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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查慎行将原名嗣琏、字夏重,改为名慎行、字悔余,乃起因于那一场《长生殿》案。查慎行先生经过深刻反思,决计收其锋芒,低调做人。那是怎样的一个案子呢?康熙二十八年八月,洪升在其宅中搬演所作传奇《长生殿》,都中名流多往观者,查慎行亦在其中。事后,有人以演剧之日,适在佟皇后逝世未满百日的国恤期间,此举为大不敬,具疏弹劾,皇廷震怒,将洪升下刑狱,后释放被革去国子监生籍,一部分与会士夫诸生皆受牵,查先生国子监生籍也被革。
查慎行号“初白”,此号来源,是在其得乡举之后,又三次会试皆下第,江湖失路的落拓,使他有了“早收心力事耕桑”的想法,遂取苏东坡“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诗意得之。
过去文人雅号是多的,查慎行亦不例外,又号“烟波钓徒”。应是典出《新唐书》,张志和去官后,居江湖,每垂钓,不设饵,自称“烟波钓徒”。更有号日“他山”者,是典出《诗经》“他山之石,可以为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吧,可见查慎行是一位标准文人。
查慎行迎来他生命中的春天是在康熙四十一年,其情形陈敬璋《查他山先生年谱》有记载:经人举荐,康熙帝对查慎行的才学非常赏识。命他人值南书房。次年四月,查慎行赴殿试,赐二甲二名进士,钦授翰林院庶吉士,特免教习。
关于“特免教习”,查慎行二弟查嗣琛第九代孙查玉强先生有《皇帝也会淘糨糊》一文,读过可谓长知识,不妨全文照录如下:
顾炎武为明末清初三大儒之一(另有黄宗羲、王夫之),其有三个外甥:徐乾学、徐秉义、徐元文,也都十分了得。三昆仲皆官贵文名,人称“昆山三徐”。
顺治十六年(1659)老三徐元文率先折桂——高中状元,其后一路高升,历官国子监祭酒、内阁大学士。至康熙九年(1670),老大徐乾学也探花及第。按惯例,中试后须先释褐(即举行改换身份授予官位之仪式),再入馆授教习(相当于培训进修)。于是,身为国子监祭酒的老三徐元文便以师长辈分高高在上,面南而坐,以接受其兄长徐乾学以门生身份所行的拜师礼。此乃既定之朝规。虽之于兄弟间,多少有点尴尬,然无特许,无人敢予免除。因此事,时有诗云:祭酒先成文庙礼,探花初采上林房。如果说徐氏昆仲仅止于释褐,虽有点尴尬。毕竟为一时之事,可熬。真难堪者,则是接下来因入馆事教习,须有较长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俩白天循朝规,弟大兄小:晚上行家规,兄大弟小。每天晨颠昏倒,转换角色,这不是一般的费劲,可拧巴了。当然,日子再难过,总是会过去的。待老大受教习毕,授之编修职,一切也就解脱了。可事情就是没完,康熙十三年(1674)老二徐秉义又是探花及第,这回兄弟间又要走先释褐再入馆之流程了。对此,老大无所谓,已解脱;老二刚开始,没感觉;老三可扛不住了。徐元文遂具疏康熙帝,结果皇帝老儿英明,准予老二免除教习直升编修。至此,老三方释重负。
