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署“打虎”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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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首选举才过了四天,香港又出大事件:3月29日,新鸿基地产(以下简称新地)联席主席郭炳江、郭炳联,还有前政务司司长许仕仁被廉政公署“请喝咖啡”。
  同一时间,受贪腐传闻困扰,即将卸任的香港特首曾荫权,正在外地休假。
  媒体说这是“打老虎行动”:当天上午,三人分别在住处被带走,傍晚,廉署更宣布拘捕三人。最后三人各以200万现金保释,不过还需要在4月10日再到廉署报到。
  这被形容为香港开埠以来,涉及政府最高层、商界最重量级人物的涉贪事件,震惊了整个香港政商界。
  前政务司司长许仕仁,曾被称为港府“财经三剑客”之一,与曾荫权、任志刚一起成功阻击过索罗斯冲击香港股市。郭炳江、郭炳联也是顶级富豪,去年《福布斯》上排行香港第二,家产仅次于李嘉诚。
  有媒体分析,这三个事件主角被调查的事宜,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之久。这三位政商名人,也已邀请了多个资深大律师,随时准备应对指控。据预计,一旦被控上庭,三人要付出的律师费将达八位数之巨。
  “打老虎”消息一出,包括李嘉诚等众多名人,都对这次调查表示关注。香港坊间,也有市民对《南都周刊》记者表示庆幸:“走运,我没有买新地的股票!”
  新地是香港乃至亚洲最大的地产集团,在香港以及世界各地拥有市值超过千亿的商业地产项目。在香港,IFC等数百个地产项目遍布港九新界;在内地,新地30年前已在广州投资中国大酒店,如今上海滨江凯旋门、国际金融中心和环贸广场等豪华项目也出自其手。
  新地郭氏兄弟被廉政公署带走调查的消息也备受国际瞩目。“和中国内地的企业不同”,《金融时报》形容,“香港规模最大的公司(过去)很少受到贿赂指控。”
  一周以来,新地帝国的心脏,湾仔新地中心门外传媒云集。记者们捕捉新地方面的各种细节——他们找风水专家对新地大门格局进行分析。记者在等候郭氏兄弟出入时,与保安发生冲突,最终新地方面表现出善意,给蹲点记者送来食品饮料。
  面对舆论的好奇心,新地集团一方面发出通告,证实郭氏兄弟“怀疑涉及触犯防止贿赂条例”而一度被廉署拘留,一方面又在内部加紧安抚员工,维持两兄弟职位之余,还希望“雨过天晴”。
  不过,新地之外,各种对涉贪事件的跟踪和内幕调查,已经陆续在扩大、发酵,“官商勾结”、“王子复仇”等想象,铺天盖地而来。
  
  政商之间
  最早被媒体察觉到会有官司的,是人称“肥龙”、“桥王(粤语指点子多)”的许仕仁。去年下半年,他先后辞去两家保险公司的独立董事职务,又放弃加入特首候选人、前政务司司长唐英年的竞选团队,引起了外界的好奇心。
  有消息说,“肥龙”近一年突然消瘦,原因是知道自己正在被廉署调查。在3月25日的特首投票日,作为选委的许被指心情不佳,与自己支持的唐英年也是寒暄了事,“肚腩和脸大大缩水”。
  许仕仁是香港最著名的高官之一,1980年代曾因民航问题与北京谈判,并成为中英联络的桥梁。许也是追求品位之人,他与唐英年均是“马场三剑客”之一,喝红酒赏美食,并共养一匹叫做“知己知彼”的名马。
  近十年来,许仕仁在政坛和商界持续轮换角色。他曾担任特区财经事务局局长,后转任积金局行政总裁,2003年开设私人顾问公司(为新地做顾问),紧接着加盟新地旗下的九巴公司做董事。2005年,受曾荫权邀请,许重返港府,担任政务司司长,并于两年后卸任。
  这段往年岁月,许仕仁的公职、权责,与新地的关系,以及多个焦点项目,也被盛传为如今廉署调查的重点,其中包括:
  1998年,在许仕仁担任特区财经事务局局长期间,香港众多地产商竞投礼顿山地块,新地以36亿港元夺标。2002年,辞官营商的许仕仁入住礼顿山一个豪华单位。
  2005年,许仕仁在出任政务司司长期间,主持西九龙新区域的发展,新地也是入围投标财团之一。当年,许一反财政司官员入司长官邸的惯例,继续报住礼顿山。
  西九这片有着南向海景的填海地块上,新地的豪宅楼盘“凯旋门”销售已然告罄,这块由郭氏家族和李嘉诚家族联合开发的土地,至今仍在持续开发的阶段。不过,据港媒报道,许仕仁2002年入住礼顿山是免费的,直到2003年年底才开始交租。根据推测,由于许仕仁当年并没有申报免费居住(涉及租金约130万港元)的事实,涉嫌公职人员失当,疑似与新地利益交换。
  在礼顿山、西九之外,许仕仁还被怀疑曾多次为新地公司提供情报,使后者获得竞争优势。其中,“香粉寮项目”在当年已被认为新地“提前预知发展规划并提前囤地”;而“马湾(珀丽湾)项目”没有惩罚违规建楼盘的新地;至于“红湾半岛”项目,许仕仁则被传亲自游说政党支持新地。
  “当年新地要在那里拆楼(建新楼盘),报纸都炸开了,”家住红磡的52岁港人林之云对8年前的情形仍有记忆,他对记者说:“新地能半路进入项目,有人说是官商勾结,但也没有有力的调查去指证。”
  香港媒体指,廉署怀疑许仕仁和新地的郭氏兄弟触犯《防贿条例》的第4条及第8条。这些贿赂不但可能存在于礼顿山豪宅、顾问公司,还因为许仕仁有一张无法讲清楚来源的巨额透支信用卡。各种蛛丝马迹,让许仕仁百口难辨。
  被质疑奢华生活与收入不相符的许仕仁,多年前曾对外界作出解释,称其顾问费用并非年入千万,每个月交礼顿山房租16万,也不曾利用政府资源为新地牟利等等。如今时过境迁,尽管许仕仁仍未被正式起诉,但他与新地之间的疑似利益关系,一直未摆脱廉署和媒体的追踪。
  被紧盯的许仕仁近况并不如意。去年他被媒体偷录在教堂忏悔,又拍卖旗下马匹,被形容为借破产转移资金。被廉署拘捕后,他的礼顿山豪宅也被传媒包围,连开灯关灯都成为了报道和讨论的话题。
  
  收地江湖
  与许仕仁一样,郭炳江,香港地产建设商会第一副会长,新地联席主席,也是基督徒。作为市值超过3200亿港元,员工超过3万5千人,主宰了香港和上海城市天际线的巨型集团的掌舵人,他和郭炳联也被许仕仁身的嫌疑之火烧到了。
  郭炳江曾在香港基督教刊物上多次出现,近两年开始代替大哥郭炳湘,坐上新地掌门人的宝座。作为郭氏富豪三兄弟中的老二,他形容自己信教是因为心理负担,“我有很多的担忧,但这些东西很难去告诉别人。开始的时候以为只是工作的压力,也怀疑自己是否有抑郁症。”
  在许仕仁和郭氏兄弟三人间,新地执行董事陈钜源成为了廉署调查的突破口。
  早在3月19日,陈钜源被廉署拘捕,已经成为香港众媒体关注的焦点事件。有报道认为,陈钜源被调查的焦点项目,就包括前文所述许仕仁涉及的“香粉寮项目”。
  陈钜源被公认为是郭炳江的核心幕僚,主要负责项目规划和土地收购——“可以肯定的是,陈掌握了新地内部最机密的信息,被捕后可能会有更多新发展。”有媒体说。
  陈钜源和许仕仁都住在礼顿山,前者也曾担任过一些公共职务。陈在新地工作了25年,为集团在新界争取了不少农地储备,新地的浪翠园、葡萄园和朗晴居等楼盘,都盖在他拿下的农地之上。
  收地的复杂性,在香港一本名为《地产霸权》的书中得到描述。该书作者乃已故的新地创始人郭得胜的私人助理,又在另一家大地产商从事土地估价与收购事宜,书中详细剖析发展商收地运作,并揭示其复杂性,以及政商之间的纠缠关系。
  港媒也报道,一名认识陈钜源的新界乡绅曾评价陈的工作:“做收地、土地合并这种事涉及很多范畴,新地一向让第三者去做,然后再一揽子买入,(由此过程发生的)差价也在所难免。”陈钜源依赖一位江湖人士出身的能人开展收地业务。该名能人的机构包括律师、会计师、投资分析员、退休警司各色人等,而陈钜源曾公开表示,收地业务由该能人全权处理,自己并不知情。
  许仕仁担任政务司长期间,新地得到了新市镇大围的“香粉寮项目”。在陈钜源的介绍下,2008年,新地以高于卖家叫价买入香粉寮地皮,而廉署拘捕陈钜源的原因,也被普遍认为是陈钜源从中食肥。
