,吧唧着嘴,回味着刚才的那根香烟残留的味道。
  “祝福是真心的,我衷心祝愿他们长命百岁,升官发财。”她爽朗地大笑。她的确喝了酒,她发现自己的酒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2
  她在十字街的尽头,发现了一家装修别致的小酒吧,门口招牌上闪烁着两个大字——别离,是连在一起的“别离”,还是分开的“别离”,一个表示离开,一个表示不离开,意思截然不同。她饶有兴趣地走了进去。每年的那几个法定假日,一拨志趣相投的人聚集在一起,默契地抒发着同一种情感,或哭或笑,又疯又癫,然后借着酒精相互安慰,像是一种宗教仪式,又像是群居动物的原始行为,于是就有了各种主题的私密聚会。酒吧里没有音乐,没有谈笑声,只见一群年轻人围着一只两米高的塑料恐龙,闭着眼睛在祈祷。正当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位留着黄色长发的男士向她走了过来。他一身牛仔装扮,衬托出强壮的肌肉,头都快顶到天花板,身高至少有一米九。她以为是过来赶她走,歉意地笑了笑,准备离开。男士却伸出了手向她问好。
  “我是看到招牌上的字才进来的,以为是一场音乐会。”
  “那个招牌就是邀请函,欢迎您。”
  “您?听着敬语怪别扭的。”
  “敬语不仅仅是对长辈说的,还可以对自己崇拜的人说的,比如说您和您的美貌。”
  她会心一笑,不管男士的话是真是假,反正让她听得舒服。年轻人一改祈祷时候的严肃,开始手拉手唱起了欧美民谣,旋律很熟悉,但她想不起是哪首歌。她暗自佩服年轻人流利地道的英语。灯光闪烁,被团团围住的恐龙随着节奏摆动了起来,滑稽可爱。一只恐龙在跳舞,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男士说:“他们是读书会的成员,今天在纪念小行星撞击尤卡坦半岛。”
  “小行星?”
  “对呀,小行星撞击尤卡坦半岛,导致了希克苏鲁伯陨石坑的形成,作为地球上曾经的霸主恐龙,因此彻底地被毁灭了。”
  “这件事有什么纪念意义?”
  “正是这颗小行星改变了一切,如果不是它,恐龙或许还在,而我们却未必了。”
  “所以他们就把小行星当上帝了。”
  “小行星的的确确就是上帝,难道不是的吗?”男士从吧台里递出一支玻璃杯给她。她有些犹豫。男士一眼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我是酒吧的老板,给你尝尝我们这里的镇店之宝,我可舍不得给别人喝这个酒,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没这个机会。”
  “我不喝酒。”
  “只尝一口,试一试好不好喝。”
  “我没怎么喝酒,更不太会品酒。”
  “那真是太好了,懂門道的人往往被各种各样的标准束缚,你的答案是纯天然的。”
  她咬了咬嘴唇,盛情难拒,接过了玻璃杯。男士又从吧台里拿出了一支小巧的铜壶,倒了一小半杯酒,还冒着热气,汁液呈现淡绿色,质地清透,有稻谷的香气。她抿一小口,没想到酒是甜的,似酒非酒,味道非常独特。酒汁吞进肚子里,立刻会产生一团酒气,卡在喉咙,再缓缓消散,这种感觉美妙极了。她一口饮尽,胃里暖暖的。   “好喝吧,这酒是我自己酿制的。在我老家那儿叫它老米酒,我改良了一下,加了点儿二氧化碳。”
  她将杯子摊在男士的跟前,“太好喝了,还要一杯,请满上。”
  “喝了一次会上瘾的,但是我得告诉你,这酒后劲儿足,开始像喝饮料,没事儿一样,醉意来了,那可是如山倒。”
  “满上!”她一下子来了兴致,一屁股坐上了吧台边的椅子上,“你老家哪儿的?”
