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冥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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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笨重家具倒地的声音,拳头像暴风雨般的砸在女人身上,女孩几次冲上来都被推开。最后,男子干脆转移了施暴的目标。
  三方的撕扯转移到了阳台上。
  最后,女孩被人猛力一推,坠落到楼下的花圃里,剧痛袭来,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拆去了筋骨,女孩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像一只蜕皮的龙虾。
  “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被看不见尽头的浓重黑夜吞噬。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女孩颤颤巍巍地用手摸了摸脖子,触到那个冰凉纤细的硬物时,她微微舒了口气。
  还好,它还在。
  女孩轻轻地把银色的挂饰含在嘴里,她屏足了最后一丝力气。周围很安静,应该没有人能听见什么声音。可她却感觉到一股尖锐的声音像铁杵一样扎破耳膜,贯穿头颅。
  女孩紧紧捂住耳朵,双眼有气无力地瞪着地上的泥土。这股灾难般的噪音持续了很久,受尽折磨的女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丧失意识前,她感觉到一个粗糙但温热的什么在抚着自己的脸颊。
  
  青年翻开一本有些发黄的手记,手记的主人记载了多起案件侦破的全过程。
  其中一页贴着两张剪报和汇款单。
  第一张剪报的内容非常简略。
  2003年,9月2日,天城市镇北区宏天建筑工地挖掘出一具无头尸体。警方透露,尸体为女性,年龄在30——40之间,身高163cm左右,曾有生育,死亡时间距今大概有五周左右。由于尸体没有头颅,而且已高度腐败,目前尚不能判断其身份。如有亲友失踪者,请速与警方联系。
  
  另一张剪报的篇幅较大。
  2006年,9月17日凌晨一点,我市宝地小区发生一起灭门惨案,户主萧军,其妻陈絮,及其一岁次子均被杀害,长女萧茗受重伤被送进医院。
  当时杨某听到隔壁的萧家有很重的砸门声,而且持续了很久,便来到萧家希望对方能小声些。到萧家门口后,砸门声还没停止。杨某刚一敲门便听到屋里传来女孩的呼救声。意识到萧家可能有事发生,他立马打电话给小区的保安。
  保安接到电话便向出事的住宅楼跑去,远远地就见一人从三楼坠下。保安迅速赶往楼下,看到花圃中的女孩和附近水泥地上的男婴,他立马打电话给小区的急救中心,随后又报警,并让杨某暂时守在萧家门口,自己则留在原地。
  五分钟后,急救中心的人带走了伤者。保安便赶到三楼与杨某会合。十五分钟后,警察赶到。
  案发现场凌乱,但看不出有什么打斗的痕迹。萧军的尸体倒伏在客厅的茶几上,其妻陈絮的尸体在健身房被发现。死亡原因均为头部被击导致颅骨骨折,死亡时间在晚上十一点半至十二点之间。
  报案者杨某称听到有人呼救后就叫了保安,直至警察到这里时他才离开,期间没见到任何人外出。
  警方封锁了现场,但没有发现凶手。凶手应该在保安离开到警察到来前的那段时间从阳台边的排水管逃走的。
  物业正在给小区更换监视设备,所以这段时间只有过了午夜十二点,楼内摄像头才会打开。凶手是在十二点以前进来的,楼内监控录像里没有他的身影。
  萧军的次子在被送进医院时就已死亡,长女萧茗经抢救已脱离危险。
  女孩被发现时,手脚都被一种塑料扣绳捆住。塑料绳是在商场中常见的那种,用于固定货物的扣绳,只需把尖细的一端插入另一端的小孔,用力拉就能牢牢地把东西捆住,操作原理有点像男式皮带。
  凶器在离案发地很远的垃圾桶边找到。是一把大号的扳手。凶手的反侦察意识很强,他在扳手的头部缠了棉布,这样在行凶时,被害人的血不会喷溅在自己身上。后来证实,这是一把被偷窃的扳手。
  和凶器装在一起的,还有那把刺伤萧茗的刀,一双很旧的42码的男式皮鞋。从鞋的尺码来推测,疑犯的身高约为一米八二,和女孩目击到的凶手身高吻合。
  
