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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爱情公寓》的时候,我把签名改成“我就是好人,好人就是我,张思侗!”下面骂声一片。
从高一开始我就是班里的苦力,无论是新学期搬书还是大扫除值日我都首当其冲。有次我们班长很担忧地看着我,“张思侗,你不能放纵别人欺负你啊。”我笑,“我爱劳动!我爱共青团!”她们何曾真正理解我,我身高166cm,体重63kg,最可恶的是班里其他女生都瘦得像麻杆,所以男生们有了鲜明对比,都直言不讳地叫我胖胖。我欣然接受。改变不了现实就改变心态,我的人生箴言。
那时候我第三,穆湛天第四,第一次见面不是什么愉快经历。
那是高一头一天,我天生有早到的习惯,要求9点报到,我7点就跑到教室最后一排,细细地啃一根烤肠。吃到一半觉得气氛不对,抬头一看发现走道中央的位置站着一个男生,斜挎着背包,正进退两难地看着我。我满嘴猪油地看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啃。
还好他神经坚韧,自然走到我前面的位置坐下,倒头就睡。
接近9点的时候陆陆续续地来了人,一个男生颠颠走到跟前,踹了一脚前面的桌子,“就知道睡睡睡,祖国人民被你睡得整体活力指数下降啦!”前头的男生才矇眬地抬起头,又被踹了凳子一下,站着的男生喊,“到里面去啦。”
男生才坐下就回头搭讪,“嗨喽喽,我叫王川。”
活这么多年还没男生主动跟我搭讪过,我一下子心情变得挺好,“我是张思侗。”
王川拍拍那个又睡死过去的男生,“他是穆湛天……别看他这样啊,学习可好,以前在我们班天天翘课最后还是轻松考上来呢。”
于是开始的日子便这么过,穆湛天整天昏昏欲睡,王川没事就逮着我跟我讲穆湛天,讲他初中那会子的英勇事迹,怎么从围墙里翻出去上网,怎么见义勇为帮小姑娘拉着她家的拉布拉多犬过马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是被添油加醋地讲出来,竟在心里积攒了沉甸甸的分量。
白天军训挺累,上晚自习时穆湛天都在睡觉,开学一周多我们基本没交流,直到文艺汇演那天晚上,全校在大操场集合。大操场就在教学楼旁边,可被铁丝网挡着,必须绕个大圈才能进去。那时候天早已黑透,只有舞台上花红柳绿的亮堂。我对歌呀舞呀没什么兴趣,就沿着操场后边散步消化,忽听一阵窸窣,抬头看见一个男生从铁丝网那边一阵助跑,三两下翻上铁丝网。他瞧见我,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灵巧利索地跳下铁丝网。很哥们儿义气地拍我肩膀,“承让啊。”然后一溜烟跑进夜色。
开完文艺汇演继续回来上自习,王川抱怨,“湛天,怎么没去看文演啊?”
穆湛天耸肩,“我去了。”
王川道,“骗鬼啊,开场后学生会的堵在门口查迟到学生,没见有你。”
我坐在后面说,“他翻铁丝网进去的。”
前面两人同时惊异地回头看我,穆湛天看我一会儿,一笑,“哦,是你。”然后又一笑,“……你是?”
王川诧异,“她是张思侗啊,坐在你后头一周多了!”然后转头看我,“别介意啊,他天生迟钝。我们初中有个女的喜欢他三年,他愣是不知道。”我点头。
军训一结束就调座位,王川坐我身后,穆湛天坐王川身后。
日子开始波澜不惊地启程,我开始被人叫胖胖,王川因为回答不上来问题发窘,穆湛天因为上课睡觉被叫到办公室罚站。
新学期事情多,过不几天又要录档案,体检。抽血的时候按学号来,穆湛天站在我后头,还好他记得我——虽然是在凝视我五秒之后十分辛苦地喊出名字来。第五是个美女,但让人觉得开心的是,他对我和美女一视同仁,一点不似班里的有些男生,对着漂亮女孩子就客客气气,对我这样的女生就阴阳怪气。
要轮到我抽血时,我紧张地搓手。穆湛天问,“怕疼?”
我勉强地摇头,“突然想起奇形怪状的怪医生……”
到我时,我哆哆嗦嗦地伸出右手无名指,然后不忍心地把头别开,就在针管扎进去的一瞬间我龇牙咧嘴,而穆湛天很会挑时候的在这个刹那凑上来,笑嘻嘻地钻研我一眼。
“怎么了?”我龇牙咧嘴地问。
“你又想到怪医生啦?”他问。
“……这次是……真的很疼!”