  酒吧响起了轻快的风笛声,年轻人踏着节奏,跳起了舞,稚嫩的面容笑得像花一样灿烂。男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跟她干了一杯,一口喝尽,说道,“我来自大别山下的一座小县城。我在那儿度过了生命中最初的十五年,到了高一,我觉得读书太过于压抑,就辍学了。”
  “十五岁就开始工作啊。”
  “算是工作吧,不像现在使用未满十八岁的童工是非法的,当时十几岁去工厂上班很正常。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一边打工,一边旅行。那时,中国还不太流行旅游,景点不多,就连旅游这两个字也少见。”
  “这个我知道,改革开放刚开始搞,勤劳的中国工人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下岗,我爸妈就是那时下岗的。”
  “我第一站去了海南,山里长大的孩子没见过海,一见到蔚蓝蔚蓝的海水,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欢喜,一股脑儿往海里跳,最后被海水呛得要死。”
  “咸吧!”
  “海水是很咸。没几天,我就找到了一份渔船上的工作,每天在海上漂呀漂,刚开始很兴奋,海里打捞上来的鱼,跟我们常见的淡水鱼完全不一样,海鱼是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我当时因为天天吃海鲜而感到格外幸福,后来,没有什么新鲜劲儿了,就晕船,嗚啦啦地吐,吃多少吐多少,人瘦了二十多斤。我坚持在渔船上呆了3个月,挣到了足够的钱,离开海边,去了西北地区。”
  她连喝了两三杯,头有点儿晕,她趴在吧台上,认真地听着男士的故事,她觉得男士短短的胡茬极具男人魅力,性感极了,还有那枚游动的喉结,像是一颗小石子敲打着他的心脏。这酒里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物质,让她有些飘飘然,但是,她觉得这种状态好极了,真畅快!
  “我渐渐把全国都走遍了,什么沙漠,什么雪山,什么雨林,什么沼泽,从江南到漠北,从雪原到椰林,都走了一遭。我发现自己的思想在改变,以前崇尚自由自在的生活,任何一个地方呆不了三个月,走过的地方越多见得越多,就觉得很多东西都在重复,比如说事物、人际、心境,到最后厌倦了这种孤独的旅程,不想漂泊了,想安定下来。”
  “于是就有了这间酒吧,我猜得对不对。”她高兴地敬了男士一杯。
  “在这之前,我计划了最后一次旅行。”
  “最后一次旅行?”她故意将手臂搭在男士的肩膀上,男士太高了,她的手又不够长,显得不太协调,又气馁地缩了回来。
  “对,我从小特别崇拜武松,他赤手空拳打死了老虎,在我心中,他是一个大英雄,爱屋及乌,我喜欢上了老虎。我的手臂和背上还有老虎的纹身。当时,我决定最后一次旅游去寻找一只野生虎。我可不是做非法的事,我只想亲眼看看老虎的雄姿。”
  “动物园里有的是老虎啊?”
  “那些都是病猫,我要找的是真正自由凶猛的万兽之王。”
  “那你找到没?”