  后调查得知,死者家中除少了几份公司文件外,再无财物丢失的情况,另外,两死者均无反抗迹象。警方推测这很可能是一起仇杀案件,凶手应与死者相识。
  
  这张剪报的旁边,手记的主人写了幸存女孩对案件的回忆。
  出事那天我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很久。晚上我在路边的大排档吃了很多东西来排解抑郁的情绪,最后,我还看了一场电影。总之,那天晚上很晚才回家。
  当时已经凌晨一点了,怕打扰到爸爸和阿姨,在门口时我动作很轻,所以声控灯也没亮。由于没有光,我开门时用了很长时间,还弄出了一些声音。也就是这时,我隐约听到房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进门后,客厅的灯还亮着,我看到爸爸趴在茶几上,头骨可怕地凹陷下去。我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之后,我的后脑被什么撞了一下,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紧绑在背后,脚也被捆住了,嘴里还塞着破布。那个人背对着我,在找什么东西。他个子很高,有一米八左右,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戴着面罩,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感觉他像一只凶残的食肉动物。
  看到我醒来,他扯出了我嘴里的破布,低声警告我如果敢呼救就杀了我。他还问我父亲的办公文件都放在什么地方。
  我告诉他在卧室床头柜的夹层里。
  凶手进卧室后,我匍匐着一点点挪动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婴儿房,并迅速用脚蹬上门。门锁住的声音引来了凶手。
  凶手猛力地撞门,那扇菲薄的木门随时都会倒下,屋里没有电话,我没办法报警。在猛烈的撞击下,门锁已经松动。
  我很害怕,凶手已经杀了爸爸和阿姨,肯定也不会放过我,如果他进来了,我和弟弟都会没命的。
  一定要逃出去。
  婴儿房的后门和阳台是相通的,还好,后门是打开的。我在学校练过体操,即使被捆绑了双脚,爬上阳台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这是三楼,不算高,如果跌在松软的花圃上,应该不会摔死。
  可是弟弟呢,凶手进来后发现我已经逃跑,会不会一怒之下连幼小的弟弟也不放过呢。看着还在小床中熟睡的弟弟,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嘴咬住了他的衣服,把他从小床中拖了出来。
  我咬着弟弟的衣服,吃力地爬到阳台,牙龈都渗出血来。力气被慢慢地耗尽,可后面是凶手索命般的撞门声,我丝毫不敢松懈。爬到阳台栏杆边,我用膝盖顶着栏杆勉强站起来,把弟弟托上了护栏顶端。接着,我背对阳台,用被反捆的双手抓住栏杆,双脚用力蹬护栏。护栏磨坏了我身上大块的皮肤,忍着锥心的疼痛,我要坚持下去。
  除了凶手的撞门声外,我还隐约听到楼下大叔的声音。他睡眠不太好,以前我家一有什么大动静,他都会来敲门的。
  我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可大叔的造访却让凶手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弟弟开始在狭窄的护栏上爬动,随时都会掉下去,我不得不加快速度。可就在我爬到护栏顶端时,发现弟弟已经坠了下去。
  就在这时,凶手撞开了房门冲到阳台,他的手里还多了一把刀。对我用力一推……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在医院。我活了下来,可是我最想保护的弟弟却……
  说到这时,女孩嘤嘤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手记的主人把这两张看起来没什么关联的剪报贴在一起,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青年合上手记,他想拜访一下收款人,这个叫萧茗的女孩。
  
  按照汇款单上的地址,青年来到了天城市的旧城区。这里是本市的棚户区,矮小破旧的民房无序的点缀着,把这围成一个巨大的迷宫。
  “这个地方我知道,就在我家附近。是住着个女孩,不过不叫萧茗。”老人看了看青年手中的字条,“你是她什么人,找她有事吗?”
  “我在查一起案子,想找她了解点情况。希望您能带我去一下。”
  知道对方的来意后,老人明显有些不悦,“跟我走吧。”
  老人带着青年在小胡同里穿插,越走越偏僻。拐了几个弯,在一幢破旧的小屋前停住了。如果不是有人带,青年还真找不到这个地方。
  谢过老人后,青年准备敲门,却见老人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是个好女孩啊,造孽啊……”老人叹息着摇摇头,饱经风霜的脸上爬上了些许的怜悯和无奈。
  
  “进来吧,门没关。”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青年一进屋就闻到浓重的中药味,满屋的瓶瓶罐罐装的都是药草。一个女孩蹲在地上,将手中的甘草小心地放到铡刀下铡成小截。
  铡完一小捆后,她慢慢向周围摸索着,在确定另一捆甘草的位置后,她又将其拿起,用手探好铡刀,才把甘草放在刀口下。
  青年微微一震,原来女孩看不见。
  