之后穆湛天变本加厉,罚站已经奈何不了他,班主任道高一尺,罚他抄《弟子规》,他魔高一丈,别出心裁地倒着抄,两个人成天斗智斗勇。接下来的期中考,他仍旧不温不火地当着第四,班主任也摸着他的性子,便不再逼他,反正才高一,让他疯一阵子何妨,聪明的学生,自己总是有分寸的。
有天来上学,看见王川扶在门口弯着腰笑,一对兔子门牙露在外头,随时有笑晕的可能,看见我便连忙招手,“张思侗快来围观!”一转过教室门就看见穆湛天剪了个十分潮的发型,每一根头发都像刀剑一样直指天空,估计得凌晨就起来抹发胶了。最搞笑的是他一脸不爽地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如果再戴上副墨镜,简直是刚从香港片的片场赶回来的。
王川在旁说,“班主任刚找他谈过,两人脸色一般臭,哈哈哈,早就说不要让他这么标新立异,他不挨枪弹横扫就不错了……”
穆湛天的这个新发型很拈花惹草,这一天所有的课上老师都忍不住提问穆湛天,英语老师还玩笑道,是准备去相亲?而穆湛天没有半点成为新闻人物的自觉,该睡觉睡觉,该斗智斗勇就斗智斗勇。课间时,王川和穆湛天上厕所回来,从我位上路过,穆湛天突然停下来很认真地问我,“张思侗,你觉得我这个发型如何?”
我吃了一惊,结巴道,“较、较好……”
王川哈哈大笑,“湛天你少得意了,你无论拿什么问张思侗,她只会说较好的,她就不知道什么叫批判人!”穆湛天冲我耸耸肩,拿手撩了撩头发,回位坐了。 我问王川,“他怎么了?”
“哈哈,还不是刚才在路上遇到他初中的同桌,嘲笑他鸡冠头,他同桌在走廊上足足笑了三分钟,可把湛天的脸给丢尽了。”王川一边说着一边又笑起来。
“……没那么好笑吧?”穆湛天在后面闷闷道。
“你别说,你那同桌笑点真是太低了,你看她笑得歇斯底里的样子,要不是教导主任路过,她非得笑到上课不可。”
“木晓蕊就是那个鬼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穆湛天道,接着便转了话题,和王川讨论昨晚的球赛,两人自然而然地投入了新一轮的讨论。
我从书堆里找书,手指从最下层拨到最上层,又走了一个来回,还是没有找到想拿的课本,后来干脆忘了要找哪本书……唉,木晓蕊是个女生吧?
很快见到了传说中的木晓蕊。
晚自习下课时,我抱着课本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慢慢走着,想着等下回去泡个热水澡,把一天的污垢和不愉快通通冲掉。前面走着个女生,正大声地讲着白天的遭遇,即使在黑夜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也能从她夸张的口气和丰富的肢体动作里感受到她的生机活力。
走近几步,听到她在讲,“妈呀,笑死我了,你没看见我同学剪的那新发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鸡掺的!太心酸了!”同伴低声讲了几句,她又哈哈大笑着回答,“对,就是他!你别看他平时懒懒散散的样子,关键时候鬼精了,上次不是和他一起去给老班长买生日礼物错过了开学的文演嘛,结果他翻墙进去了,我倒被抓了个正着,你没瞧那老师的脸色,以为我吃了他家小孩还是怎的,我就是略微对他翻了个几不可见的白眼,结果后来发现是咱语文老师,哎哟,可跟我干上了……”
突然没什么心情了,也许人在累的时候总是很容易产生挫败感,平日里不曾想过的事情在这时候重新翻滚上心头。说什么人人平等,可实际上,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的不公平?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长得乖巧可人,可以肆无忌惮地精灵古怪,而有的人却只会在搬书这样的体力活降临之时才会被人想起?
耳机里放着温柔的起音,是周杰伦的《花海》,有时候会翻出些老歌,总喜欢单曲循环,也许觉得它们和自己很像,且不管它们的往日辉煌,起码现在它们是无人问津。
寂静的花开花落,也这样无人问津。风筝脱了线,飞得再看不见,也无人问津。
自习课的时候,穆湛天觉得很无聊,就让王川摆好姿势,说免费给他画肖像。正值班主任出差去了,这几日班里纪律愈差,班长也懒得管,干脆戴了耳机听歌,一副天塌了也有体育委员那高个子给撑着的模样。
大家都闹哄哄地聊天,还有人隔着对角线扔纸团,结果扔着扔着扔出了南北分化,两边就纸团的归属问题产生分歧,竟然打起了纸团仗,两边人各守阵营,一时间打得不分你我,还有更过分的撑起了雨伞抵挡密集的纸团攻势。周围太闹,再也学不下去,想回头问王川借他的大耳机,发现他正捏着下巴凝视着穆湛天。
“你们?”我犹豫地问了一声。
王川回头,“啊哈哈,湛天在给我画肖像呀,诶,要不也给你画一张啊!”