又过了三十年,至康熙四十二年(1703)。海昌查慎行经大学士张玉书、直隶巡抚李光地举荐,殿廷对策而成进士,钦授翰林院庶吉士。免除教习。查慎行何能获此厚遇?原来此时翰苑之掌院人为揆敏,揆当年为查慎行的受业弟子。而今查慎行中试。循例须入馆,要给揆去当学生,这可不是你先给我叩头。我再给你作揖那套来而不往非礼也的礼数,搁谁身上都不好受。而此时,查慎行初受新宠,不便言说。只有揆敏出面了。于是揆面陈皇上,奏明事由,好在三十年前有徐家昆仲之先例,皇上也记得起,遂特旨允之。免除查慎行受教习,直升庶吉士,至此一切便又顺遂了。
此时,我突然想起了家乡前几年流行的一句俚语。叫“淘糨糊”。看来,皇帝老儿也会淘糨糊。
在雍正三年,查慎行在家乡袁花龙尾山查家桥终于筑得初白庵。古稀之年的查初白先生正欲诗酒安享余年,未料次年之秋一场奇案降临查家,这便是“江西科场试题案”。
原来,雍正四年九月,查慎行三弟查嗣廷主试江西,所出试题《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君犹腹心,臣犹股肱》《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百室盈止,妇子宁止》等,有人弹劾后两题先用“正”,后用“止”是讽刺雍正之“正”有“一止之象”。于是逮狱问罪,查嗣廷在狱中被迫自杀,诏戮尸枭示。其子十六岁以上划斩刑,十五岁以下流放,其妻与三儿媳被定发配边疆为奴。怕受辱双双自杀。嗣琛流放不光携其三子,嗣庭的三个幼子也随伯父同去关西。有诗为证:“六雏随一叟,差胜向穷荒。”所幸慎行与其幼子当年收押未流放,次年放归,然可叹的是查慎行归而月余即逝。
上属是我从查玉强先生府上听到的。年代的久远,我听起来像故事,但这又确实是友人查先生府上的家史。
我此次南行亦可谓壮游,由泾县访桃花潭,赴歙县谒渐江墓,至黄山凌光明顶,下山复直趋嘉兴而来。来此嘉兴不能不投奔查玉强先生,因为查玉強先生的夫人是我的老同学陈萧仰女史。查先生早在上月前微信上就告诉我,如果来嘉兴应该写写他先祖的兄长查慎行。
查玉强先生斥资兴建了一座嘉兴“五四”文化博物馆,并任馆长。目前他们即卜居于馆中,是以馆为家了。馆内另设华夏查氏文史资料陈列馆,该陈列馆便陈设有包括查慎行在内的中华查氏一系列资料。
查家在查慎行三兄弟时期达到鼎盛,有“一朝十进士,兄弟三翰林”之誉,海宁查氏家族在江南是为望族,被康熙称为“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
说起清初的查慎行,在有清一代,可谓东南翘楚人物,为清初诗坛六大家之一。在朝为武英殿总裁纂述。 查慎行的初白庵竣于其家族惨遭清初那场著名的文字狱前一年,这是他在故里期待二十年始成的安乐窝。而在京期间。亦是春风得意之时,查慎行前后即有了独立居所“槐簃”“枣东书屋”。
想当年,查慎行先生得到康熙赏识,官在帝京,便在宣武门外上斜街,觅得住房数间。据《槐移集·序》云,去宣武门西半里许。有陋室十余间。他从马上望见有老槐树两株,亭亭然有绿叶出墙,欢喜之余乃命斋室为“槐簃”。查慎行有一首《槐荫露封》即咏夏日此间情形:“我爱双槐好,婆娑满庭遮……未落三秋叶,将舒六月花。”