  知道有人走近,女孩停止了手上的活,她转过身对着青年。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得出,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是……”
  青年犹豫了一下,“我是天城市公安局的见习警员,想找萧茗了解一下‘九•一七’案件的一些细节。”
  “哦,”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青年四下打量着阴暗狭小的屋子,满屋的瓶瓶罐罐也难以掩饰家具的简陋。一床,一桌,一木凳,主人所有的衣服都只蜷缩在床尾。
  桌上有个装咸菜的小瓶,旁边有零星的干馒头的碎屑。时间不早了,青年意识到女孩可能还没吃过晚饭:“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不了,过一会收药的大叔要来了,没做完这些是不可以吃饭的。”
  女孩仰起脸时,青年看清了她的容貌。他想说点什么,但没开口。
  青年低头看着正忙碌的女孩。她穿着很旧的褐色衬衫,袖子有些短了,露出长长一截手腕,因为太瘦,手背上淡青的血管清晰可见。她的手不像同龄少女那般白皙细嫩,不仅粗糙,而且还有几处裂口。头发浓密,却显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
  心里顿时塌陷了一块,在微微酸胀的情绪中,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你。
  
  “我来,”青年语气温和,却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接过女孩手上的工具。
  “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女孩点点头。
  “这些药……”
  “我刚失明的时候,有个警官帮我安排了这份中药加工的工作。因为看不见,当初做这些很不方便呢,但都是些很简单的活,现在也能做得很快。我可是靠它生活呢。”说到这,女孩笑了起来,有些俏皮。
  没由来的,女孩蹲下来,捂住双耳,痛苦地呻吟着。
  “怎么了?”
  “头疼。”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
  女孩慢慢站起身来,煞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些血色:“没事了。”
  几分钟后,相似的情景又重复一遍。女孩仍固执地拒绝青年去医院的提议。
  青年不再勉强。在帮女孩打点好要加工的药材后,陪她坐在这个阴暗的小屋里。
  “很晚了,该走了。”青年起身道别时看见女孩欲言又止的脸,“我还会来的。”
  女孩的眉眼慢慢舒开,嘴角向上扬起了些弧度。
  
  天黑了下来,路边的民房亮起了灯,不时传来饭菜的香气,还有小孩嘻闹的声音。青年忽然想起那个独自生活在小屋靠加工药材生存的失明女孩。
  孤独,对她来说,或许是比困苦更无助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青年看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不禁有些疑惑:手机没有设成静音,来电时怎么会完全没声响的?再一查发现先前的来电铃声被人换成了一万赫兹的高频铃音。
  这么高的频率,极少有人能听到。
  
  再去看女孩时,他带去了很多食物。
  两人的对话很少。青年也始终没问案件的事情。
  很快,又到晚上了。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想听。”虽然还有事要办,但他还是留了下来。
  她需要有一个人倾诉。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女孩低下头,像是在努力地组织着措词,“她叫萧茗。我们俩非常的要好。她离开这时,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她的故事。并告诉我,如果有一天,那个人来了,就让我转述给他。感觉你应该就是那个人吧。”
  
  青年没作声。女孩继续说下去。
  2003年秋,天城市第一中学。
  物理课上,秃顶的老师唾沫横飞地讲着受力分析,坐在最后一排的萧茗挺直了身子,可视线还是被前排两个高个男生挡得严严实实。几次努力后仍看不见一点黑板的她,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窗户。天很阴,视野上方的光线被浓黑的乌云一点点隔绝。
  