我忙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长得又不好看。”
穆湛天从画纸中抬起头,笑了,“谁好看?再说了,这跟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说着他把画纸举起来,王川被他画成了一个翘着兰花指眉眼如黛的小妞儿,“反正画在纸上都一个样。来来,张思侗,给你画一张。”
我手忙脚乱,“不、不合适吧,我还要……写作业……”
穆湛天已经换了张纸重新画,“不碍事不碍事,我速写的……”
于是我在漫天飞舞的纸团之下,控制着面部表情,努力做出一个“希望看上去很美”的笑容。可这次速写最终没有完成,闻风而来的教导主任怒不可遏,给我们来了个超长版的思想教育会,直到一个看上去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女孩站在门口说,“爸爸,妈妈让你回家吃饭。”早已秃顶的教导主任才意犹未尽地来了个高潮迭起的收尾。
全班人哀声连连地爬去吃饭,王川在那儿抱怨着“汤渣都没了”,又怂恿着穆湛天出去吃一顿。穆湛天见我正瞧他,“啊”了一声,“抱歉,你的那张肖像让我当演草纸用了……不好意思啊……”
我忙摆手,“没的没的,你们快去吃饭吧。”
王川奇怪地看我一眼,“咦?张思侗,你不吃晚饭?”
“英语组说放了学去领一些材料,我先去领。拜拜。”
穆湛天敬了个礼,“同志,辛苦了!”
没想到竟然在英语组碰见木晓蕊,她夹着个肉夹馍冲进来,匆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竟然忘记了!张老师,还有材料吗?”
管材料的老师笑道,“急什么,有的是,慢点跑。”又转头把清单递给我,“把班级写在这里。”
木晓蕊凑上来一看,“啊?七班?你就是张思侗?”
我吃了一惊,“呃……你——”
木晓蕊抢道,“穆湛天跟我提过你耶——他初中时候是我同桌——他说你,是个奇怪又有趣的人!”
……诶?那是什么定位?
木晓蕊见我表情变化不定,连忙解释,“穆湛天这个人呢,本身就比较奇怪,其实他这么描述你,就是在夸你啦!还没听他夸过什么人,真是羡慕你啊!”
该羡慕的,应该是我。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对一个陌生人讲心里话,在抱着材料回班级的路上,我对木晓蕊说,“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长得好、又开朗的女生。”
木晓蕊一甩头,“什么话!我听穆湛天说,你们班人可信赖你呢!他给我举了一大堆例子,多得——多得我都忘记有多少了!”
我缩缩肩,“他经常提起我?”
木晓蕊表情凄苦,“对呀,时常拿来做对比,你怎么怎么好,相较之下,我就怎么怎么差。”
我笑出声来,看着前方,尽头的窗户里映着迤逦的彩霞,晚风轻柔地敲打着窗子,“真的,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夸我。”
——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好。
有时候心态真的很左右一个人,那之后看上去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总觉得大家都念着我,都对我笑,好像我真的很重要,不仅搬书需要我,喊号子、抄板书、遇到陌生英语单词又懒得查字典时……还有好多时候,大家都会想到我。
同桌笑着问我,最近你怎么老是笑啊笑个不停?有什么天大的好事情?
天大的好事情?嗯,真的是天大的好事情。
有个人说,我又奇怪又有趣。
突然觉得周杰伦的那首《花海》唱得真好。
——天空仍灿烂,它爱着大海。
后记:后来,我和穆湛天……哈哈,什么都没有发生。高二分班,他学理我学文,就没了下文。只是他对木晓蕊给我的评价,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这是一种承认,让我对自己有了新的定位,让我突然明白,我很重要。
再后来,学业水平测试复习的时候,巧合之下,同桌竟然借了穆湛天的物理课本。她兴趣盎然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给我看。
那是一幅画,凌乱的笔锋之中,仍可见得,在漫天飞舞的纸团之中,女生在笑。
那张纸并没有变成演草纸,算是另一件乐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