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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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是突然着起来的,十分蹊跷。刚刚还是丽日当空风平浪静,倏忽间黑云翻滚,风也跟着向山坡上吹来,火势越发旺盛,杉木像是点着了的炸药,噼啪乱响,使乡政府组织来的扑火队员们无法上前扑救,眼睁睁看着一片杉树林陷入火海之中。
  秋冬季节,草叶枯黄,发生山林火灾是正常之事,对于乡林场的护林员老莫来说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他也多次参加过山火的扑救,可这一次,老莫心头郁闷而又愤怒。自己明明巡视了一圈没有半点问题,况且中午时分没有任何人上山,周围也没有可疑迹象。山火一般不像房屋火灾那样,容易发生山火的地方让你防不胜防,一下没有注意火就着起来了。主要是过往人群不小心引起的,或者是生产用火惹起来的。总之,像这座杉树林人迹罕至,周圍又是荆棘丛生,闲人根本不会进去,几十年来从未有发生过火的迹象,依据老莫的判断,这场大火极有来头。
  由于杉树林周围都有防火隔离带,没有影响到旁边的山林,大火持续到晚上就自行熄灭了。
  老莫一直守在那里,树木焦裂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
  一大早手机铃声把老莫从梦中拉醒过来,是乡办公室高秘书打来的,叫他立马赶到乡长办公室,李乡长有事找他。老莫还没有从那场大火中清醒过来,对于高秘书的电话迟钝得没有反应,他慢慢地走出林场那个小屋,拿着牙膏毛巾到屋前的溪水中漱口洗脸刮胡子。叫老莫惊奇的是,这条溪水是从那杉树林中流出的,竟然没有半点污染,倒是从自己的脸上头发上洗下来的东西把溪水都给染黑了,好在脏污的东西很快就被冲走,流进了远处的湖水中。
  电话又响了起来,老莫看了一眼还是乡办公室的,便挂了。他蹲下身子,从溪水中取了一杯水,仰口喝了下去,自语道:还甜,没变味。电话再次响了起来,是李乡长打来的,老莫接了。李乡长说:“老莫同志,架子蛮大的哟,要我亲自打电话请你啊。”老莫说:“乡长言重了,哪有那么急的事,等下我就过去啊。”李乡长说:“我知道你老莫是在躲我,以为躲着我就可以不处分你吗?那么大一片山林,是你老莫包的山头,你能躲得掉吗?森林防火的责任你比我都清楚,谁看守的地盘谁负责,你不来也可以,卷起你的铺盖滚蛋吧!”
  李乡长后面的那句话异常生硬,像一把利剑直插老莫的心窝。
  三个月前李乡长也曾说过叫老莫滚蛋的话,那时是在李乡长的办公室里,在场的还有一个胖胖的外地男子,李乡长怪老莫没有把那片林子砍伐的手续办妥,而且还弄得许多人知道,极力阻挠。外地男子是上面领导介绍来的开发商,据说要开发那片山林。李乡长当场发火,老莫也是知道缘由的,一是做给外地男子看,另外也是发泄出胸中的闷气。所以老莫也并没有滚蛋,几十年了,老莫守了大半辈子山林,大家都称老莫为山神。
  现在好了,一场大火把矛盾迎刃而解,老莫知道自己的命运该走向哪里了。
  老莫的处分还没有下来,烧过的山头下便开来了许多机械,一时间,轰鸣声响彻整个山涧,也把老莫的脑袋给震晕了。焦黑的杉树被一棵棵拉走,装上大卡车,老莫觉得他的心头肉被一块块割走了。山岭一下光秃秃起来,像一个人身上的衣服被人给扒,难看死了。来的都是外地人,老莫一个人也不认得,老莫拉住一个看样子为头的,问他们是准备想把这座山怎样,为头的认真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黑瘦瘦的老头,简短地说:开发。老莫还想细问,那人便不耐烦,冷硬道:你又不是乡长,问这么多干嘛?