  “第一组最后一排的女生,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在老师喊过三遍后,萧茗才缓过神来,惊恐的打量四处:“不要……”
  发颤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摇晃着后退了几步,在确认已贴着墙壁无路可退之后,她全身都开始发抖,脸色更加苍白。
  “答不出问题就装疯卖傻!坐下!”老师不耐烦地挥手,眼神里尽是不屑与鄙夷。后来又说了句“见了就烦”,虽然小声,却异常清晰刺耳。
  萧茗缓缓坐下,沉沉地把头压进臂弯里。在老师的训斥后,周围同学窃窃私语的“神经兮兮”、“总是一副吓得要命的样子”、“晦气”、“可怜”,自己全都听得清晰。从最初肌肤龟裂似的锥心刺痛到现在麻木的钝痛。人像被吸进了不见光的黑洞。这些不怀好意的声响在这次课堂提问中涨到高潮,搅得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
  恍惚中,看见前桌的男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眼神里好像还带着鼓励和安慰。
  再留神看男孩时,他刚好转过脸,阳光把他侧脸的线条勾勒得更加好看。他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入这所重点高中的,校园里再没有哪个人可以把白T恤和天蓝色仔裤穿得那么好看。进校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焦点。
  记得入学军训时,其他的女孩都有父母把笨重的行李放上军车。在自己看着高高的车厢茫然无助时,身边的男生已帮她把行李举上车。对他来说,那只是小事一桩,他并不需要记住自己在善意的举动下做的每一件事,更别提被帮助的是哪一个女孩,那女孩当时是怎样的脸红心跳,怎样的温热血液流向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就是男孩那一个简单的举动,让还未满16岁的萧茗紧紧地抓住了那根叫“喜欢”的丝线。
  直到有一天,“你怎么那么笨啊,那么简单的不等式组都不会!你这是猪脑子吗!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被叫起来的男孩在黑板上只几步就解出了答案,还在边上附带了简便算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黑板前潇洒自若解题的男孩身上,没有人去注意低垂着头站在讲台边,被老师咬牙切齿地戳着太阳穴骂的女孩在怎样地无声啜泣。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聪明的,帅气的,众人瞩目的少年,
  愚钝的,平庸的,遭人孤立的少女。
  在这些定冠词面前,喜欢的心情终于悲哀地灰飞烟灭。
  
  思绪回到课堂上。因为在窗边,男孩的白T恤被镀上明晃晃的光亮。比起他背后晃眼的白色日光,自己这边是灰色的阴影。换个合适的视角,应该是相当鲜明的反差。就这样,萧茗的情绪从受惊后的茫然变成难过,沉重的酸楚在胸腔里翻腾起来。
  半空中滚过几声闷雷,在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响起了可怕声音。
  萧茗,你也很想被人喜欢吧。
  放学了,等同学都离开后,萧茗才一个人踩着雨水回家。脚步渐渐慢了下去,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再一次颤抖起来,脑海里混沌一片,那个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涌来,充斥进模糊的意识里。
  萧茗,你不想回家吧。
  
  女孩惊恐地回头四下看,身后没有人,汗毛顿时逆立。
  是的,她不想回家。
  父亲曾是个建筑工人,那时家里很穷,倒也和睦。凭着他的机敏勤奋,几年后就开了一个很小的建筑公司。
  公司的效益越来越好,账户上不断增加的数字却没给这个家庭带来任何欢笑。在外面,父亲是精明果断的成功商人,可在家里,他便换成了另一副暴君嘴脸,酒醉后便耍酒疯随手抡起什么就朝人砸来,即使在清醒时稍有不顺也会对萧茗和母亲又打又骂。
  暴力还在不断升级。终于,在一个夜晚,妈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家,从此再没有回来过。之后,父亲很快就带回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这使得单方面的打骂很快升级成了双方共同的敌对。
  想着这些,脚下的步伐变得更加的沉重。
  从出校门时,萧茗就感觉身后好像一直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终于,在街道的拐角处,女孩猛回过头时,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迅速闪进一家西饼屋。
  进了小区,萧茗拐进了茂密的灌木丛里。一条黑色的长毛犬蜷缩在那里,看到女孩时,它欢快地摇着尾巴。萧茗给狗的伤腿换了药,并把刚买的狗粮倒在手心。小家伙开心地吃着,时不时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女孩用没有盛食物的那只手,爱怜地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
  回到家后,父亲还没回来。或许这是今天唯一一点值得开心的事。
  可他还是回来了,伴着满身的酒气。萧茗忙去给父亲倒水,却在哆哆嗦嗦的把水递去时倒在了他的衣服上。父亲勃然大怒,甩手就给了她两巴掌。
  女孩捂着脸,无声地啜泣起来。
  “哭什么哭,跟你那死鬼老娘一样,生来就是个讨债的。”
  听到母亲被这样咒骂,萧茗猛地抬头,怒视着父亲。
  大概没料到向来低眉顺眼的女儿居然学会了反抗,盛怒之下,一把抓过了她的头发,向对面墙壁撞去。
  门铃声适时地打断了这场家庭风暴。打开门,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手里还拎着一盒糕点。
  “这是您要的糕点。”
  父亲有些纳闷,匆匆签收后与对方握手送别时,发现男孩的眼里有不同寻常的犀利与锋芒,这种极具压迫感的眼神透露着异样的警告和震慑。
  之后,父亲接了个电话便外出了。萧茗免遭了这场风暴。
  