  男士又喝了一杯。年轻人跳着舞向他们围拢了过来,争先拉着她去跳舞。她根本不会跳舞,刚想拒绝,男士站了起来,双膝微屈,伸出了手掌,邀请她来一曲。男士温柔的眼神让她没办法多想。她直接跳下椅子,学着别人的样子胡乱扭动。
  酒吧里的气氛非常热烈,宣泄消极的情绪,又制造积极的情绪,大家都被感染了,尽情地唱歌跳舞,欢声不断。男士贴着她的背做起了暧昧的动作,她也热情地回应,男士更加大胆了,两人几乎拥抱到了一起,淹没在欢乐的海洋。不一会儿,她被挤到了恐龙的周边,恐龙上下摇摆,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她顽皮地在龙屁股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唇印。这时,窗外一束束烟花冲上了天空,绽放绚丽的彩花。她紧张地抱住了男士,虽然还够不着男士的胳膊,他大声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可是偷心的罪犯,会被抓去坐牢的。”她还没说完,口被温暖的嘴唇堵住了。
  3
  交通台说,今夜有雨,却一直未落下来,这是个吉祥的征兆,寓意着感恩节有一个好的开端。
  她的酒劲儿上来了,想睡觉又睡不着,脑子闯入了一群奇怪的人指责她,骂她是臭不要脸的,她怎么躲也躲不掉,难受极了。她忽地拉扯着警官的手臂,崩溃地哭喊着,“我到底怎么了。”
  警官吓到了,一时不知所措,离局子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他还要开车,不能由着她胡来。警官靠边停下了车,打算去小店里买点儿酸梅汤给她醒酒,又放心不下她,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她的右手拷在车把手上。警官捂着被她挠几个红印子的脸走进了小卖部。
  从警官学院毕业没多久,他就分配到街道派出所。他的搭档是派出所的股长,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酒量特别大,胆也大,还会打架,是全国拳击比赛的银腰带。每次抓暴力犯罪分子,股长总是跑在最前面,街道上的流氓混混都怕他。昨天,股长给一对中年夫妇劝架,被那女人误刺了一刀,刚好捅到了他的肠子里,股长拔出了刀,按住了伤口,骂了一声。女人吓得要死,男人见状赶紧喊:“警官打人了”,女人回过神,见男人这么喊,一屁股顺势坐在地上,也跟着喊了起来,后面的事就复杂了。要不是股长送进了医院,他也不会单独值班,还破获了职业生涯的第一宗案子,算是他收到的感恩节礼物吧。他蓦然回头,警车安静地停在路边,只希望今晚不要太复杂。
  一走进小卖部,别人不管他是不是警官,直愣愣地望着他脸上的红印子。他很不适应那张目光,如同背负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买完东西,赶紧跑回了车上,一口气喝完一瓶红牛,然后捏住她的鼻子,给她灌酸梅汤。她的手被拷住了,无法反抗,哭得更厉害了。
  “我恨你。”
  “你恨谁啊?”警官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好舒缓她的情绪。   “你们这些坏人。”
  “谁是坏人?”
  “我要去过感恩节,我要感恩。”
  “你打算做什么?”
  “躺在床上睡个好觉。”
  “你撒谎,你买了去剧院的票,还是两张。”
  “那是给我姨妈和姨夫买的,他们喜欢看话剧,我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如果是电影,那倒可以考虑。你知道,姨妈是公司的老总,我顶头上司。逢年过节我都会给她买礼物,香水啊、皮包啊,这些东西送多了,就显得很随意,对她不尊重。我就计划今年送个不一样的。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姨妈喜欢看话剧,我就淘了两张话剧的贵宾票,你是不知道姨妈拿起票的表情,真是臭!那是嫌弃我猜中了她的想法。”
  警官皱着眉头“哦”了一声。
  她又说,“姨妈,算是个好人。”
  “你讨厌她吧?”
  “不,我感谢她。”
  “感谢她什么?”