  李乡长一直没有下来,老莫决定还是到乡里去找。
  乡政府大院停了许多车辆,人来人往颇为繁忙,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纪委周书记,周书记说老莫你来得正好,先到我办公室坐一下,等下有事找你。老莫问你办公室在哪?周书记说你老莫真是官僚,连我的办公室在哪都不知道,就在二楼最东边的那一间。
  老莫本来想找乡长。乡长的办公室他知道,在三楼,老莫先去三楼乡长办公室,见门大开,里面坐着几个陌生人,乡长不在里面。老莫问:李乡长呢?里面的几个人疑惑地望了老莫一眼,没有人回答。老莫尴尬地退出来,听见身后有说话声,却一句也听不懂。原来坐在乡长办公室的是外地人,他们根本没听懂老莫的话。
  大楼看似安静,内里却躁动不安,老莫每经过一个领导办公室门口都不由自主地向里张望一下,都能看到一些似是而非的面孔或者陌生的身影,有的还在里面争辩着什么,情绪激动。老莫回到二楼周书记的办公室,见门敞开,周书记还没有回来,老莫只好一个人先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边看着院落里的来往人群一边等着周书记。
  窗外院子里的树上停了几只鸟,有一只甚至想飞到周书记的窗台上,一眼瞅见了老莫,便惊吓地掉转头,停歇在树上对老莫乱叫着什么。周书记还没有回来,老莫等得有点心烦,坐不住,便在里面走动,一眼看见周书记桌上有份材料,拿起来一看,正是对老莫处分的文件,显然是份草稿,上面有许多划改的笔迹。老莫正要细看,听见身后脚步响,一回头,周书记笑呵呵地说:“老莫你等了好久吧,乡里的事就是这么忙,真没办法。”人人都说周书记见了人都是笑脸相迎,其实老莫知道周书记那张笑脸后面的深远,人一旦跌进去,便很难爬出来。
  周书记说老莫,文件你都看了吧?老莫尴尬地嘿嘿笑着,只好说看了。周书记便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给老莫倒了一杯茶,老莫双手接过,说怎么要周书记给俺倒茶呢。接着周书记摸出一支烟,自己点着。老莫吸了一下鼻子,说:“周书记,也给我来一支吧。”周书记说:“你不是不抽烟么?”老莫说:“今天想抽一下。”周书记呵呵笑着,拿出一支给老莫,老莫也不客气,点着火,嘴上狠吸了一口,竟然没有呛着。周书记说:“老莫同志,这个处分不是我周长生给你的,是组织上给的,我只是来找你谈个话,走个程序罢了。”周书记今天说话的口气有些不同,老莫捉摸不透他话的意思。其实,对老莫这样一个护林员给个处分是小事一桩,周书记没有必要这么慎重小心。等周书记说出下一句话时,让老莫有点儿开窍了。周书记说:“对你这样的处分是重了点,本来只是个记过,可李乡长建议一定要给个记大过,大家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啰。”之后周书记说了一大堆政治纪律的话,老莫不住地点头,以示配合周书记的谈话。   老莫是乡林场的老护林员,屋子贴了一堵墙表彰的奖状,处分当然是头一回。周书记为什么要说后面那句话呢?老莫不想掺和领导之间的争斗,他只想了解一下那座山头现在的行动,所以,他不想按周书记的意思把话接下去,他要起身告辞。
  对于老莫的麻木,周书记似乎有点失望,他拍拍老莫的肩说:“今后下面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反映,我的电话你知道吧。”老莫点头说晓得。
  出门上到三楼,来到李乡长办公室,门竟然关上了。老莫拿不定主意是敲还是不敲好,几次拿起的手又缩回来,最后一狠劲,敲响了那扇门。
  里面没反应。再敲。再敲。再敲。突然从楼下冲出一个年轻人,一把揪住老莫说:“你找谁?把门敲得震天响,扰乱了领导开会!”老莫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估计是辦公室新来的公务员,听说今年又考进了两名干部。老莫说:“我找李乡长。”年轻人说:“李乡长刚走哇,他不在办公室,你敲破了门也不行呀。敲门轻点,不要影响旁边县里来开会的领导。”老莫说:“李乡长没陪县里来的领导开会?”年轻人嫌弃地说:“你这个人真是啰嗦,乡长走了,不是还有书记和其他领导么。快快下去,有什么事明天来。”