  虽然,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而你,却总是给我安慰和帮助。
  
  每周六晚,是学校天文兴趣小组的活动时间。待老师讲解完,所有的同学都离开后,萧茗仍在黑暗的天文台里坐着。
  在这里,她能听到星星和自己的对话。
  
  门忽然被推开,伏在桌前的萧茗一惊。
  “在干什么呢,这么晚了还在这里。”迎面走来的,是笑容温和的男孩。
  “我……我在找一颗星星。”没料到对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女孩涨红了脸,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
  “什么星星?”
  “冥王星。”
  “找到了吗?”
  “还没有。”
  男孩笑了笑,“它的直径非常小,学校的望远镜是看不见它的。”
  我和它一样,渺小的微不足道。
  “它在远离太阳59亿千米的寒冷阴暗的太空中蹒跚前行,这情形,和罗马神话中住在阴森森的地下宫殿里的冥王普鲁托非常相似。”
  在寒冷阴暗的太空中蹒跚前行?我也是,在这个黑暗冰冷的世界独自行走。
  “怎么想起找这颗行星的?”
  “因为我和它很像,孤独,渺小……妈妈说它是我的守护星。我和它的命运是相连的。”
  女孩的神情暗了下去。
  
  “冥王星是天蝎座的守护星,它象征着蜕变,超越,死亡和轮回。它渺小、孤独,在阴寒的角落里旋转,可是它也有唯一的一颗卫星绕着它旋转,从来不会离弃。”男孩在对方愕然的仰望中继续说,“即使以后的路依然苦难丛生,举步维艰,都要坚强的微笑挺立,去验证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幸福存在。”
  男孩坚毅的目光里,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能量,直抵女孩褐色的瞳仁,即使在黑暗的夜里,也让人在心底燃烧起光明和希望的火苗。
  
  为什么你的目光可以直抵人心,读懂我心底的声音,给我追求幸福的希望和力量。
  原本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就该不背任何梦想,不带任何希望,完全麻木地度完一生。把自己封闭在无尽的黑暗里,什么也不想看见,什么也不想听见。却在男孩突然冲进天文台的瞬间,视野里拓出了一小块沾染着银色月光的空间。
  那是自己世界里,唯一的光线。
  男孩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伸向胸前,用力一拽,一个黑色的什么东西被他握进掌心。
  “伸手。”男孩声音亲切,看着女孩的眼里是温和的笑意。
  灯光顺着男孩的手臂朝下洇开,丝线般萦绕在视野里,搅得一切含混不清。
  萧茗有些发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男孩温热的手指碰触到自己冰凉掌心的瞬间,她听到自己心底有冰块裂开的声音,一股暖暖的液体从崩解的冰层下沮沮淌出。
  摊开手心,是一条星座挂饰,一只黑色的蝎子缱绻在掌心里。
  “这是天蝎座的图徽,送你。”
  
  仰起脸去看男孩的萧茗,突然有种身在童话的错觉。男孩墨色的头发有点挡眼睛,眉宇间有一点这个年龄独有的凛冽,轮廓分明的脸,再退后一些,颀长挺拔的身材。眼里快要盛不下。
  整个世界再没有一片弦音,星辰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改变了运行的轨迹。
  微笑地努力生活,去验证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幸福存在。
  
  讲到这里时,女孩停了下来,微微笑了笑。凭着对方的声息,女孩准确无误地“看”着青年:“那个男孩,叫安然。”
  青年缓缓呼出一口气,半垂下眼睑。
  女孩娓娓地讲述着一段悲伤阴郁的故事,像自然光下拍摄的一段失色画面。因为那个叫安然的少年,使得萧茗晦暗的生命里出现了温馨明快的色彩,孤独压抑的漫长旅程里,终于看到了些许美好的愿景,有点虚幻,却让人不忍打破。
  青年感觉得出,这段回忆里似有无法向外人道明的秘密。
  青年离开时,女孩的故事还没讲完。
  
  那天晚上,青年去了警局。在档案室里,他找到了九•一七案件的全部资料。
  一张现场足迹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模糊的染血足迹,仔细辨别会发现,脚印中间部分的颜色要略略深于前后的颜色。
  就是这个极其细微的发现,却让青年呆立在原地。
  