  她沉默不语,警官推了几下她的肩膀,她竟然倒在一旁睡着了。哎,算了。警官心想,反正对于他来说,这个感恩节没有白过。
  她头脑忽然出现了杂乱无章的胡同,姨妈走在她的跟前,梳了一个竖起来的发髻,插着一根镶嵌翡翠的银簪,小心翼翼地避开巷子堆着的杂物。在她的印象里,姨妈一直梳着高高的发髻,象征着她在家族里举足轻重的地位。姨妈在生意上巨大的成功,让她成为家族当之无愧的骄傲,而她偏偏长得有几分像姨妈,从小到大,家族里的人对她寄予了更大的期望,强迫她以姨妈的行为举止活着,包括去姨妈的公司工作,没人征询过她的意见,也让她偏执地认为成功的女人全都是姨妈那个样子。她觉得自己要想成功的話,还有许多路要走,也许她一辈子都成不了姨妈,因此,她很焦虑,甚至怕见到姨妈。
  “我们为什么来这儿?”她不解地问道。
  “算命,转运。你这丫头像我,又不像我。”
  她没做声。姨妈的话权威得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头,她即便想反驳,又觉得即便反驳过去也没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看,三十好几的人,不说你一事无成,连个婚姻都没有。这不,找大师给你算算生辰八字,准备给你相亲。”
  她一听到相亲,立马激动了起来,所有的事她都可以忍受,唯独这件事万万不能妥协,何况她的心上已经有人了,她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姨妈,“不,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是男朋友,玩够了就分了,我给你找个未婚夫,够你下半辈子不用愁。”
  姨妈的话伤到了她仅剩无几的自尊,一根根无形之中捆绑她的绳子,把她拉倒在地。婚姻怎么会是一单生意,她愤怒无比,虽然被绳索勒得生疼,她还是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几乎是嘶吼道,“这件事你休想插手。”
  姨妈相当冷静地说,“那我就等着看。”
  姨妈的心平气和是她意想不到的,同时让她十分担心,婚姻真的会成为一单生意吗?姨妈如此强势,她这么肯定地说出口,一定是有她的理由。对,她有阴谋,她一定在想办法制止这场爱情。那么问题来了,她和男士的感情真的像钢铁一样坚不可摧?她答不上来,于是内心更加忐忑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维护什么。她撇下姨妈,慌张地跑了。她跑了很远,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就去了酒吧。
  男士正坐在吧台后面弹着吉他,吧台上放了一杯酒。她跑过去一把抱紧男士,“亲爱的,你爱我吗?”
  男士有些莫名其妙,笑着说道,“我爱你。”
  “真的吗?”
  “你这是怎么了?”
  “你发誓你爱我。”
  男士笑着举起了三个指头,“我发誓我爱你。”
  “我信你。”她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
  4
  前一周是雨天,天气预报说后几天也是雨天,今天是夹缝的晴天,阳光正好。别离酒吧正对面是一家小咖啡店,她坐在马路边的遮阳伞里,白色的伞面印满了银灰色的爱心图案,在阳光的反射下,一颗颗闪亮的爱心在她手掌上游走,她轻轻抓了一下,手里空空的,这种感觉不太好,如同不好的预兆,过一会儿,她又自嘲自己太敏感了。
  她已经喝了好几杯咖啡,还想再点一杯。她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拿起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是公司打来的,催她回去上班。比起在公司里的无聊,咖啡店的无聊更有趣一些。上次去胡同找大师算命,她跟姨妈闹得不愉快,当时就后悔了,不管怎么样,姨妈就是姨妈,明明可以跟姨妈好好解释的。她算是没脸去公司见姨妈,就没去上班了。姨妈还是坚持给她算了一下,发短信跟她说她的婚姻今年没戏,明年八月以后,才有真命天子找上门来,只有后年结婚,她的婚姻才会圆满。姨妈说的,她当然不信,可是她心里老想着,至少在明年八月之前,不能掉以轻心,她太在乎男士了。
  她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母亲打来的,问她收到感恩节礼物了没有。她说收到了。是一件橙色的毛衣,感恩节正值腊月,在南方是最冷的时候穿起来正合适,很暖和。母亲说给姨妈也寄了一件。她说,费那力气干嘛,姨妈有各式的皮草,不会穿毛衣的,你送也是白送。母亲说,她每年都会给姨妈打毛衣,几十年的老习惯,一年不做的话,心里总觉得少点什么。
  她对母亲说她有男朋友了。母亲问是不是姨妈介绍的。她说不是。母亲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姨妈是为了你好。她知道相亲这件事母亲和姨妈早就计划好了。母亲想说什么,她却不想听下去,只说自己有工作要忙,把电话挂了。
  就在这时,男士手里拿了一束玫瑰花,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今天可是一个好日子,好时光不能浪费,我们要去哪里度过?”