  下到一楼的办公室,老莫伸头看见高秘书正在里面同一名年轻的姑娘调笑,老莫赶紧缩回来,倒是高秘书喊住了他:“老莫做贼一样,有事就进来。”老莫只好站在门口说:“不进去了,我找李乡长。”高秘书说:“老莫你真是个怪人,上次乡长找你却不来,今天乡长刚走就找他。”老莫转身不多说话,他看到里面的小姑娘不友好的目光,老莫有自知之明,不想讨人嫌。
  院内有车辆开动,在老莫身边停下了,车窗里面一个人喊:“老莫,去哪里?”老莫一回头才看清是大树村委会的刘书记,便说:“去林场呀,刘书记要去哪里呵?”刘书记在里面说:“我要去县城办事,带你去县城玩玩吧。”老莫当然知道刘书记是在和他开玩笑,有时到乡里开森林防火的会议,他们总喜欢拿老莫开玩笑,老莫人老实懵懂,配合他们开心一下也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反倒觉得融洽快活。老莫便向刘书记挥挥手,车子的玻璃窗呼地一下关上,开走了。老莫去街上的摩托车修理铺,问修理的小陈自己的电动车修了没有?小陈正在鼓捣一辆摩托,连头都没有抬说:“哪有那么快,至少要明天来拿吧。”老莫说:“麻烦你先给我修一下,我要赶回去。”小陈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不愿意回答,没有做声。老莫走近一步,又说了一遍,小陈停住手中的活儿,伸了伸腰,白了老莫一眼,没好气地说:“老早叫你买一辆新的,你又不听,我这里的几个牌子都是名牌,把旧的抵给我也花费不了多少钱。总是这么修呀修,划不来,知道不?”老莫低下腰身附和道:“下次要再坏了,就到你这儿换辆新的,今天还是麻烦你给我修一下。”小陈扫了一下老莫的车子,对老莫说:“你再等个把小时来拿吧。”
  大半上午了,街道上的阳光有些灼热,早上出来时骑着车子有些寒意,里面多穿了件棉背心,现在老莫感觉到身体发热,又不方便脱下,解开衣扣,敞开着胸,看着像个流浪汉似的。走到理发店门口,老秦喊老莫进去坐坐。店里空闲,老秦一个人靠在椅背上打瞌睡,见了老莫,老秦来了精神,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还给他倒来一杯茶。老莫说:“我的发理了还没有半个月,今天不理。”老秦拍了一下老莫的大腿说:“我还不清楚你是啥时候在我店里理的发?看你满头大汗的,叫你进来喝杯茶呀。”老莫还真口渴了,接过来一口喝下半杯。老秦说:“听说你们林场那儿要搞开发啦,老莫你也不要太老实了,一定要乡里给你安排个管理的位子。”老莫知道,老秦总喜欢打听消息,全乡发生的大事没有老秦不知道的,每次来他店里理发,老秦总会带给他一些新闻故事,有的老莫半信半疑,但有的老莫当时不信,后来还是信了,因为事实确实如老秦讲的一样。老莫问:你知道要搞什么开发吗?老秦不急于回答问话,而是反问老莫:机器都进场了,你老莫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老莫摇摇头,老秦忽然大笑起来:“老莫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山神呢,俗世上的事真一点都不关心。”老莫巴望着老秦的嘴巴,希望那里面早些把他想知道的东西吐出来,可老秦好像故意玩弄老莫,只把双眼盯着老莫的傻望着他的脸。后来到底还是老秦忍耐不住,把嘴巴靠近老莫的耳边说:“听说是要建什么桃花山庄,旅游开发。”老莫不解:“一个深山老林还有人来旅游?”老秦说:“老莫你不懂。”老莫也不再问,知道了那块地方的新用途,心里倒踏实了许多。当然,这种踏实并不是老莫希望的那种安下心来如己所愿的落实,而是另一种哪怕是最坏结果也终于让他不再心神不定不再去乱猜想。老莫没有了继续在老秦店里坐下去的心情,他要回去。
  再去小陈修理店里时小陈正在吃中饭,电动车早已修好,付了修理费后小陈不忘叮嘱老莫叫他下次坏了就直接通知他去拉,换个新车多爽快。老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骑上车子一溜烟开上了街道,他还要赶路回去做中午饭呢。