在此处居年余,家眷陆续至京,查慎行虑其拥挤,即另觅新址,随迁至宣武门附近的魏染胡同。喜其此处东首有枣树一株,正硕果累累,盈在枝头,他因题其书斋为“枣东书屋”,见其《枣东集》注:“庚寅秋闰,大儿媳携诸孙将至,槐簃湫隘不能容,乃迁居魏染胡同。西邻枣树一本,已累累垂实矣。余下榻于东偏,故名枣东书屋。”并赋《移寓枣东书屋》云:“一卷新编百首诗,老夫昨日别槐簃。儿童上树乌乌乐,正是临墙枣熟时。”
查慎行先生卜居移居都见出诗人情怀,因为他是文人。查慎行先生官至翰林院,行走在南书屋,是文人。又应该说是政治家,而先生又不耐于在官场仕途中的险恶,归根结底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文学家。当我们首先为他定位,即是一位无愧于清史的诗人。
说起文字狱,查慎行家族第一次遭遇的人是查继佐,这也算是为查慎行上的第一堂课。改名“慎行”二字,与此也可谓隐隐早有某些关系。查继佐乃查慎行伯父,那年的庄廷鑨《明书》案,将查继佐牵连进来,顿陷牢狱,幸有朝中人搭救,终得免于大难。那场大难,庄氏全族和为此书写序、校阅、刻字、印刷,以至卖书、买书的人和地方官都被处死,死者70余人。有清一代。一说起文字狱,令人色变。没想到的是,几百年后的“文革”,又有重演意味,余师吴悦石先生当年有诗词数本,乃平日课业,无非风花雪月,画家文人间酬应之作,不幸被人偷偷从木箱中撬去,至今未见归还,诗稿中的毛病别人始终也没有提出来,故而吴先生那时只是伤心,虽不得意,幸也未遭人什么陷害。从此,先生再不写诗,只是吟诵。那日,吴先生对我说起时,那一份沉重我是深深感受到了。
文字狱还会变相重演吗?这是我们引以为鉴与深思的问题。
二
在清代诗坛,于朱彝尊之后,东南诗坛领袖人物非查慎行莫属。不唯其社会地位,就其本人诗作。也受到当时朝野的一致认可。
地势东来一掌平,忽开官阁起峥嵘。风腥晓市知渔贱,客过严关喜箧轻。暮雨暗添丁字水,春阴低压直沽城。云帆转海非难事,谁念东南物力倾。《天津关用薛文清旧韵》
已过桃花口,再问桃花寺。独客叩门来,老僧方坐睡。欲知春浅深,但看花开未。《桃花寺》
这是两首选自查慎行《敬业堂诗集》里的诗。“敬业堂”,为康熙赐给查慎行亲书堂号,此又为查家荣耀。读查氏诗,给我的感觉是不生涩,不用典,不在句子表面费精神,而诗意全在于这个诗味上。这是白描的功夫,这是清水里的芙蓉,天然一派毫不见雕饰,这是绚烂之极后的一种平淡境界,这是讲“唐宋互参”诗学的一种彻悟新境。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舟夜书所见》
这里有唐人的气息,有宋人的余韵,却一点也没有在皇帝老儿身边的那种不见性情的庸俗。
还有一首《晓过鸳湖》,是写故乡风情之作。
晓风催我挂帆行,绿涨春芜岸欲平,长水塘南三日雨,菜花香过秀州城。
关于对查慎行先生诗的评价,多年来的定评是“尊宋”,说“诗学东坡、放翁,尝注苏诗”。比如,乾隆时期《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到查慎行五十卷的《敬业堂集》有云:“……集首载王士祯《原序》,称黄宗羲比其诗于陆游。士祯则谓‘奇创之才,慎行逊游。绵至之思。游逊慎行’。又称其五七言古体有陈师道、元好问之风。今观慎行近体,实出剑南,但游善写景,慎行善抒情;游善隶事,慎行善运意,故长短互形,士祯所评良允。至于后山古体,悉出苦思,而不以变化为长。遗山古体,具有健气,而不以灵敏见巧,与慎行殊不相似。核其渊源,大抵得诸苏轼为多。观其积一生之力,补注苏诗,其得力之处可见矣。明人喜称唐诗,自国朝康熙初年窠臼渐深,往往厌而学宋,然粗直之病亦生焉。得宋人之长而不染其弊,数十年来,固当为慎行屈一指也。”