  “你可迟到了半个小时。”
  “原谅我吧,虽然我带了手表,可你知道它就是一个装饰品。”
  “我这儿也有一个装饰品,好不好看”,她转了一圈,秀一下新买的外套。
  “颜色一般,但是,我要说的是,我喜欢这个款式。你正好可以穿着这个去赏花,冬日花展可热闹非凡。”   “花,明天也可以赏。”她双手叉在胸前,表情故作严肃,像是法官在等待一个满意的解释。
  “那就是去吃一顿法式大餐。”
  “大餐,明天也可以吃。”
  “那我就有些猜不透你了”,男士将她挽进臂弯里,故意用胡茬在她脸上蹭来蹭去,“要不你给一点儿提示。”
  “提示就是十字街六号。”
  “你怎么知道十字街六号?”男士惊讶地松开了她。
  “我知道很奇怪吗?你不记得了,上次你喝大了对我说的,我对那个地方感到很好奇。”
  “那个地方可没有花香,没有大餐,我知道一个更好玩得地方。”
  见男士轉移话题,她有些不开心,直截了当地说道,“是不是有小秘密?”
  男士圈住手放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男人都有小秘密。”
  一听到小秘密,她骤然想到了姨妈。仿佛姨妈在胡同里走着走着,忽然转过头来,她的皮肤保养得非常好,光滑白嫩,最显眼的是那一张涂抹了口红的嘴唇,分外鲜红,每个字的发音都是从牙齿上蹦出来的,掷地有声,她听不清姨妈说什么,看样子不是什么好话,她吓得直往后跑,姨妈的身影却越变越大,迅疾地将她团团围住,她怎么跑也跑不过那团乌黑的影子。良久,她才问道,“能不能见光。”
  男士依旧那么温柔,平静地说,“不能。”
  她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对我呢?”
  男士底下了头,犹豫了一会儿,“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那就随你。”
  “我一定要看看。”她慌张地挽住了男士的手臂。
  “行,不说了,给你带路。”男士抹去了她的泪水,做出了请的姿势。
  5
  午后,变天了,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下过了一阵雨,又像是雨还没落下来,街上,往来的行人手里拿着雨伞,时刻准备着撑开。四周湿漉漉的,空调没开,屋子里湿冷湿冷。
  她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桌子上旋转的彩灯,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紫色,不停地重复,她像是被催眠了一样,神情呆滞。男士把避孕套丢在马桶里冲掉,洗完澡,顺带给她拿上了一件浴袍,帮她披在肩上,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在想什么呢?”
  她没有抬起头,眼珠映着彩灯绚丽的色彩,思考着某个问题,喃喃说道,“这屋子有多大?”
  “二室一厅,六十平。”
  “跟我在县城的家一般大,难怪一进门就很熟悉,或许就是家的感觉。”
  “家?”男士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搂在怀里,说,“亲爱的,我漂泊这么久,家是什么感觉,你给我说说?”
  她思忖了一番,“说不清,就是床凌乱的被子,灶台上对着没洗的碗筷,柜子里乱七八糟的衣服,阳台上数不尽的酒瓶。”
  男士扑哧笑了,“所以我说见不得光,老虎的窝就是有个性。如果你要讽刺我的话,老虎会生气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地说,而且,我还要跟你说一件事。”
  “你只管说。”
  “我要搬过来住。”
  男士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尴尬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地说,“什么时候?”
  “最快今天,反正我只能等一个晚上,最迟明天!”
  “这么快,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我们必须比姨妈的动作快,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姨妈有多强势。”
  “至少,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那好吧,我打算下半年结婚,提前了半年告诉你,你好好做心理准备吧。”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四处瞅瞅看看,像是顾客在验收中介推销的产品,她指着一排书架说道,“我觉得这个是多余的,拆了能省出许多空间来,再重新贴个壁纸,蓝底白纹的比较搭。”
  男士沉默了,他躺回床上,双手抱头,无意中看到了手上的纹身,他拉开衣袖,里面是一只猛虎纹身,男士说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最后的旅行吗?”
  “那天喝了不少酒,隐隐约约有印象,你好像去云南看老虎。”
  “整个三个月,我花了五千元在网上买了一个情报,有印支虎出现在中缅边界的小村庄,吃了两只鸡,咬伤了一头牛。我立马就跑到了那个小村庄,一守就是两个月。”
  “你怎么知道它会回来?”
