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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kind is merely “the monkey wearing trousers” whom is shackled by money, law, moral, religion, sexual taboo, and so on. While putting on trousers, he creates advancement and happiness, as well as the cage into which he puts himself. Mankind himself is forming the root of catastrophe.
人类穿裤子的这几千年间，从保留火种、饲养动物、开垦农业、发明蒸气机、发射卫星，生物工程，一直到建设信息网络，这是一个高歌猛进、十分壮丽的历史流程。这一切，好像给人类带来了进步和幸福，但与此同时，正如人类在努力驯化动物、植物乃至世界一样，也在努力驯化自己，使自己生活在自己制造的牢笼之中，被一种永恒的无法解脱的矛盾困锁着，甚至陷入到一种可怕的景象：人类本身正在构成人类灾难的根源。
1988年8月16日，我们乘火车从巴黎南下．第一站是访问卡马尔格自然保护区。前来车站迎接我们的是这个保护区的主任古莱先生。他满身土气，蓬松着头发，趿拉着鞋，穿着一件带格子的旧衬衣，开着一辆好像从垃圾场里捡来的破汽车（不过后来从爬土坡、过沙滩来看，这辆车的性能还不错）。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属于大自然的人。他在一年前随同法国环境保护代表团到过中国，而且访问的路线正是我们曾经访问过的路线：贵阳—黄果树—龙宫—草海自然保护区—桫椤自然保护区，时间只比我们晚一个月。所以我们谈起中国和法国来，就有许多共同的语言。
古莱先生整整陪了我们三天，访问了他认为我们应该看到的所有地方——包括保护区、自然公园、火烈鸟栖息地、稻田、盐田、沙丘和海滩。古莱先生是个非常热情的人，一路不停地介绍，并回答了我的所有问题。最后一天在访问的途中，聊起保护区的管理经验，他说： “我想最重要的一条是要认识自己的保护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鸟、兽、植物、环境和人的活动之间存在着非常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想当然常常是错误的。我们是在做了至少四年的调查研究以后，才懂得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
我对古莱先生这段话印象很深，这是经验之谈。对待自然保护，必须采取唯物主义的态度，因为大自然是一个自然历史发展的客体，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个客体，保护又从何谈起？人类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不尊重自然生态和自然规律，强行在大自然的机体上动手动脚，诸如肆意砍伐开垦、滥施农药等等是明显的事例，还有一些是在“保护”中不了解实情而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这种揠苗助长、好心办蠢事的情况，我们确实也见过不少。庄子在《内篇·齐物论》中做过生动的比喻：人睡在潮湿的地方会感到腰痛、麻木，泥鳅却不然；人爬上高树会感到惶恐，而猴猿却相反……西施是世间的美人，但鱼、鸟、鹿见了她照样会害怕。我们怎能不按照自然和自然的规律去观察万物，却用人的生活方式和审美标准去要求它们呢？
然而，要了解自己管理的自然保护区，了解其自然生态和自然规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莱先生“是在做了至少四年的调查研究以后，才懂得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的说法，是符合实际的。有些大自然之谜的解开，可能还需要若干个“四年”，甚至若干个世纪。所以，保护自然，不仅仅是善良的愿望就够了，还需要科学。这个道理，越懂科学的人越懂，越不懂科学的人越不懂。