  几天后,青年心情复杂地找到女孩。
  女孩接着讲上次的故事。
  “没过多久,那个男孩便忽然去了国外的高中,并和所有的同学都断了联系。
  弟弟出生后,那个女人的百般刁难使得萧茗的处境变得更加举步维艰。可没有关系,她一直记得天文台上男孩对她说过的话。
  “微笑的努力生活,去验证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幸福存在。”
  在这期间,陪伴她的只有她视若珍宝的男孩留下的那条蝎子挂饰。
  虽然再没联系过,但萧茗固执地相信,男孩也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样怀念她。
  直到有一天,萧茗家里发生惨案。
  出事那天她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很久。晚上她在路边的大排档吃了很多东西来排解抑郁的情绪,最后,她还看了一场电影。总之,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回家……
  最后,她活了下来,她最想保护的弟弟却……
  
  女孩对于萧茗家案件的转述,和青年在手记上看到的毫无二样。
  故事终于讲完了。
  许久,青年才开口:“我想萧茗她,对频率超过一万赫兹的狗笛声非常的敏感,就像你听到手机的高频铃音会产生剧烈的头痛一样,是吗?”
  听到这句话时,女孩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
  
  记得有人说过,世上的谎言大致分两种:临时编的谎言和精心编织的谎言。前者,只要问及细节,谎言就会不攻自破;后者,如果说谎者考虑周全,就少有漏洞,但也有个致命的缺点:不管你问几次,说谎者总是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谎言回答,所以,他每次的回答都一模一样。
  女孩的讲述何止和手记中记录的一样,青年甚至感觉到她连转述时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与萧茗分毫不差。
  是的,萧茗的证词很细致,很真实,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可这并不能说明她讲了真话:编得很好的谎言同样能达到这种效果。她的证词过于清楚,过于有序,有着非常明显的雕琢痕迹。
  他经常看警方档案中原始的口供记录,目击者在陈述事件时,总是杂乱无章,前言不接后语,若不加以整理,根本就是不知所云。那些后来被证明是伪造的证词,却都条理清晰,细节明确。
  
  细细一想,萧茗的证词本来就疑点百出。
  凶手追到阳台后,明明可以用先前杀人时的扳手,可他却改换了凶器——用会使自己身上溅到血迹的匕首刺向女孩。
  知道女孩逃进婴儿房后,凶手拼命地撞门追杀女孩无非是不想留下活口。可在最紧迫的关头只刺伤了女孩的肩部,才把她推下去。这是三楼,凶手应该知道女孩坠楼后生存几率很高。他当时完全可以在阳台上杀了女孩再逃跑的。
  凶手在逃跑时扔掉凶器这一举动尚可理解,可在逃命的关头还要脱掉自己的皮鞋,把它和凶器一并装进塑料袋的举动就很难解释通。不仅耽误时间,还会给警方留下追查的线索。
  
  在看到那张照片时,这些疑问便渐渐释然。
  那个模糊的染血的脚印,中央部分的颜色要比前后的都要略深些,这样的足迹是小脚穿大鞋造成的。那么这个凶手就不可能像萧茗描述的那样“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健硕”。仅凭这一点,就可判定她在撒谎。
  
  刚产生这种想法时,青年立马否决了它:不会的,她当时可是被反捆住双手双脚的。
  可是捆住她的是塑料扣绳。只要把尖的一端插入另一端的小孔,用力拉就可以把手脚绑住。现场报告中提到,这是一种非常简易却能够把人牢牢捆住的方法。
  捆别人容易,捆自己同样容易,只要你的身体足够敏捷。
  女孩说过,她曾参加过校体操队。这点对她来说,不难做到。
  