  “那个人说,老虎是一只母虎,怀了孕,老虎是独居动物,再艰难的时刻都要独自面对、度过,在那个季节里,它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食物的,为了幼崽,它绝对还会回来。”
  “老虎最后回来了吗?”
  “我请伐木工人帮我在树上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小木屋,说是木屋,其实就是几块木板绑在树冠上。我的房东,一位和蔼的傣族大妈每天为我送两次饭,用芭蕉叶包的糯米饭,我只吃出了糯米,其他配料到底是什么食材我辨认不出来,只是一股浓郁的酸味,我问大妈,大妈说是菜,可能是当地的一种野菜。每天除了与大妈短暂说几句话,我大部分时间穿着丛林服,安静地曲腿坐着,时不时对着望远镜四处张望。我感觉时间过得异常漫长,像是毒药一样侵蚀着我的身体,先从脚趾开始,腿渐渐地陷入了麻木,我又不得不爬下树,简单地运动四肢,又快速地爬了上去,我不敢在树下待久了,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你不怕吗?”
  “老虎吗?我不怕,我没有猎枪,但是我有催泪弹,还有烟雾弹,以及求救的冲天弹和紧急使用的燃料。说实话,我也怕,我怕我熬不过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时间,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一直盯周围的树木,它们的变化微乎其微,偶尔落一片叶子,我就看着那个叶子缓慢地飘落,叶子从树上落到地上大概十几秒,那十几秒对于我来说太可贵了,是我全部的乐趣所在。”
  她听得目瞪口呆,“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此等待是我意料之外的,我甚至都发狂了,前一周还好,从第二周开始,慢慢的神情恍惚,想入非非,如同度过了一身。在长久寂静和冥想当中,仿佛把自己置身于茫茫宇宙之中,藐看万物,我觉得自己太渺小了。”   她搞不懂男士到底在想什么,便问道,“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没有。”
  “你到底见到老虎没?”
  “见到老虎很重要吗?我觉得这个过程让我受益匪浅。在之前,我逃避生活,不想被它束缚,四处游荡,追求自由自在,可是,那是自己骗自己,哪儿有真的自由呢。我觉得我的决定非常正确,我要静下心来,融入生活,融入社会,但是并不意味着我要接受它的全部规律,我只接受适合我的。”
  她惊慌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能体会到我的处境,像是在动物园关着的老虎,封闭的方寸之间,它依旧有暴虐的兽性,这是天生的,无法改变。”
  “我和老虎,谁更重要?”她忽然明白什么似的,发疯地大吼,然后平静地盯着男士,等待着答案,她以为是有答案的。男士却默不作声。
  6
  店铺打烊了,红灯笼一排排熄灭,整个北区沉静了下来。车载电台播放着明星们的感恩节祝福语。
  她醒了,揉着眼睛,视线逐渐清楚,头生疼,老米酒的后劲儿实在太大了。警官见状顺手递了一杯酸梅汤给她。
  “几点了?”
  “离感恩节还有10分钟。”
  “我睡了一个多小时?”
  “差不多,我顺路处理了3起酒鬼闹事的警情”,警官骤然笑了,“你知道我遇到了一桩什么事吗?”
  她没有做声。警官继续说道:“我碰到了我的那个搭档了,他从医院偷偷跑了出来喝酒,酒鬼怎么控制得住喝酒,但是你知道他在干嘛?他喝多了,把自动取款机当成了厕所,拉开裤链准备撒尿,被保安给逮住了,要不是我通知他老婆及时赶来,他铁定要出大丑。”
  她“哦”了一声。此时,她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姨妈,那高高的发髻真的让她看不过眼,要是姨妈知道了她被捕了,会是什么表情?肯定会惊吓到吧。反过来想,姨妈和她的人生究竟有多大的重叠,她不想驱逐那个影子,却偏偏最在乎那个影子,也许男士说得对,冲破姨妈的阴影,得到的也不一定是自由。她冷静地说道,“我会坐牢吗?”