在归来的路上，不知是必经之道，还是要让我这个中国人开开眼界，汽车越过了一处裸体浴场。这一带比较僻静，人不多，但大多是来裸体海浴的。远处看不大清楚，就近处看到一群裸体的中老年妇女，谈笑风生地走过来；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青年女子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我们的车旁擦过去；一个小伙子斜倚着一颗大树弹着吉他。凡是我看到的人，都是赤条条一丝未挂。
这在中国是很犯禁忌的事。但我不觉得奇怪，因为我有个很自然的想法：我看过所有的动物，都是不穿衣服的。开花的植物更是天真无邪，以争艳的色彩、斗奇的姿态、奇异的芬芳、突出的位置来显露自己的生殖器官——花，以招引虫类、鸟类、兽类、春风、流水以及人类为其传播花粉，延殖后代。我们人类的历史如果算300万年，那么人穿着衣服，包括披挂树叶和兽皮在内，也不过是近几千年不到一万年的事。如果再说深一点，我这种思想可能是产生于一种绿色的隐忧。人类穿裤子的这几千年间，从保留火种、饲养动物、开垦农田、发明蒸气机、发射卫星，一直到建设信息网络，是一个高歌猛进、十分壮丽的历史流程。这一切，好像给人类带来了进步和幸福，但与此同时，正如人类在努力驯化动物、植物乃至世界一样，也在努力驯化自己，使自己生活在自己制造的牢笼之中，被一种永恒的无法解脱的矛盾困锁着，甚至陷入到一种可怕的境地：人类本身正在构成人类灾难的根源。
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有一首流传得很广的诗：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下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这些淋漓尽致的狂语，为中国的大跃进唱出了葬歌，结果是导致了思想的混乱，环境的破坏，经济的衰败，农业的灾荒。这种主观主义，又何尝不是世界现代历史的一种写照。无限膨胀，强取豪夺，作茧自缚，饮鸩止渴，自毁家园，这些自作自受而又解脱不了的行为，竟发生在我们人类这个最聪明的动物身上。这使我想起了日本著名经济人类学家栗本慎一郎的一本著作，题目是《穿裤子的猴子》。作者认为，人类是一种特殊的动物，其行为特征与动物(例如猴子)行为特征的区别就在于：人穿着“裤子”，人是“穿裤子的猴子”。他所说的“裤子”，不是本来意义上的裤子——只是一块遮羞、御寒和装饰的工具，而是一种象征，指的是金钱、法律、道德、宗教、性禁忌等等。我想，由于历史的特殊性，中国人穿的裤子似乎更悠久一些，更厚实一些，因此就演绎出各种各样可歌可泣的典型人物和艺术形象，如孔子、西施、王昭君、唐明皇、武则天、花木兰、祝英台、苏三、潘金莲、贾宝玉、陈圆圆等等。细想起来，这条“裤子”给人类带来了种种，如神秘和放荡，忠诚和虚伪，正义和邪恶，文明和野蛮，真理和荒谬，保护和破坏，和平和战争。我希望人类还不如自然一些，脱掉诸多外在的“裤子”，过一种不为物役、超脱尘世，精神自在、怡然自得，物我同舟、天人共泰的归真反璞的生活。
持有与我相类似想法的人，恐怕也不少。庄子就是一个非常讨厌“裤子”的人，楚威王听说他很有才干，派了两名使者，以厚币礼聘，请他作相。他说，千金、相位确是重利尊位，但好比祭祀用的牛，喂养多年，便给它披上绣花衣裳送到太庙做祭品。他不愿如此，宁愿像条鱼，在污泥浊水中自得其乐。他发表了大量的要保持大自然的原生态和人的原性态的精辟理论，其意就是要脱掉栗本慎一郎所指的“裤子”，把一切回归到“无”。这就是他的既有消极意义，也有积极意义的哲学。同样的，老子似乎看到了人类文明正在带来适得其反的结果，因此他主张“自然无为”、“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这些看似偏颇，实质上也是想挣脱“裤子”的哲学。林黛玉在“葬花诗”中痛苦地吟道：“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抷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看来林黛玉也是吃尽了“裤子”的苦头，非常厌恶这条“裤子”，最后以死来挣脱这条“裤子”。这种哲学在宗教文化中就更为普遍。如道教的“清心寡欲”、“顺应自然”、“超越物欲，超越自我”；佛教的“常乐我静”、“得失随缘，心无增减，顺逆风静”；基督教的“认识上帝”、“按照上帝的意志生活才是真正的解脱”。马霞信奉的基督教科学派则进一步认为，上帝是永恒的真理、无限的生命和伟大的爱，而人世间的苦恼、疾病和邪恶，只是脱离了上帝圣灵的一种虚幻、错觉或私欲。所以人们要通过祈祷和学习，与上帝接近，摆脱一切物质主义的诱惑。这些将人的生命现象和宇宙的精神融合在一起，从而感到无限、永恒和超脱的思想，都可以说是想脱掉“裤子”的一种哲学。