学者王新芳有专著《查慎行诗歌批评研究》,认为是“唐宋互参”,是查慎行在写诗历程中,渐悟到宋诗也非尽美,唐诗里好东西都是宋诗要进一步承继的,我非常同意这个观点。
其实查慎行先生在大量精研宋诗的过程中。本来早就对唐诗细加对悟。如王安石《寄吴氏女子》“而我与汝母”十句,查慎行评曰:“此中铺叙,似昌黎,亦似香山。”评苏轼《龟山》“身行万里半天下”二句曰:“似拟中晚(唐),而骨力胜之。”这里是说,有时候宋诗在铺叙的那一份从容上,用句的那一份骨力上,是要好好向唐人致敬的。
查慎行的诗学主张,在他的《涿州过渡》中,似是无意地道了出来:“自笑年来诗境熟。每从熟处欲求生。”这是查氏的行到深处的所得。不能不使我要引出与他同时代顾凝远的《画引·论生拙》来,“画求熟外生,然熟之后不能复生矣,要之烂熟,圆熟则自有别,若圆熟则又能生也。工不如拙,然既工矣,不可復拙。惟不欲求工而自出新意,则虽拙亦工,虽工亦拙也。”
董其昌在《画旨》里,也提到“生与熟”问题,都悟到了“熟后生”。
查慎行诗学深至此境,自非偶然,这于他身处的时代、于身边的人物都是难以分开的。钱谦益的先行,纳兰性德、汪士慎、查继佐、朱彝尊等的近炽,都对他的诗学有一定的参照与影响。
嘉兴查玉强先生做为查慎行二弟的后人,藏有老版查慎行诗集《敬业堂集》。我有幸在他的书房穆旦斋见到此书。一函十二册五十卷,未见刊刻年代。但查先生该集后附有一纸,上标明为“康熙刊本”。此系重金购来,可见其血脉情深也。 学者王新芳著《查慎行诗歌批评研究》:“查慎行《敬业堂诗集》包括三部分:《敬业堂诗集》五十卷,清许汝霖编,刊刻于康熙五十八年,《四库全书》予以收录;《敬业堂诗续集》六卷,许汝霖编,刻于乾隆初年;《敬业堂诗集补遗》一卷,许昂霄辑,张元济编。《四部丛刊初编》《四部备要》将以上三种诗集合为一编,名日《敬业堂集》。”按此说,《敬业堂集》应是清末年版,因为张元济为清末人,《四部丛书初编》《四部备要》编于清末年。
那日在查玉强先生处未及细翻所藏《敬业堂集》,未知内含“续集”“补遗”否。如含,应为清末本。后来查玉强先生告诉我:他所藏的《敬业堂集》是五十卷,未含“续集”“补遗”。《敬业堂集》为五十卷者,其中诗四十八卷,起于慎旃集,止于粤游集。词二卷,余波词上,余波词下。他手上就是这本。
《敬业堂诗集》初编于康熙五十八年,编者许汝霖。康熙五十九年,许汝霖下世。此诗集亦为五十卷,却不称《敬业堂集》。
当然,也有可能康熙五十八年查慎行的同乡许汝霖刊刻过未含“续集”“补遗”的五十卷本《敬业堂集》,同时,坊间抑或有康熙刊刻本《敬业堂集》。
查慎行有藏书之所,曰“得树楼”。有资料指在北京,非也,应该在其故里。管庭芬《拜经楼藏书题跋记·跋》称其“国初吾邑东南藏书家,首推道古楼马氏。得树楼查氏……”不仅查慎行在故里有“得树楼”。二弟查嗣琛有“查浦书屋”,三弟查嗣庭也有“双遂堂”,惜乎,自查门出事后,各处充栋藏书散失无存。
三
关于查慎行的文章,有新编《查慎行文集》为最全。分六卷一百五十多篇,另附《庐山纪游》《陪猎日记》等。二卷中又分表记、序跋杂记、墓志祭赞、书启尺牍、易说等篇目不一而足,当然《苏诗注》这部分也在其中了。
