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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八绝中,如今难觅得的,雕漆算一种。
雕漆,又称剔红,始于宋元,兴于明清。是一种流传于扬州、苏州和北京等地的传统漆艺。北京剔红兴盛于宫廷:明永乐年间,官方开办了果园厂漆作。到清乾隆年间,因得皇帝厚爱。朝廷特地抽调扬州、苏州的雕漆艺人到宫廷造办处,和北京剔红器手艺人一起开始为皇家织造雕漆。从此,雕器和景泰蓝、玉雕、牙雕、金漆镶嵌、花丝镶嵌、宫毯、京绣一起被封为“燕京八绝”,成为清朝宫廷手艺的代表。
开跑车的非遗大师
看最精美的雕漆要去故宫,但寻找当代雕漆技艺最高超的漆匠,却要远离市中心,直奔杨林大道。
文乾刚大师的工作室很好找,门外停着跑车的那一幢别墅就是。只见老先生戴墨镜、开跑车、住别墅,与人们惯常想法中的“濒危手艺老工匠”形象大相径庭。
他的工作室很宽敞,一层有200多平米的空间,正前方摆放着一扇高约3米的巨幅屏风,两位年轻工匠正在忙活着,一人拿的刀,尖而细,刀前段还带回钩,另一人拿的刀平而锋利。文乾刚则在一旁教授,“要做一个合格的雕工,除了有刀法,还要在设计、制漆、雕漆上融会贯通。”
雕漆分为“上手”和“下手”,“上手”主要负责雕漆的整体造型,“下手”负责雕漆起衬托作用的锦纹,两位匠人,各司其职。
雕漆其实并不是文乾刚的强项。雕漆工艺是一个系统工程,分为设计、制胎、髹漆、画工、雕刻、磨推等六大工艺,从明代果园厂官办漆作开始,北京雕漆工匠们就一直分工协作。到上世纪50年代后,公私合营后。北京雕漆厂有好几百号人,雕漆甚至形成了流水化生产线,每个人只负责其中很少的工艺。
文乾刚主攻的方向是设计,但却是行业少有的、能精通整个工艺的工匠。1962年,他在北京工艺美术学校雕塑学科毕业后,分配至北京雕漆厂工作实习。“制漆、制胎、髹漆、雕刻……只要哪里缺人就让我去顶班。虽然累,却让我迅速掌握了每道工艺,知道各个工艺之间如何衔接配合。这样会让你处理问题时。学会系统性的思考。”他说。
文老从小就喜欢书法和绘画,正式调入雕漆厂后,他虽然被分到技术科做设计,但只要一有空,就会溜到车间向各个生产线的师傅偷师:向设计师孙彩文学设计,跟着漆工师傅张启顺等学习髹漆,雕漆则拜了周长泰和汪德亮两位老师。因为两位师傅虽然做的是同一个工序,但风格却完全不同。他于是狠学,学周长泰师傅学其雕刻明式简洁明快,学王德亮师傅习其大清繁复之美……2003年,在退休后两年,“玩心不息”的他又成立了雕漆工作室。
才开始做,他发现,雕漆行业环境已大不如前——批量化流水线生产的大背景下,能术业专攻的人才极少。而偏偏现代的雕漆,需要从艺者对待每一件作品,每一道工艺都要精益求精。于是,雕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成了文乾刚对徒弟们的硬性要求。他认为,这样不仅仅是雕漆作品能做好的前提,更是雕漆这门技艺能传承下去的保障。
一毫漆涂二十道,一幅屏雕三万刀
从偌大开阔的工作室,进入别墅后面另一个房间,环境和光线陡然不同:这里只有十来平方米,没有窗户,房间湿热而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大漆的味道,可能有点刺鼻,不过它对人体没有危害,反而还有杀菌作用。”文乾刚说。
角落旁,一位老师傅,正在“髹漆”:把调好的漆涂抹在胎上,制成可供雕刻的漆膜。制作剔红的漆,是把大漆、熟桐油、银朱按一定比例调制而成。髹漆是雕漆中最费时的工序。师傅要把漆均匀地涂抹在木胎上。待涂抹的漆层稍干后,再在上面涂抹另一层。在胎面形成一毫米厚的漆,漆工至少要涂20道。一般用于雕漆用的漆层要有5-10毫米厚,需要髹涂100到200次。漆工视天气好坏,每天涂抹1-2次。因而要做成漆胎一般需要100多天,因而有“髹漆百日”“百髹成胎”之说。