也许我们这些不同的想脱掉“裤子”的思想，其本身就是一条“裤子”。人就是人，“裤子”可能是不能少的，问题是我们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裤子”。这个问题可能还要讨论一千年。
人类穿裤子的这几千年间，从保留火种、饲养动物、开垦农业、发明蒸气机、发射卫星，生物工程，一直到建设信息网络，这是一个高歌猛进、十分壮丽的历史流程。这一切，好像给人类带来了进步和幸福，但与此同时，正如人类在努力驯化动物、植物乃至世界一样，也在努力驯化自己，使自己生活在自己制造的牢笼之中，被一种永恒的无法解脱的矛盾困锁着，甚至陷入到一种可怕的景象：人类本身正在构成人类灾难的根源。
1988年8月16日，我们乘火车从巴黎南下．第一站是访问卡马尔格自然保护区。前来车站迎接我们的是这个保护区的主任古莱先生。他满身土气，蓬松着头发，趿拉着鞋，穿着一件带格子的旧衬衣，开着一辆好像从垃圾场里捡来的破汽车（不过后来从爬土坡、过沙滩来看，这辆车的性能还不错）。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属于大自然的人。他在一年前随同法国环境保护代表团到过中国，而且访问的路线正是我们曾经访问过的路线：贵阳—黄果树—龙宫—草海自然保护区—桫椤自然保护区，时间只比我们晚一个月。所以我们谈起中国和法国来，就有许多共同的语言。
古莱先生整整陪了我们三天，访问了他认为我们应该看到的所有地方——包括保护区、自然公园、火烈鸟栖息地、稻田、盐田、沙丘和海滩。古莱先生是个非常热情的人，一路不停地介绍，并回答了我的所有问题。最后一天在访问的途中，聊起保护区的管理经验，他说： “我想最重要的一条是要认识自己的保护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鸟、兽、植物、环境和人的活动之间存在着非常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想当然常常是错误的。我们是在做了至少四年的调查研究以后，才懂得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
我对古莱先生这段话印象很深，这是经验之谈。对待自然保护，必须采取唯物主义的态度，因为大自然是一个自然历史发展的客体，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个客体，保护又从何谈起？人类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不尊重自然生态和自然规律，强行在大自然的机体上动手动脚，诸如肆意砍伐开垦、滥施农药等等是明显的事例，还有一些是在“保护”中不了解实情而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这种揠苗助长、好心办蠢事的情况，我们确实也见过不少。庄子在《内篇·齐物论》中做过生动的比喻：人睡在潮湿的地方会感到腰痛、麻木，泥鳅却不然；人爬上高树会感到惶恐，而猴猿却相反……西施是世间的美人，但鱼、鸟、鹿见了她照样会害怕。我们怎能不按照自然和自然的规律去观察万物，却用人的生活方式和审美标准去要求它们呢？
然而，要了解自己管理的自然保护区，了解其自然生态和自然规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莱先生“是在做了至少四年的调查研究以后，才懂得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的说法，是符合实际的。有些大自然之谜的解开，可能还需要若干个“四年”，甚至若干个世纪。所以，保护自然，不仅仅是善良的愿望就够了，还需要科学。这个道理，越懂科学的人越懂，越不懂科学的人越不懂。
在归来的路上，不知是必经之道，还是要让我这个中国人开开眼界，汽车越过了一处裸体浴场。这一带比较僻静，人不多，但大多是来裸体海浴的。远处看不大清楚，就近处看到一群裸体的中老年妇女，谈笑风生地走过来；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青年女子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我们的车旁擦过去；一个小伙子斜倚着一颗大树弹着吉他。凡是我看到的人，都是赤条条一丝未挂。