  警官惊讶地睃一眼她,沒想到她会这么问,他也差点忘了她是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若有所思地说,“会吧,你犯的是刑事案件,还好你不是专业的惯犯。”
  突然,她的泪水没忍住,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抹着泪花说道,“我是上瘾了。我不喜欢那些衣服,比如说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其实早在一周前我就试过。我穿给男士看,他在一旁玩手机,头都没抬,就说好看。我生气了。他还是没抬头。他的行为导致我也觉得这件连衣裙不好看。我比较出黑色,不出白色。再说售价只要一千块,我一个月的工资有两万块,完全负担得起……当时,脑子里很乱,装了很多事,像是气球一样,不停地膨胀,就要爆炸了,身体都不服从我的支配,我直接把那件白裙子塞进我的包包里,走出了店门,也没有被售货员发现,你知道最近百货的商品都在打折,售货员忙,也顾不过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做,但是我的确那样做了,那种刺激的兴奋感和占了小便宜的喜悦感,让我身心放松,同时也让我注意力转移了,能短暂地忘掉那些烦心事。这是一种会上瘾的感觉,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像吸毒一样,瘾越来越大,等到醒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一共偷了多少?”
  听到偷字,她羞耻地低下了头,细声说道,“今天?11件,一直到四楼的那些女装店。”
  警官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反问道,“偷这样多,你都没被发现?”
  “因为我以前经常去他们店里买衣服,是她们的VIP,所以他们对我都没有戒备心。那一家卖裙子的店,我拿了五件,都没被发现。要不是因为那个胖女人跟我抢同一款套装,我也不会和她厮打起来,更不会被发现了,你看她打我打得多严重,脸上都是抓伤,你为什么不抓她?”她恨得牙根痒痒。
  “她只偷一件,价值才三百元,你这几件总价超过五万元了,达到了立案的金额。”
  “打折扣没?这衣服都是有折扣的,而且今天百货公司还有买送活动,这些钱你都要给我减下来。”她突然哑然无声,这样的行为实在太傻了,她清楚自己的内心,一直在忽略一个人,可是越是忽略,那个人的模样越清晰,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只摆动的恐龙,像是跳舞一样。她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这一切似乎与她毫无关系。
  雨一下子落了下来,盖住了她的哭声。车载电台开始了倒计时,十、九、八……三、二、一,感恩节快乐!”她默默跟着念,“祝你感恩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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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像冲乏了的茶水般平淡且无味。  就在那段平淡的日子里我重逢了女孩娟。  娟骑着崭新的“山地”车,打老远就喊着我的雅号冲过来。临近了猛一刹车,娇小的身子在车座上往前倾了倾,胸前的凸起部分剧烈地耸了耸,绷出一幅美妙的风景。  我一阵晕眩。  娟说:“嘿,邢诗人,告诉您个好消息,我要结婚了!”  “结婚 ?和谁结婚 ?”  “当然和我对象了,还能有谁?”娟兴高采烈。  “你哪个对象?”我揶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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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走失的一只猫  醒了。  在不该醒来的时候,我突然睁开双眼,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把一个本很温馨的梦,惊得无影无踪。夜静着,一家子人睡得正香。唯一陪伴我醒着的,是窗外空中那轮白白的月亮。  揉揉眼,摸摸被窝,猫不见了,再摸摸四周,依旧没有猫。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里屋外屋仔仔细细寻了个遍,还是不见黑猫的影子。脚不长眼,一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尿坛。尿坛许是被碰疼了,夸张地叫了一声,竟将爷爷的咳嗽给逗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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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晓禾游魂一般到了火车站,直到站在售票口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售票员连问两遍她才回过神来,听见旁边的人说重庆,她也鹦鹉学舌地重复了这两个字,于是开始了重庆之行。  是主任逼着她休假的,他说:晓禾,你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准你一个月的假,调整好了再上班。然后拍拍她的肩,叹口气转身走了。主任说的没错,自从离完婚,她的魂儿就丢了,工作连连出错,过马路不看红绿灯,有几次险些被车撞到,常常不分场合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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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是四月末的一个夜晚吧?  