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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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十五岁第一次离开家之前,每逢过年,最难忘的总是大年夜——因为难熬。
  大年夜的惯例是要吃年夜饭和守岁的,而我们家除了老老实实照做,还要多一点自己的传统。大伯每年这个时候开饭前,总是照例的开场白:“今天是大年夜,我们一大家能够齐聚在一起,算是小团圆了……”
  也许是觉得这个开场白太精彩,大伯“年复一年”地说下去,把我们这些小孩儿都听得厌了,听完第一句就开始一同起哄。那时候还不知道喝倒彩的意思,就已经开始用了,反倒是大伯,像接受欢呼一般地继续兴致勃勃讲完了,才是大人们照例整齐的掌声。
  而我在那个时候,过度的内向,总是敏感又自卑,在热闹的环境里把自己尽量缩到不起眼的角落,怕被别人发现的样子。连最后的鼓掌,都是跟着大人们整齐有序的节拍。
  越是这样,“热闹”在我的印象中便越真切。以致后来读到“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一类的句子,总觉得早就深有体会。
  但其实我至少还是在“热闹”里的。2006年的大年夜,哥哥没有回来。在大伯说完“小团圆”后,还没等我们小孩子起哄,大姨先插话道:“今年楠楠就不在……”
  “楠楠不是才打过电话来么!”大伯带着一点气的语气,赶紧打断了大姨的话。
  大家都还是一样的掌声,只是我看到大姨不寻常地抹了一滴泪。我便无意间发现了一次不一样的“小团圆”,并且对于“孝顺”的定义,在那个时候也成了每年这个时候回来,一起吃一顿饭。
  哪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现在却让我也变成不“孝顺”的孩子了。
  整点的烟火,由于我们家调皮的小孩子多,也总照例比别人提前升到空中的。整个世界在新年的第一刻被映照得亮如白昼,我也在这时,极少地抬头久久注视着远方的天际,想着与年夜饭时完全相反的事情了:我想去哪里?我会去哪里?
  成长,远行的梦想也在这一刻清晰地浮现出来,我却还丝毫没有想到它与“孝顺”的冲突。
  外面的世界恢复了寂静之后,家里面还是一样的热闹。大人们的习惯是要守岁的,也就是整夜地打牌聊天;最小的孩子在旁边跟着装模作样地学习,大一点的就在一旁看电视、发短信,忙自己的事情了。我也终于放松下来,但还是近乎习惯性地来到角落里,找各种打发时间的事情做。
  这样的情况下,小孩子是很难跟着一起守岁的,但太小的孩子又总喜欢攀比,连这种事情也不能例外。在大人们此起彼伏的争吵声中,我的一个小堂弟突然大吼一声:“讨厌,不和你玩了!我走了!”说着,气冲冲的样子,扭头就要走。其他的大人赶紧劝,但都还是坐在原地不舍得动。知子莫如父,还是他的父亲坐得最稳,用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别管他,是该睡觉了。”
  果然,小堂弟径直奔着卧室去了。后面的另一个小堂弟挨了骂,但也顾不上计较,跟着一起去了,打着大大的哈欠。整个过程我都偷偷地看着,也是偷偷地笑。也是不知不觉的,就熟睡在角落的沙发里。
  自以为偷偷地把什么都看到了,但父母的关心总是藏得最深的。在我都不曾留意的地方,总有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刚刚闭上眼,妈妈的声音便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了:“又这样坐着就睡着了,这孩子……”轻轻地给我盖上被子,又回头小心地嘱咐众人,“小点儿声,孩子都睡着了!”
  如今,躲在角落里的小孩子已经学会了独立,却再也回不到那个热闹的角落。我怎么会没有想过,远行的梦想,伴着父母的担忧与不舍,一路上成了我最甜蜜的负担。转眼又是新年将至,还是一样的“小团圆”之夜,是不是还会有一位母亲偷偷地抹去一滴泪?也许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难熬的大年夜,终于再也回不来了。
  但依旧感谢成长,能够让我在这样的日子里,用心,和父母久久地团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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