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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日期已经确定,四月的第二个星期。
当海藻萌发出嫩绿的新芽、美丽的水母在浅海里漂荡、海风吹来一阵阵温暖的湿润时,就该是海龟妈妈生儿育女的日子了。
绿海龟是第一次当妈妈。她和其他准妈妈们约好,一起去大西洋的阿森松岛下蛋。从南美洲的巴西海湾到非洲大陆前的阿森松岛,有3000千米的路程,对只靠四片腿鳍划水的海龟来说,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准爸爸们一致反对。
不就是在沙滩上挖洞生蛋么?海龟生孩子,靠的是沙滩和阳光。巴西地处热带,7000多千米的海岸线上有的是沙滩和阳光,干吗非要千里迢迢游到大西洋中心的弹丸小岛去下蛋呢?
我们海龟家族在海洋里生活了几千万年,祖祖辈辈,都是去那里生孩子的,这个规矩,雷打不动!妈妈们振振有词。
真是死心眼儿,规矩也要按照情况的变化而改变嘛,爸爸们开导说。
上千万年以前,阿森松岛离南美洲海岸只有几千米远,孵化场就在家门口,当然没问题。现在,3000千米!
哼,忽悠谁呢?妈妈们不服气。海岛又不是船,还能越漂越远?
海岛不是船,但托着美洲大陆的地壳却像一只船,漂浮在黏稠的地幔上。海龟爸爸清了清嗓子,一有机会,他就会显摆从爷爷那里继承来的知识——地球内部有滚烫的岩浆,咕嘟咕嘟冒泡,有1000多摄氏度呢。热能推动着大陆板块慢慢移动,美洲大陆就离非洲阿森松岛越来越远啦。
听众们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腿鳍,生怕那咕嘟咕嘟的熔岩会冒上来烫着自己。
他說得对,另一位海龟爸爸点头支持“漂移论”。巴西海岸凸起一个直角,正对面的非洲西岸凹进一个直角,如果没有中间隔着的大西洋,一凸一凹,正好相合!以前的美洲和非洲,很可能真是在一起的。
妈妈们面面相觑,爸爸们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呢。
可是,一位生过三次孩子的海龟妈妈轻声说,我的孩子都是在阿森松岛出生的,每次都既有男孩也有女孩。
这可是件很重要的事,另一位资深妈妈插嘴道,没听说吗,去年澳大利亚海岸孵化出的小海龟,都是女孩!
这么可怕的新闻,大家当然都听说了。孵化出的小海龟只有一个性别,对海龟家族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原来,海龟家生男生女,不是爸爸妈妈的事,而是太阳的事。海龟妈妈每次大约产下几十、上百个蛋,用沙子盖上后,完全靠阳光照射,孵化出小海龟。蛋坑的温度高于29摄氏度,孵化出女孩:低于29摄氏度,孵化出男孩。有男有女,海龟家族才能子孙兴旺、繁荣昌盛。
如果换一块沙滩,虽然也有沙子、海水、阳光,但温度、湿度不同,日照长短不同,甚至太阳照射的角度不同,都会对孵化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万一小海龟孵化不出来,或者只有单一性别,谁负责?
没人敢负责。爸爸们闭嘴了。
夜幕降临,星光灿烂,妈妈们准时起程,目标阿森松岛。
绿海龟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路远,辛苦点儿,倒没什么。大西洋上有无数的岛屿,阿森松岛只是其中极小的一座,海水铺天盖地,到处看上去都一样,怎么能找得到呢?
没问题,一个和她同样年轻的海龟妈妈很乐观。我们出生后,不是从阿森松岛游来的吗?再从原路游回去就是了。
我们海龟会用太阳和星星指引方向,放心吧,找得到。一位年长的海龟阿姨安慰她道。
群里有当过好几次妈妈的海龟,肯定认得路,跟她们走,准没错。另一位准妈妈一边大口嚼着水母,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一出海湾,碧波千里,无遮无拦,心旷神怡。绿海龟舒展着四肢,和几位年轻的妈妈游在最前面。月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当年从阿森松岛游过来的各种记忆果然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海水里不同的矿物质含量标志着不同海域,是水中路标;斗转星移,是天上路标;就连海岸边朦朦胧胧的红树林,也散发出特殊的气味,成了空中路标。
奇怪,身体怎么不前进了?
海龟曾经生活在陆地上,是极古老的爬行家族,古老到亲眼见证过恐龙的兴起和灭绝。1.5亿年前,当海龟祖先做出决定、爬入浅海时,还有粗壮的四肢。为了适应海洋生活,四肢渐渐进化成了宽鳍:两只前鳍当桨板向前划动,两只后鳍控制行进方向,要去哪儿就去哪儿。在所有的爬行动物中,海龟的游泳速度最快,谁也比不上。
但今天怎么啦?无论四肢怎样使劲儿划动,身体就是原地不动!