  但是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为女孩辩护:别忘了,作为凶器的扳手和匕首都是在离事发地点很远的垃圾箱边找到的。保安看到女孩掉下楼后就赶到她身边了,除了看到花圃旁边水泥地上的男婴外,没有看见其他的任何东西。随后,女孩就被送进了医院,如果她是凶手,凶器怎么处理?
  很简单,她有帮凶。
  那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萧茗给在客厅的父亲看了样什么东西,在父亲低头毫无防备的时候,一锤打了下去。接着,找个其他的什么理由,用同样的方法杀了陈絮。
  她在扳手上缠了棉布,目的很简单,这样在行凶时被害者的血迹就不会溅到自己身上。
  行凶时,她穿了那双男式皮鞋。这毕竟是第一次杀人,她太紧张,踩到死者的血留下了足迹。
  行凶完毕后,她在十二点之前离开小区,因为这段时间监视器是关闭的。一点左右,她从外面回来,让监控器记下她的身影,证明她是在一点后才回到家的。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她不停地砸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因为她知道,隔壁的大叔睡眠不好,每次家中有什么响动,他都会过来敲门。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为了方便掌控时间,她应该在这之前就弄坏了婴儿房的小门,砸门只是为了制造声响引人注意而已。在听到有人敲门后她开始呼救,她听到那个善心的邻居打电话给保安后,便立即来到阳台,把婴儿扔到楼下的水泥地上。
  接着,她爬上护栏,刺了自己一刀。她必须要改换凶器,因为它是“凶手是在一点才行刺自己”的有力支持。然后,把匕首和扳手以及那双皮鞋都装进塑料袋抛下去。
  她吹起了狗笛,她对高频音异常敏感,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但她必须得忍受。那只被她训练过的流浪狗听到声响后便将塑料袋叼走,丢弃到很远的地方。
  然后,她用塑料扣绳捆住自己手脚,远远地看到保安跑过来后,便用力一跳,跌落在花圃上……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仇恨,才会使那个人连还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青年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窗户开着,安静的风和微弱的光在静默对峙的两人间往复穿梭,阴寒潮湿的空气从寒冷压抑的中心点向外无限扩散。
  没有人回答。房间里又徒然增添了几分压抑。
  很久之后,女孩才说话,只是这回,她开始以第一人称讲述。
  
  有天晚上,我无意间听到父亲和一个青年男子的秘密谈话。
  “我们公司最近资金周转得不太好……”
  “得了,我都为你保密三年了。光是处理你老婆尸体的那点钱就不止五十万吧……”
  原来妈妈没有抛弃我,而是真的……
  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不发出哭声,比死亡更加巨大的无望,使我丧失了发出声音的可能。
  悲伤太刻骨铭心,却又无处求告。刻骨的仇恨无可挽回地嵌进我的生命里,成了无可救药的顽疾。
  可是,我得生存着,即使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也没关系。因为我从没忘记天台上那个男孩给我说过的话。
  
  2006年,8月24日,我到学校领毕业证。
  一同进入校门的学生很多。对面,逆着人流走来一个男孩。高身量,匀骨架,白T恤与天蓝色的牛仔裤在清晨明晃晃的阳光中格外清爽,那个再熟悉不过却也只能在梦里相见的男孩,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霎那间,万物都静止下来,连心跳都不例外。
  你,真的就在我面前吗。
  那个男孩的形象早就刻在了心脏里,无论时光怎样流逝,都随着心跳的节律,清晰得毫末毕现。
  他从容的神态,像雨后清朗的天空,带着耀眼的本质却散发出平和明净的光芒,让人心旷神怡却感觉不到真实,就像是幻像。
  视线清晰了又模糊,温热的液体毫无章法地在脸上流淌,待男孩走近,我终于用力擦干了眼泪,男孩的身影又清晰了起来。
  近了,更近了,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定格,男孩木然地向前走,好像根本没有见到自己,在男孩擦着自己的肩膀走开时。我失魂落魄地叫出了男孩的名字。
  听见有人叫自己,男孩回过头,他明显地愣了几秒,在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后,他只是略略点头示意,转身就离开了。
  在我近三年的梦境中反复出现的相见场景,竟是这样。
  那么快,你就把我忘记,那么快,你就把我忘记了。可我,却自欺欺人了三年。
  以为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微薄的光线,却在朝自己奔来的途中突然折转了方向,朝着永远不再相遇的轨迹疾驰而去。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不是朝自己而来,只是匆匆忙忙里,我会错了意。
  
  也是在那天,从新闻里得知了消息:根据2006年8月24日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大会的决议,冥王星被视为是太阳系的“矮行星”,不再被视为行星。从此它将失去名字,定义小行星,序列号为134340。
  
  脑海里出现震耳欲聋的嗡鸣声,那个巨大的声音穿越了漫长遥远的时空,隔过了无数荒芜的星球,才刺破自己的耳膜,撕扯着每一根痛觉神经。
  那是悲痛欲绝的哭泣,又像是同病相怜的絮语:“萧茗,我是和你命运相同的冥王星啊……”
  当这出维持了近三年的残忍幻觉终于落下帷幕时,再没有什么可以镇住复仇的强大意念。
  我毫不后悔地杀了那两人,可看到弟弟时,我犹豫了。
  怀中的婴儿酣睡着,呼吸均匀,银白色的星光从稀疏的云层中筛下来。扑在婴儿忽闪的睫毛上。像银翼的飞蛾落在粉嫩的面颊上。
  再过一会,这漂亮的飞蛾就会朝着永无光亮的地方坠落。
  婴儿睁开了眼睛望着我,清澈无邪,还发出咿呀的可爱声音。可这一切,都唤不起我的爱怜。
  偌大的世界里,既然没有一个人爱我,那就没有人爱吧。反正,我也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呵呵。
  孩子从我手中抛出,还在梦呓中的婴孩尚未来得及发出啼哭,便坠落到坚硬的水泥地上。
  星辰微弱的光芒,照不出她脸上的隐忍和决绝。
  