我尤爱集中杂记一篇,默诵之余,特录于此。
种草花说
窳轩之南有小庭,广三寻,袤寻有六尺,缭以周垣,属于檐端,拓窗而面之。主人无事,日蹒跚乎其间。即又恶乎草之滋蔓也,谋辟而时蓻焉。或曰:“松桂杉梧,可资以荫也,是宜木。”主人曰:“吾年老。弗能待。”或曰:“梅杏橘橙,可行而列也,是宜果。”主人曰:“吾地狭,弗能容。有道焉,去其芜蔓者而植其芬馨者,亦幽人韵士之所流连也。”乃命畦丁锄荒秽,就邻圃乞草花。山僧野老,助其好事,往往旁求远致焉。
主人乐之,犹农夫之务穑而获嘉种也。盖一年而盆盎列,二年而卉族繁。迄今三年,萌抽于粟粒,菱发于陈根,芊芊芚芚,纷敷盈庭。两叶以上,悉能辨类而举其名矣。当春之分,夏之半,雨润土膏,乘时以观化,见夫甲者坼。芒者擢,吾之生机与之俱动也。已而含芬菲,饱风露,吾之呼吸与之相通也。为之相其稀概,时其燥湿,除厥蠹而根是培,直者遂之,弱者扶之;蚤芳者吾披之,晚秀者吾俟之。洎乎风凄霜陨,茎萎而实坚,则谨视其候敛藏,以待来岁焉。吾之精神,无一不与之相入也。而且一薰一莸,别臭味也;为穉为壮,验枯菀也;或寒或暴,纪阴晴也;朝斯夕斯,阅春秋也;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也。
客徒知嘉树之荫吾身,而不知小草知悦吾魂也:徒知甘果之可吾口,而不知繁卉之饫吾目也。彼南阳之垶漆,平泉之花木,积诸岁月,诒厥子孙,洵非吾力之所逮,抑岂吾情之所适哉!
此篇真是美文。堪称明清小品文之经典。这应该是查慎行的晚年之作,辞京归里,远离官场,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他的心趋于平静,这也应该是灾难前几年之作,可以感觉到他对大自然的那一种怡然自适。这个小小庭院,是查慎行经营了三年之后,发而为文的,经营的是闲花逸草,而非奇果名木,他常散步其间,自得其乐。查慎行归回林下,文采风流又得自然之助。他的诗得江山之助,其文,又何尝不是呢?他的心与自然天地对晤中,时时有着心灵上的碰撞,时感于五内,发而为文。他的文,近于他的诗,追求平淡,追求熟后生。“窳轩”,这是查慎行在故里袁花的一个居室。文人,就是如此,所居之所,包括书房亦有一些名字的,题额其上,展现文人情怀,雅士风度。
窳,是懒惰的意思,渐江有“自是道人偏爱懒,也濡残墨写林泉”。这个“窳轩”的本意,是在这一个“林泉”上。此时的老夫子。是他一生最为幸福的时节。
四
这里说查慎行的书画。
查慎行的书法,平日大都以行书为主,也在网上见到他的楷书,是在一幅《鹰图》上抄录了关于咏鹰的几首诗,落款日:“臣查慎行敬书。”推而想之,这无疑是他在南书屋当值时的应命之举。字是官阁体,功夫自然是了得。说是官阁体,又是依稀有些董其昌意味。他的行书,在网间见到两幅,其中一竖幅,书写较自由,有的两字做连接;另有一折扇,其间有三处两字也是连起,表现着一种节奏的艺术美感,此幅我尤爱之,喜其蕴藉而又见气畅。之后,又在所存2016年春季拍卖会集录见查继佐《书画双绝卷》,尾有一跋,即查慎行墨迹,曰:“东山先生余大阮也。才名妙天下,其翰墨固已独步一时,无雁行者,间亦作书,一丘一壑,兴随笔落而已。初未尝刻意求工,而潇洒中自有神韵,展阅此卷,反复题辞,纵不以师法某家见长,然姿态横生,理法兼到,璧合珠联,可称双绝矣。康熙壬寅长至前十五日初白查慎行题时年七十又三。”此亦为行书,细审书间几处特点,均为一致。作为族侄,由查慎行跋之,也是家里的文墨常事。