绿海龟惊慌起来,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吗?
是海流的问题,海龟阿姨也游上来了。大海是流动的,你们刚孵出蛋壳,从阿森松岛过来时,是顺流而下,靠着赤道暖流,小海龟被送过大西洋到达了巴西海湾。现在,我们去阿森松岛,要逆流而行。你们看,海龟阿姨一边用前鳍划动海水,一边指点着。如果迎面过来的海流比我们的速度快,我们就会被它推着向后退,如果我们的速度比它快,就能顶着逆流向前进……
绿海龟有点儿明白了。因为海流的速度和我们划动的速度差不多,两种力量相互抵消,造成我们只能在原地踏步!
什么?年轻的海龟妈妈激动起来。你是说,我们花再大的力气也到不了阿森松岛?
当然不是,海龟阿姨摆了摆头。因为含盐量、温度不同,大海里其实有许多不同的海流,它们有各自的流动方向,就像不停滚动的传送带,如果我们能找到一条去阿森松岛的海流…… 我知道有一条海流,吃水母的海龟也加入进来说,可以到达阿森松岛。不过,得从非洲海岸绕一个大圈子,需要1万千米的行程。
不行,不行,年轻的妈妈立刻反对。这么长时间,我的小海龟只能生在海里了。
海龟虽然早已适应了海洋生活,却始终保持着用肺呼吸的古老习惯。为了世世代代谨记传统,妈妈们都上岸产卵生孩子。让小海龟爬出壳后,第一次感受到的,是坚实的土地,第一口呼吸到的,是清凉的空气。曾经的陆地子民,古老的爬行家族,很自豪的!
我知道有一条海流,可以直接去阿森松岛,海龟阿姨胸有成竹地说,上次我去下蛋时走的就是这条路。但,那是一条潜流,必须下潜200米……
不好,鲨鱼来了!
海龟阿姨的话还没说完,负责值守的海龟发出了紧急警报。
海龟妈妈们立刻向四面八方散去。
在海洋里,幾百千克重的海龟几乎没有敌人,那又厚又硬的龟甲,谁咬得动呀?但饿极了的鲨鱼,什么都吃。就算啃不动龟壳,啊呜啊呜把柔软的四肢和头颈都吃掉,海龟也没命了。毕竟,海龟不像乌龟,已经没有缩进坚硬甲壳的本领了。
碰上凶恶的鲨鱼,分散逃跑,是唯一的聪明做法。
果然,鲨鱼犹豫了:该去追哪一只海龟呢?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给海龟妈妈们赢得了逃跑的时间。
最终,鲨鱼选准了追击目标,尖刀般的黑尾巴划破海水,向绿海龟追来!
绿海龟吓得浑身发抖,她使劲儿划动前鳍,拼命向礁石群游去。尽管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龟兔生死赛跑,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绝不能放弃。鲨鱼个大体长,转动不便,把它引到狭窄的礁石群,它就无计可施了!
鲨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从侧面插过来,挡住了她通向礁石群的逃路。绿海龟无路可游,只得赶紧下潜,下方的岩石堆有条扁平的石缝,她一头扎了进去。一条后鳍没来得及缩进,被鲨鱼“啊呜”咬了一口,疼啊!
鲨鱼冲到岩石缝前,眼睁睁地看着海龟趴在里面,自己身体太大,游不进去,吃不着,气得用身体去撞那岩石。
无济于事。
鲨鱼龇起闪着白光的三棱牙,在海龟藏身的石缝旁,转了一圈又一圈。哼,你能一辈子待在里面么?海龟是用肺呼吸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浮上海面呼吸一次,还怕你不出来!
5个小时过去了,绿海龟还是没出来。
鲨鱼终于失去耐心,走了。
鲨鱼还是傻吧,绿海龟暗笑。只知道海龟有呼吸空气的肺,却不知道,上亿年的海洋生活,也让海龟长出了新的器官,可以分解水中的氧气,补充生命的需要。在身体的什么地方?不好意思呢,嘻嘻,在屁股上……
绿海龟从岩石缝里慢慢浮出来,一股寒冷的海流冲得她打了个冷颤。
下潜200米……她想起海龟阿姨的话。200米以下的海流当然冷了,这股海流正是朝东流往阿森松岛方向的呀!
当绿海龟终于爬上阿森松岛的沙滩时,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气力。这股南赤道的深海海流对变温动物来说,还是太冷了。在约3000千米的路程中,她必须经常浮上水面呼吸空气,让太阳晒暖自己的身体。现在,她用两只前鳍撑住身体,大口地喘着气,让那已经不适应岸上生活的肺部,重新充满空气。
是的,她认识这片海滩。当年,她就是从这里爬向大海,开始了自己的生命路程。
今天,她又给这里带来了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