那年我十三岁。  半小时前,李老师到教室来。他穿一件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光净。他从黑板前走到最后一位,在叶小阳同学的桌子前停了一下。叶小阳的脸立马红到了耳根子上。  李老师说:叶小阳,你干脆回去插田算了。你会做什么题目?全是错的。  叶小阳居然抬起了头,说:我家里人不要我回家。  李老师忽然就笑了下,他的笑像薄薄的刀片,有些割人。叶小阳似乎是被割疼了,又埋下头。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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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说:“当我写长篇小说时,我经常想到的两个字是‘命运’;当我写中篇小说时,我经常想的最多的两个字是‘故事’;当我写短篇小说时,我想得最多的两个字是‘景象’。”(《铁凝文集》,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P57.)许多作家都表达过类似的意见,似乎只有以长篇的容量铺展开来,才配表现命运。马宝山偏偏不听邪,“螺蛳壳里做道场”,用微型小说谱写一曲命运悲歌。  其实,文学创作就是这样,文无定法,杰作的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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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转直行,我们去土默特左旗哇  不驾马  不骑驴  没有鲜衣  没有细雨  顺着沉甸甸  阳光的方向  是的  右转直行  我们去土默特左旗哇  可自驾  可唤友  有凉风喁喁  有笑语嘎嘎  顺着上下都平坦的  110国道  是的  右转直行  我们去土默特左旗哇  梦里,朱尔沟召召唤我  那是康熙年间  冷兵器在冷风中闪着冷光  狼烟起处  强者的笑声比风沙强悍  那哭泣的人把头深窝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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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和尚是我旁支大爷爷的次子,我称他为二伯。我们这个小地方,各种宗教盛行。当地人信奉的当然不是纯粹的信仰。宗教在思想上,是人生哲学,那是形而上的东西,摸不到天够不到地。  在我们乡,传教者在传授教义之时,往往会将神灵和消弭病患牵连起来。乡间都是出苦力的农人,身体透支于生活,必定多病多疾,为了能使身体恢复至无恙,他们选择信奉神灵。我们这个地方之所以有那么多信奉宗教的人,大多与此有关。  和尚自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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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原上鸟类稀少,仿佛一块儿又一块儿跌落山巅的岩石,背负着沉重的命运飞翔。起起伏伏之间,就是缓慢的时光曲线。空气如刀子嵌入胸肺,有些玄妙的无痛的撕裂,成了我日常的反复。从北京到拉萨,身体只是惯性般的,变得愈发轻薄,饱满的情绪总是不易留存,无的放矢的热情终究成了虚弱的表演。机场里人们鱼贯而出,到处都是嘈杂的背景音。  几辆巴士一字排开,去往市区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要经过一条浑浊的河流,树木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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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一年,我手起刀落,砍断自己一条胳膊,保住兄弟们的性命。  我是老大,我有一群兄弟,一只猫。  2  我的城是这里唯一一座城。  我买了几匹马,分给我的兄弟们,而我不需要马,不需要远行。  我抛一枚硬币。  如果數字朝上,我就到城后去摘菜。  如果花纹朝上,我就在城前遛遛猫。  3  有一年春天,我的猫叫了一个星期,我睡不好觉。  我和我的兄弟带猫去别的城做绝育。  一路风尘,我的兄弟驾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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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岁数大了的缘故吧,近几年渐渐向往着在这钢铁丛林般的城市里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地不用很大,工作闲暇之余侍弄过来便好。栽几株西红柿,种几棵茄子辣椒、架两架黃瓜,拢一垄韭菜,倒不是全为了吃,只是喜欢春日里那勃勃的生机,夏日里满眼的蓊郁、满眼的绿。  好长一段日子里,逢到暮春时节的晚饭后,就会一个人遛达出来。不去公园走步、跑圈,也不去闹市闲逛,倒是喜欢转悠到附近老的街坊小区,看那些退了休的老人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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