  说是林场其实也就是山林间的一幢破瓦屋,先前红火时曾经有过几百亩山林面积,也有三个成员,后来杉树砍伐卖掉,只留下了一块还保持着旺盛的林木。砍掉的山林没有再造,细小杉树苗从大树墩旁散乱任性地生长出来,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与灌木杂乱地混在一起。这些年,村里人大都外出打工了,再也没有人偷树砍柴,林场也没了卖树的收入,无形中就散了,只留下老莫一人守着这间破屋。之所以留下老莫,主要还是因为森林防火,老莫家里也没个人,大半生都贡献给了林场,留守这个破摊子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现在,连唯一的一块杉树林也毁掉了,老莫感觉自己成了个多余的人,至于受什么处分老莫不去计较。老莫那天从乡政府回来后便不愿再出山,除了屋里就是到门外的山头转转,那块林地已在开始平整了,机械的轰鸣震荡在老莫的耳边,让他睡不着觉。
  当然,老莫不知道,正有一件大事要让他掺和进来。
  那天老莫还在他那张破床上做梦,破门就被人一脚给踏开了,一股寒风直冲老莫的床头,老莫一睁眼,李乡长带着几个人站在了他的床头。老莫慌乱地穿衣,李乡长身旁的高秘书说:“老莫你昨晚做什么去了,睡得死人一样,喊你也不答应,莫不是屋里藏了个女人?”老莫没有心思去开玩笑,只顾穿衣,穿反了,又翻过来穿,样子十分的滑稽,把进屋的一干人给逗笑了。老莫说:“李乡长你们先在厅堂里等我。”李乡长先退了出去,其他人也都跟着出来,李乡长说:“老莫你莫慌,我们又不是来抓你的,慢慢穿,我在屋前场地上等着你。”屋里太黑暗,脏乱,还有鸡屎,连个正儿八经的坐位都没有,你叫李乡长怎么坐得下去。   老莫走出屋门,看到李乡长和来人正在屋前指点着什么,老莫便喊:“李乡长,你们进屋坐吧。”李乡长回转身摆了摆手,说:“就在这里,空气清爽点,不进去了。”高秘书说:“老莫你养了鸡呵。”老莫说:“是养了几只。”李乡长不看老莫,而是盯着破屋说:“老莫,你看这屋太破了,危房呀,怎么能住人呢。”老莫说:“是呀,李乡长,我年年都打报告要修理,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过一片瓦。”李乡长这时走过来拍了一下老莫的肩膀说:“现在我来给你解决。”说着,大手往下一挥:“拆了,干干净净。”老莫紧紧抓住李乡长的手说:“这样真好,拆了重建,也让我多住几年不漏雨的屋。”高秘书在旁边双手啪地一下打在老莫的脑门上,说:“你没有理解乡长的意思,这屋拆了,让它干干净净地空着,省得碍眼。”老莫的眼一下直了,他仰面看着李乡长的脸,可李乡长把脸转向别处,语气坚硬地说:“这是乡里的决定,限你三天时间把屋里的东西搬出去,至于你的待遇,按村里退休干部一样享受。”
  空气里传来一股焦烧味,老莫四处张望,没有冒烟火的地方,闻了闻,才发觉竟是自己身体内发出来的,老莫死命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去扑灭那团喷出的大火。
  对于单身一人的老莫来说搬家倒是容易,可一旦离开这个小屋,老莫是一千万个不愿意。不管是猪窝狗窝,毕竟在里面生活了三十多年,小屋中的每一处都留下了老莫的印记,老莫是真正以场为家,记得早些年县里的电视台还把他作为典型进行宣传,也让老莫很是风光了一番,为此还有人给他介绍了几个女人,可终然没有修成正果。老莫这么多年已跟山结成了一体,过着孤僻的日子,叫他回村里生活,老莫真的很害怕。害怕归害怕,乡里的决定老莫不能不执行,况且树林都没了,老莫也没有牵挂。不过,在搬东西之前,老莫回了一趟自己的村庄。
  村庄已不是先前的村庄,砖瓦屋几乎全被楼房所替代,除了老莫那个土坯屋。有的房前水泥院落里停着车子,屋的外墙五颜六色,空调机太阳能挂在墙壁或者楼顶上。通往老莫家土屋是一条泥土小路,像条慢爬的蚯蚓般丑陋而不合时宜。许久没来过村里,村里人见了他有些陌生,小孩子甚至看见他害怕得躲避掉。橼子烂了,屋瓦跌落进屋里,打开门,便可见屋中的碎片,抬头可见太阳光照射下来,刺得老莫睁不开眼睛。
  小屋显然不能住人。
  在村头,老莫正好遇到了村长。村长是老莫的晚辈,村长说叔你来得正好,本来还要去找你呢。老莫问什么事,村长说明年村里要搞新农村建设,老莫的房子要不大修或者重建,要不就推平,否则有碍村里的整体形象,县里验收不了,建设的资金就不能到位。老莫真想不到出去许多年了,还与村里脱不了干系。村长说的话有道理,但老莫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村长的脸色有点难看,说:“你自己好生考虑啰,到时莫怪村里没有通知你。”不管老莫答不答应,村长等于是下达了命令,于是老莫想起了李乡长叫他搬房的口气,胸口的那团大火窜出来,头一抬,不理村长,走了。