  女孩转过身,准确无误地对着青年,原本有些无神的眼中,荡漾出些许笑意。
  “其实你第一次踏入这个房间时,我就知道,你是安然。”
  虽然看不见,但最挚爱的人,是可以仅凭声息就认出是你的。
  
  安然看着女孩,心中泛起略略的苦涩。女孩那纯真的笑容里,却因外表纯净如水一般清澈,反而让人感觉到她的内心有着最深沉的绝望。
  “可是你进来时却装作不认识我,”女孩孩子气地笑了笑,似要赶走这种压抑的气氛。
  “三年前,我就被检查出了脑瘤,瘤体慢慢长大,压迫着视神经,没过多久,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三个月。每天,我都要背着罪恶感生活在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里。我想把那起案件的真相告诉其他人,这样,即使立马死去,我也会稍感安心。
  “终于,你出现了。”
  
  其实当年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也怀疑过女孩。只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一直都没有揭穿,只是将疑意写进了手记。因为同情女孩的身世,他偶尔还会给女孩寄些钱。
  是的,没有人希望,这起灭门惨案的主角,是这样一个可悲可怜的女孩。
  
  “每个女孩都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喜欢的男孩面前,我也一样。不想直白地告诉他案件的真相,让他知道我是弑父杀弟的恶魔,所以,一开始,我就用了第三人称。”
  “不是的……”
  安然缓缓地垂下了头,他转过身去,不忍再面对女孩。房间里,是难忍的沉默和压抑。
  
  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生活着,没有人需要你想念你,即使在偶尔的会面当中,要努力回想才记起这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后,也只是点头示意后便转身走过。
  在我们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我宁愿相信你一个人会幸福地生活着。同样的,我也祈祷你永远不要看见听见那些残忍的真相。
  2003年秋,我到公安局做笔录时,无意间看到一个女孩拿着报纸,忐忑不安地在办公室外徘徊,眼睛时不时地盯着报纸的一个角落。在身穿制服的警官迎出去时,她却惊慌失措地跑开,手中的报纸也掉在地上。我认出,这是和我同班的女孩。我捡起她丢掉的报纸,发现她刚才在看的是起关于无头女尸案的报告。
  我记得在学校的入学档案里,她资料上母亲那一栏是空白。心里一惊,知道她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对她的好奇心也随之加重,想探出一些真相。
  慢慢地接近女孩,在陆续知道女孩的经历后,好奇演变成了怜悯。也曾给过她关心和帮助,但却从不曾有过爱意。
  
  我宁可你永远不要再见到我。
  
  “啪。”什么倒地的声音。
  安然转过身,见女孩斜斜地倒下。
  “你可以……抱我一下吗……”女孩孱弱的声音里略带一些乞求。
  安然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倒下的女孩。
  一缕鲜血从女孩的嘴角溢出,沿着素白的脸颊蜿蜒流向颈后,雪白映着血红,格外的刺目。他向前几步,俯下身子,缓缓地抱起女孩,让女孩的头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肩上。他明白女孩对自己做了什么,生命力正像退潮的海水一样,从她身体里快速退去。
  “求求你,不要……送我去医院,就这样抱着我,好吗……”
  一句不算长的话,耗竭了女孩最后一丝力气。安然侧过脸去,不忍再看女孩。他的心被一种强烈而真实的酸楚充塞,他搂紧了女孩,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她瘦削的脊背,酸楚地感觉着那个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地降低……
  安然抱着女孩,身体像是僵直在那里,久久不能移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头脑中只是一片茫茫的空白,好似苍穹中最原始的寂静。然而同时,又有一种散不尽的悲鸣反复在脑中盘旋。只有他知道,这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你记起了吗?曾经有一颗行星因为弱小得看不见而被踢出了九大行星。
  那颗灰色的小星球至今还在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默默地旋转着。
  看不见呢。可是我却听得见。
  宇宙中传来的哭泣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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