前时在嘉兴,查玉强先生赠一本他编辑并出版的《查氏历代名人书画》,所选均为他的藏品,其中即有查慎行的书法一幅,原件查先生一时难以在藏品中找出,我只好细看影印件。这件《题木庵诗》横批,可谓查慎行得意手抄遗墨,文人平日抄写自己的诗,以之送人,往往会出佳作妙品,此幅乃是。儒雅中有一股风神洋溢于素楮间。在属款处依然是在那“查慎行”三字间,体现着节奏感。此幅有一收藏印“海昌钱镜塘珍藏乡贤遗迹记”,钱镜塘为东南大收藏家,斋号“数青草堂”,一生过手经眼古旧书画数万计,曾慨然捐赠上海、广州、南京、海宁等地博物馆者达三千件,内中包括宋元真迹。其端又见有张克和题“钱氏数青草堂珍藏乡贤文物之一”字样,查先生能得此家珍,也是因缘有自。
查慎行书法,要以不出海昌家源浸染,然亦非其族叔查繼佐有颜真卿面目。亦未有表兄朱彝尊之篆隶金石碑刻的影响,而是尊帖学,法乳晋人,纯为沿着董其昌一路书风而参悟之。其乡后贤张宗祥有诗云:“学士传呼大小查,一时门第擅清华。平生书得香光笔,画近廉州亦大家。”这里的“大小查”即为查慎行与查异。“得香光笔”的不仅是大查还有小查,至于“画近廉州(王鉴)的”应该是指查舁。
王鉴是山水画家,查异多有山水传世,当是取法于王鉴。查慎行亦善绘事,我在查玉强先生府上有幸见到查慎行画作一帧,曰《清供图》。画面上,一尊水墨湖石,盆间是设色菖蒲。款属:“初白老人查田写”,有“慎行”二字印。“S”形构图,清雅之极。我与别处,再找不到查慎行绘画的资料,询之查玉强先生,他说在嘉兴市博物馆里可能有,应都是花鸟,如不展出,在库内一般不会让拍照的。
观其《清供图》,绝非“业余”二字而已矣。看来,查初白老人的画。真是被其诗文书法所淹了。
近日,查玉强先生在微信中发来他的《清明祭行三篇》,读来为之叹然。出于一片孝道之心与对贤哲先祖的一份景仰,查先生去寻访查慎行墓址,墓址是寻到了,却是:“我站在桥头,放眼望去,桥堍下当年那个颇具规模的墓群(查慎行与三子:凤翔知府查克建、国学生查克承、孝廉查克念。及一孙:邑庠生查岐昌,一曾孙:国学生查芬,六棺尽窆四世合茔)如今已无一丁点痕迹了。只见一条水泥小路自东向西贯穿其间。路南为一块菜地,再往南是农田;路北挖成水塘以养虾,再往北就是牛桥港了。要不是周良生手指着具体方位,谁能想得到一位二百多年前名震诗坛的巨擘曾静静地躺在这里。”
清廷中查慎行以诗名,查舁以书名。一日,忽奉内传“烟波钓徒查翰林”者,是以此分别叔侄也。盖查慎行有“笠檐蓑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两句故也。说查异命运的好,不但帝出行,每命扈从左右,过险岭,还命左右拥护而过。后病危,命御医调治,诸皇太子各遣人问询。及没,帝又命苏州织造护柩归里。而慎行假满还朝日,正遇查舁没,帝又传询,问在路上遇到查舁柩船否,于何处遇到的,恩宠如此。
昨日,微信里我请教查玉强先生。查异墓在否?答日:也没了。
离开嘉兴那天,我在查玉强先生和老同学陈萧仰的陪同下又去了金庸旧居。如此说来,实际上我已到过了查初白老人的故里海昌袁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