  何处为家,老莫犯难了。
  老莫坐在乡政府门前的水泥地上想了大半天,觉得自己早已不习惯在村里生活,他还是想回到他的山中去。
  回到林場的屋中,鸡们在咯咯呼喊着老莫,益发让老莫舍不得搬走。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老莫完全没有力量去与乡长抗衡,况且这个屋子本就不属于老莫,只不过他在这儿借住了几十年,乡政府完全有权力随时收走或拆除,老莫就是条赖皮狗也要被扔进前面的湖里去。老莫躺在床上不想动弹,鸡们饿得在屋里飞上跳下,老莫骂道:“大山这么大,还要在屋里吃老子的骨头呵。”鸡们好像听懂了老莫的话,不一会儿便出了屋门,到山上啄虫子去了。可不多大会儿,鸡们受到了惊吓,慌乱地窜下来,咯咯叫着躲进屋中。灌木丛中常有野物出没,老莫本来养了十多只,大多都让它们享受了,剩下的几只老莫有时只好关在屋里,自己在山头的时候才让鸡们出来觅食。
  山里的夜晚寂静无声。那边山头吼叫了一天的机械早已停歇下来,更显出一种可怕的死静。手机铃声就在这死静中响起,像扔进了一颗炸弹。老莫身边唯一的奢侈品就是手机了,平常倒是很少响起,老莫也没有什么可以打电话的人,主要是为了森林防火联系方便老莫自配的,乡里给点手机费。接听电话,老莫没想到是周书记主动给他打电话,周书记的口气不像李乡长那样生硬,相反有了一种晚辈问候般的语气,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在这么一个黑夜里,老莫差点感动得眼泪掉下来。周书记问老莫的东西搬出来没有,老莫说还没有。周书记说犟是犟不过去的,搬肯定要搬,不过可以想另外的办法,莫在一棵树上吊死。老莫心中一亮,赶紧问:“周书记,还有什么办法?”周书记在那边沉默了会儿,说:“办法当然是你去想,只要你愿意在山里住,哪儿不是你的家?”周书记没有多说,挂断了电话。
  躺在床上的老莫琢磨了一阵周书记的话,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老莫就起了床,他在山的对面来来往往了几回,终于在一个山凹凹里停歇住,而后挥刀把杂灌砍去,修出一条简易路,净出一块见方的场地。山上的树木老莫舍不得砍,便把这边平整土地旁丢弃的半焦的木头和粗棍扛过来,一根一根搭起,在傍晚之前构成了一个屋的框架。老莫站在前面左瞄瞄右瞄瞄,然后自语道:“明天去乡街上买几丈油布来盖,不信就比林场的小屋差。”
  那天晚上,老莫在林场的小屋中睡得很香。
  天亮后,老莫骑着电动车去乡街上买油布,那种条纹色彩的,没有花多少钱。
  重回到小屋前,已见门前站着几个人,旁有一个钩机,正隆隆响着,伸长着的铲臂正往那屋顶上去钩。老莫跳下车,喊叫:“等下,我的东西还没搬哩。”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屋顶立马现出一个黑窟窿,上面的瓦片顺势掉下,扬起一片浓尘。老莫什么也没想,一下跳到钩机前,才见铲臂停下来,那几个人才转身看着老莫,一个说:“李乡长说了,只要屋里没人,我们就可以动手拆屋。”都是陌生人,老莫一个也不认得。老莫只好拉着一个年纪大点的胖子说:“我的家当全在里面,让我把东西搬出来你们再拆不迟。”胖子有些迟疑,另一个年轻人说:“钩机是按时间算钱的,我进去看了,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我都不要,还要搬什么,重买新的就是了。”后面那句话是向着老莫说的,老莫说:“我进去搬,你们先歇会儿吧。”说着,不管那几个答应不答应,钻进了屋里。事已至此,拆屋的几个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蹲在场地上抽烟,一边大声催着老莫快点搬,一面对老莫搬出来的破烂指指点点,间或大声嘻笑,全然没有上前帮助老莫一下的意思。   搬出来的东西把屋前的场地上堆得到处都是,有几只老鼠从里面窜出来,那几个男人吓了一跳,便喊老莫快点搬,老莫口头上答应着,行动上反而越来越迟缓。虽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毕竟还是一个家,他在里面生活了三十多年,想要搬的东西好像总也搬不完,加上外面的人催命鬼似的,自己不敢稍有休息,窜上跳下累得够呛,汗水湿透全身,脸上画了大花脸,活脱脱一个猢狲,把那几个逗得哈哈大笑。