这在中国是很犯禁忌的事。但我不觉得奇怪，因为我有个很自然的想法：我看过所有的动物，都是不穿衣服的。开花的植物更是天真无邪，以争艳的色彩、斗奇的姿态、奇异的芬芳、突出的位置来显露自己的生殖器官——花，以招引虫类、鸟类、兽类、春风、流水以及人类为其传播花粉，延殖后代。我们人类的历史如果算300万年，那么人穿着衣服，包括披挂树叶和兽皮在内，也不过是近几千年不到一万年的事。如果再说深一点，我这种思想可能是产生于一种绿色的隐忧。人类穿裤子的这几千年间，从保留火种、饲养动物、开垦农田、发明蒸气机、发射卫星，一直到建设信息网络，是一个高歌猛进、十分壮丽的历史流程。这一切，好像给人类带来了进步和幸福，但与此同时，正如人类在努力驯化动物、植物乃至世界一样，也在努力驯化自己，使自己生活在自己制造的牢笼之中，被一种永恒的无法解脱的矛盾困锁着，甚至陷入到一种可怕的境地：人类本身正在构成人类灾难的根源。
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有一首流传得很广的诗：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下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这些淋漓尽致的狂语，为中国的大跃进唱出了葬歌，结果是导致了思想的混乱，环境的破坏，经济的衰败，农业的灾荒。这种主观主义，又何尝不是世界现代历史的一种写照。无限膨胀，强取豪夺，作茧自缚，饮鸩止渴，自毁家园，这些自作自受而又解脱不了的行为，竟发生在我们人类这个最聪明的动物身上。这使我想起了日本著名经济人类学家栗本慎一郎的一本著作，题目是《穿裤子的猴子》。作者认为，人类是一种特殊的动物，其行为特征与动物(例如猴子)行为特征的区别就在于：人穿着“裤子”，人是“穿裤子的猴子”。他所说的“裤子”，不是本来意义上的裤子——只是一块遮羞、御寒和装饰的工具，而是一种象征，指的是金钱、法律、道德、宗教、性禁忌等等。我想，由于历史的特殊性，中国人穿的裤子似乎更悠久一些，更厚实一些，因此就演绎出各种各样可歌可泣的典型人物和艺术形象，如孔子、西施、王昭君、唐明皇、武则天、花木兰、祝英台、苏三、潘金莲、贾宝玉、陈圆圆等等。细想起来，这条“裤子”给人类带来了种种，如神秘和放荡，忠诚和虚伪，正义和邪恶，文明和野蛮，真理和荒谬，保护和破坏，和平和战争。我希望人类还不如自然一些，脱掉诸多外在的“裤子”，过一种不为物役、超脱尘世，精神自在、怡然自得，物我同舟、天人共泰的归真反璞的生活。
持有与我相类似想法的人，恐怕也不少。庄子就是一个非常讨厌“裤子”的人，楚威王听说他很有才干，派了两名使者，以厚币礼聘，请他作相。他说，千金、相位确是重利尊位，但好比祭祀用的牛，喂养多年，便给它披上绣花衣裳送到太庙做祭品。他不愿如此，宁愿像条鱼，在污泥浊水中自得其乐。他发表了大量的要保持大自然的原生态和人的原性态的精辟理论，其意就是要脱掉栗本慎一郎所指的“裤子”，把一切回归到“无”。这就是他的既有消极意义，也有积极意义的哲学。同样的，老子似乎看到了人类文明正在带来适得其反的结果，因此他主张“自然无为”、“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这些看似偏颇，实质上也是想挣脱“裤子”的哲学。林黛玉在“葬花诗”中痛苦地吟道：“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抷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看来林黛玉也是吃尽了“裤子”的苦头，非常厌恶这条“裤子”，最后以死来挣脱这条“裤子”。这种哲学在宗教文化中就更为普遍。如道教的“清心寡欲”、“顺应自然”、“超越物欲，超越自我”；佛教的“常乐我静”、“得失随缘，心无增减，顺逆风静”；基督教的“认识上帝”、“按照上帝的意志生活才是真正的解脱”。马霞信奉的基督教科学派则进一步认为，上帝是永恒的真理、无限的生命和伟大的爱，而人世间的苦恼、疾病和邪恶，只是脱离了上帝圣灵的一种虚幻、错觉或私欲。所以人们要通过祈祷和学习，与上帝接近，摆脱一切物质主义的诱惑。这些将人的生命现象和宇宙的精神融合在一起，从而感到无限、永恒和超脱的思想，都可以说是想脱掉“裤子”的一种哲学。
也许我们这些不同的想脱掉“裤子”的思想，其本身就是一条“裤子”。人就是人，“裤子”可能是不能少的，问题是我们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裤子”。这个问题可能还要讨论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