文乾刚说,大漆最佳的干燥温度是25℃,空气相对湿度在85%~95%之間。在天气好的情况下。一般大漆6~8小时就可干好。温湿度控制不好,或者季节不对,涂一道漆甚至需要干燥好几天。古代没有空调,因而古代的漆工们设计了这种专门保持恒温、恒湿的“窨房”,以保证涂抹的大气能迅速干燥。
涂抹在胎上的漆层的干燥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通常在“髹漆百日”之后,大漆就结成了一层有柔软而有弹性的漆膜。这样就可以在上面进行雕刻了。
以前,文乾刚负责漆器设计。设计好图纸之后,雕刻师傅们便把图纸贴在漆胎上,准备雕漆。
雕漆中的雕刻部分,分为“刺”“起”“片”“铲”“勾”“锦纹”六种技艺,分别用不同的刀具。所谓“刺”,是一种尖细的刀具。在贴了图纸的漆胎上刺出图案的轮廓。然后用一种锋利的平铲的刀,把已经“刺”开的漆层需要去掉的“起”出来。这个工艺业界称之为“起平地”。在起完平地后,需要用铲刀把多余的漆层铲下来,然后用一把带回钩的“勾”刀,在漆面上勾出线条。然后就进入了雕刻中最体现雕工的部分:锦纹。
雕漆中的“锦纹”工艺,是剔红雕中用来表面雕刻细节的工艺。剔红雕中锦纹有100多种,每一种锦纹,都要按规定的刀数做完:“刺”一个方锦要32刀,“刺”一个十二瓣六方花要72刀,“刺”一个松球要68刀……一幅大型的屏风作品,由上百种锦纹组成。而每每做一朵锦纹,雕工都要出上百刀,每种锦纹少则出现几十次,多则出现几百次。这幅名为《剔红居庸叠翠宝座屏风》的剔红漆作品,仅制作锦纹一项,雕工就在上面动了3万多刀。
国之重器
既然做一幅巨型雕漆屏风如此费功费力,但为什么还要做呢?
“我们先要明白,屏风为什么诞生。”文乾刚指着自己雕刻的屏风说,中国屏风的制作,始于3000年前的商周。那一个尚“礼”的时代。那时的屏风,被称为“邸”或“扆”。“邸”特指天子座后的屏风,是为显示其“九五至尊”;而“扆”指的是设在户牖间的屏风,也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剔红漆器自古以来就被看作权力的象征,因而剔红漆屏风,自然而然在屏风中就有了不可取代的地位。
文老说,古时剔红雕漆屏风,一向被视为国之重器,是作为一种权力的象征和礼器而存在。而上世纪90年代后,剔红漆之所以衰落是因为之前我们走向了误区,“要把曾经作为国之重器的剔红器,作为一种普通的商品来出售。”
北京雕漆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制作出的大量精美剔红漆作品,都以很低廉的价格作为出口创汇商品流出到国外。又因为订单巨大,不少各种打折“剔红漆”的小厂小作坊紛纷出现,生产了大量粗制滥造的漆器。最终导致整个雕漆行业,不再以质量取胜,走向拼产能和价格的不归路。
在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后。文老开始重新以“礼器”的标准来做剔红雕。文乾刚认为,当代的剔红雕,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应该作为代表国家形象的国家公共艺术而存在。他指着那扇《剔红居庸叠翠宝座屏风》介绍道,这是反映中国古代丝绸之道题材的作品,是为呼应“一带一路”的主题,是北京非遗中心博物馆订制,“和徒弟一起花了4年时间才制成。”
历朝历代,每逢国家国力强盛时,雕漆艺术就会复兴。近年雕漆的需求上升也与中国国力上升密不可分。眼下文乾刚的雕漆屏风的产量一直都很低。基本上都只保持一年一件的进度。但文老已经感到很满意:“历朝历代,都会留下一些属于那个时代的作品。我希望自己的剔红雕每一件都有这个时代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