  当老莫把最后一个大物——八仙桌扛出来时,忍耐不住的钩机伸长着铲臂,连着几下隆隆声响,那屋立马夷为平地,浓尘腾地而起,那几个人跳得远远地扑打灰尘,老莫没有动,全身罩在那浓尘中,他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味道。
  好在离新选的小屋场地不远,只隔一个山涧。老莫忙乱了大半天把全部家当搬了过去,动手挂那油布。太阳下山的时候,老莫的新屋也顺利竣工,老莫才有功夫坐在屋外的石头上仔细打量着这个新屋,虽说小了点像个茅棚,总比没有藏身的地方好。这山林野外,晚上霜露重,断断不可露宿的。再进屋时,老莫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都搬过来了,那场地上也是空荡荡的,少了什么呢?老莫的脑光一闪,才想起了他养的那几只鸡,急忙赶过山涧,来到老屋的场地上,暮色之中老远就看到鸡们挤在废墟的一角,咕噜咕噜叫喊着,看到老莫一到,倏忽把声音调高,像是在责怪老莫一天也不管它们死活。老莫伸手去捉它们,它们也不乱跑,乖巧地扑向老莫的怀抱。老莫的手伸了几下,便愣着站在那里,先前有八只,现在算来算去也只有五只,少了的三只呢?天色完全暗下来,老莫怀抱着几只鸡摸索着来到棚前,放进了临时搭建的鸡窝。有了安全的住地,鸡们安静下来不再乱叫,可老莫躺在那张吱呀乱响的床上,心里老平静不下来。
  一清早,老莫来到老屋场上,希望能看到另外的三只鸡躲藏在哪个角落里,可没有奇迹发生,空场地上除了昨晚鸡们掉下的几根鸡毛,什么也没有。老莫死了心,不再去关注鸡,而是找出工具把新屋前的路再修理一遍,要不他的电动车推不进去。昨天他把车子藏在了灌木中,不能老放在那儿,不安全也不方便。
  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在深山里响起,树上的露水都给震落,把老莫的头发上抹得湿漉漉的。
  这个时候,李乡长带着一帮人过来了,他们满意地站在老屋前指点着什么,忽然转头朝对面望去,看到了半山腰中隐约露出一截花油布,再往高处一望,老莫新建的小棚尽在眼底,有几只鸡竟然在棚顶上练功,忽而受什么惊吓扑闪扑闪乱飞下来,呼叫声传来,大家都听得明白。有人眼尖,说:“那不是老莫么,在那里修路哩。”李乡长没有说话,黑着脸往那边走去。
  李乡长一声大喝,差点把老莫手中的锄头给震掉。李乡长说:“老莫你好大的胆子,是谁让你私自在山上建房子?”老莫的腰伸不直,干脆坐在地上,说:“李乡长,我不想回家,就在这儿生活。”高秘书说:“老莫呀老莫,你真糊涂呀,这是公家的山地,不是你老莫的自留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乡长身旁的几个人轮番来数说老莫,老莫抱着头,忽而站起身,扑地一下跪在李乡长的面前,把众人吓了一跳。李乡长发了火,说:“老莫你这是威胁吗?”旁边的几个人早把老莫像个包袱似地拎起来,老莫只好蹲在那里,低头不语。李乡长也不再管老莫,而是在棚子前转了几个来回,又四处望望,走到老莫跟前说:“你跟我说实话,林场的老屋还只刚拆,你就这么快选址建了这个棚子,莫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老莫听过此话,心中一惊,自然就想起了周书记的电话,但老莫再傻也是断断不会说出来的,便说:“我一个孤老头子哪个会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不习惯村里的生活,想在这儿再过些日子。”李乡长又来回转了一圈,便放松口气对老莫说:“要不这样吧,你把这个棚子拆了,写个申请给你评个五保户,到乡敬老院去生活总比在这深山老林里强吧。”老莫摇了摇头,说:“俺目前身子还硬朗,不想进敬老院,俺就是想在这山里过日子。”高秘书说:“老莫,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李乡长是照顾你让你进敬老院,别人还想进都进不了呢。”众人软硬兼施,老莫还是不松口。走时,李乡长给老莫交待了一句话:“棚子是一定要拆除,否则后果自负。”
  李乡长走后,老莫的心里有点儿发虚。私自在山地里建棚,乡里要拆,自己确实没有反驳的理由。况且李乡长答应他进敬老院生活,于情于理,老莫都应该没有话说。可几十年来的护林生活让老莫习惯了也适应了这山林,也把老莫的生活世界圈定在这片山林中,这些年他几乎很少与外界联系,除非乡政府汇报森林防火工作,或者领导下来检查。老莫还真是离不开,并不是物质上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老莫心里纠结不定。
  林场屋地上的电线被他们剪掉了,棚子里没有电,只好临时用看山时用的电灯。晚上,老莫推着电动车到开发的场地工棚中去充电,自从大火过后,老莫从没来过这里,现在这儿没有一点儿原样了,土地被平整,电灯把四周照得雪亮,据说要建一些房子,不要高大,酒肆茶坊,古色古香,四面则要栽种各种桃树,养些鸡鸭,下面的水涧栏成一个大池,放养些鱼虾,供游人游泳嬉戏垂钓之用。那次在街上的理发店里听老秦说,是要把这儿建成一个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但不对外开放,只接待特定的游客。老莫不明白,深山老林,離乡街上又偏远,哪个愿跑这里来?
  看工棚的也是一个老头,看着老莫推着车子来充电,大方地给老莫插线接头,因不大熟悉,再者老莫还有件事在心上,没有多坐,就转回自己的小棚。为节约用电,老莫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他给周书记打电话。按老莫的意思,他预先给周书记打个电话问他明天在不在乡里,如在的话他明天想找周书记讨讨主意,因为他觉得周书记还是理解他的。哪想到周书记一连说了几个不要去乡里找他,说他过些日子还有个事下来找他。至于棚子的事,叫老莫不要松口,死活住在棚子里,他们也不敢弄出人命的。
  有了周书记这些话,老莫心里安稳了许多。
  第二天李乡长没有来,只派来了高秘书几个,他们见老莫硬是转不过弯来,也没多说什么,转了一圈就走开了。一连几天,竟然没有人再来,老莫又把旁边平出一块土地,播了一些菜种,还建了一个简易厕所,人家一看,有长住的打算。   那天傍晚周书记来了,老莫没看到周书记坐的车,但肯定不是走过来的,车子放在远处罢了。老莫要周书记进屋坐,周书记一看里面的阴暗,便叫老莫把屋中唯一的一张椅子拿到屋前的场地上。刚坐着,周书记四处张望一下,想了想,还是把椅子移进了屋,坐在屋门口,借一点外面的光亮。
  周书记是来问事的。他问老莫在大火发生的前几天看没看到有过陌生的人来过?老莫仔细回忆着,说有,就在大火的前两天,看到三个陌生人在林场后面的山林里转,空着手,不像是挖药材的。大山之中生长着许多中药材,前几年有时也会有人上山采药,现在很少有人采了,因为山林灌木太密且荆棘丛生,一般人是无法进入里面的。周书记点头哦了几声,拿出一张照片让老莫看,是不是这几个人。老莫眯起眼看不太清,便打着手电仔细瞧着,说:“有点儿像,但不能确认。”周书记便收好照片,不再提那个事,而是里里外外把木棚看了一番,说:“还真让你老莫弄得有模有样的,真打算过长日子呵。”说完,就走出去。老莫也不留,问:“周书记,你的车呢?”周书记回过头来不回答老莫的话,而是说:“老莫你得给我记住,任何人来了都不许说我刚才问你的话。”老莫把头点得鸡啄米似的,看着周书记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
  过了几天,周书记打电话来说明天县里有几个人找他问话,叫他如此这般回答。老莫连说事实有点出入,周书记冷硬道:“有点出入不要紧,要不你的木棚就保不住了,你也只有回到自己的村子里去。”周书记还说明天他陪同下来,不要紧张害怕,他们不会对老莫怎样。
  第二天上午果然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来找老莫。他们先到已拆的林场老屋基上拍了照,而后又随着老莫一起来到新搭的木棚,左看看右看看,拍照,然后开始对老莫问话,里面一个记录的坐在那把木椅子上,其余人都站着。问话的时候,周书记紧盯着老莫的眼睛,老莫不敢乱说,一五一十按照周书记教的话回答。他们一干人走了老远,老莫还呆愣愣地蹲在地上,回想着刚才的场景,着实猜不透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老莫发现工地上突然没人了,一切都静止下来,只留下一个看门的老头。老莫问老头工地上怎么停工了,老头说他也不晓得,可能是他们都休假去了吧,反正他不管许多事,只管看守东西。
  又过了几天,老莫去乡街上买生活用品,路过老秦的理发店时,老秦向他招手。老莫说他的头发还要过些日子再理,老秦已走到门口,一把拉住老莫说:“进来喝口茶吧,赶死呵。”老莫忸怩着进来,老秦果然把一杯热茶送到老莫的手中。老秦抑止住兴奋,故意口气平淡地说:“近来乡里发生的事你晓得吧?”老莫说:“乡里的事多着哩,俺怎知道。”老秦见老莫不大关心,便在他耳边说:“李乡长调走了,知道么?”听见此话,老莫一愣,问:“高升了?”老秦嘿嘿一笑:“升个卵子,听说调到县里一个什么局当个股长,降了一级。”老莫更感不解,老秦喝了一口茶,把喝进嘴里的茶叶渣吐掉,才说:“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县长骂得狗血喷头,灰溜溜的走了。如今纪委的周书记升了乡长,昨天才宣布呢。”老莫茶也忘了喝,回味着老秦的话,突然脑门一开,脸煞地白了。老秦见了,慌忙问:“老莫怎么了,犯病了么?”老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连忙站起身来,说:“可能是发了饿病,出外走走就好了。”
  出得门来,冷风一吹,老莫浑身发抖。不知不觉中,老莫就走进了乡政府大院,径直走到二楼周书记的办公室前。门关了,敲门,无人应答。高秘书从下面跑上来,大声喝道:“老莫你乱敲什么,找哪个领导?”老莫说:“找周书——周乡长。”高秘书说:“周乡长的办公室在三楼,今天去县里开会去了,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老莫说:“那就算了,周乡长来告诉他一声,就说老莫来找过他。”
  老莫再骑电动车时,怎么也开不动,只好把车子推到小陈的修理铺,小陈把车子看了看动了动,说电机坏了没什么修头,這下该换个新的吧。老莫点头说:“换换换,先把车子放在这儿,等什么时候有钱再来换。”
  步行回到山里的小棚,已过午饭时分,肚子早饿了,可老莫不想做也不想吃,把刚进屋的鸡儿赶得乱飞乱叫,而后呆坐屋中,自言自语:是我害了李乡长,是我害了李乡长。
  工地上又开了工,轰隆声比先前更热闹了。
  三天后,周乡长一个人来了。周乡长站在木棚前远望着什么,然后对老莫说:“老莫你这棚子还真碍事,得拆掉。”老莫不直接回答这话,而是说:“周乡长,林场那老屋真不是强拆把我赶得无家可归,李乡长给我做了工作的。再说,那山火是不是那三个人放的,我也不知道。”周乡长呵呵笑道:“老莫你不是要上访吗?不是要告李乡长吗?现在李乡长走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呵。”
  上访?告状?老莫双手打着抖,睁大眼睛看着周乡长,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周乡长把板着的脸放下来,拍了拍老莫的肩膀说:“不要说那个事了,你老年纪也大了,山里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有个风寒水湿的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再也不能让你受苦了,为我们乡的林场工作了几十年,也该歇一歇享受了。这样吧,你进敬老院里去,管吃管住,村干部的退休待遇不变。你随便到哪儿去问问,这样待遇真是为你老莫破了先例。”周乡长说着,又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叠钞票塞在老莫的怀里,说:“这是拆棚子的补助,不会亏待你的。”
  走时,周乡长又拍拍老莫的肩,说:“棚子早点拆了吧,过几天县里领导要来看工地进度,别让他们说话。”
  老莫也没点头,也没摇头。
  傍晚时分,大火烧着木棚,火光把对面的工地映得如同白昼。老莫孤零零地站在老林场屋的废墟上,感觉大火一路烧过来,把他的身体也给点着了,热腾腾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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