  有媒体形容,新地与许仕仁涉及的是严重的“官商勾结”,许涉嫌“有系统地接受新地的利益”,数额达到千万港元之巨。
  事实上,陈钜源与许仕仁的关系非同寻常。陈在1973年加入新地,外号“四哥”,曾是新地创始人郭得胜的英文秘书;许仕仁的舅舅与郭得胜是熟交,而许仕仁与郭氏兄弟“从小玩到大”。
  不过,作为二哥郭炳江的头号幕僚,陈钜源也是郭家大哥郭炳湘的“眼中钉”。这个反常关系,也成为此事件一个重要猜测根据:被排挤出新地的大哥郭炳湘,正通过举报陈钜源,对一直有矛盾的两个弟弟实行“王子复仇”。
  
  廉洁危机
  政商勾结,一直是香港廉政公署打击的对象。在香港廉政公署38年“打虎史”中,涉贪被捕的高级政府官员,包括前税务局长黄河生、前产业署总产业经理岑国社等等。上个月,在特首曾荫权备受贪腐质疑时,廉政公署甚至一度考虑介入调查。
  曾经倡议立案调查曾荫权的廉政公署前高级助理署长徐家杰,说这次的案件可能牵连甚广,“可能会邀请更多前官员到廉署协助调查。”
  近一周以来,围绕着香港的“廉洁危机”,政商名人与媒体都展开了讨论,连梁振英在竞选时也不断被传媒连番追问,但梁坚称不知情,并说自己不能评论这个案件。
  工联会副会长黄国健认为,梁振英当选行政长官的部分原因,就是市民不满官员和财团有过多纠葛。岭南大学公共管治研究部主任李彭广则说,梁振英上场后必须在官员利益冲突问题上改革制度。
  港媒也普遍报道,4月2日,当选特首之后的梁振英向香港各大商会听取意见,对象不包括地产建设商会。
  地产业在香港经济中的支柱地位,也被看作官商腐败的诱因。“新地(00016.HK)”曾被券商形容为“可持一生一世”,一方面因其擅收农地、改造农地发展地产,更因为它在香港内外持有庞大的土地储备,总值超过千亿。
  地产大亨们注视着郭氏兄弟与许仕仁案件的走向。长江实业主席李嘉诚面对电视镜头,直言“新地是我的好朋友,不知道他们发生什么事,但希望最终没有事。”
  中原集团主席施永青则称新地的被查只是个别。“有廉政公署之后,开发商很难有机会通过不正当的方法拿到便宜的土地,拿到一些政策上的优惠,”他对媒体说,“香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十多年来,香港大型地产企业发展迅速。现在,香港楼价已达到家庭收入的大约11倍,比纽约高出一倍。在香港特首选战中,梁振英公开提出了提供廉价房等政纲承诺,但各大地产商并不受落。
  为了建立市场信心,新地召开投资者电话会议,向大家保证“公司有良好继承安排,运作由公司执行委员会负责,重大事项是由董事局集体决定。”不过,新地股价仍然持续下跌,蒸发市值达两百余亿。
  同时,香港大型地产企业也在股市上陷入了低迷。3月29日至截稿时,除了多家评级机构调低对新地的评级,九仓、恒基、新世界、长实等香港蓝筹股普遍跑输大市。
  对香港地产富豪们来说,今年已经是一个拐点。正如《金融时报》的评论所说:“郭氏兄弟被捕令人不安。香港房地产市场的前景同样令人不安。”
  香港市民对廉署,对新地,对地产业正保持着观望。在媒体铺天盖地分析“官商勾结”的案情时,四成受访者认为新地的衰运已经到了尽头,可以逢底建仓。
  香港的廉洁形象也在被观望中。根据2011年“透明国际(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排名,香港的廉洁程度排名第12,比美国高出12位。在接二连三的港府高官被查之后,议员和港媒开始建议,香港应该进一步收紧对高官的监督制度,而廉政专员(统领廉政公署并直接向特首负责)的选拔,也应立例远离政商圈。
  在香港大街小巷,“香港胜在有ICAC”不只是一句口号。许仕仁在1977年至1979年间曾借调往廉政公署工作,如今却被廉署拘捕——“‘香港胜在有ICAC’的传说,仍然生效。”
  
  郭氏三兄弟争产事件
  2008/2/2
  郭炳江、郭炳联突然要求召开董事会,建议终止郭炳湘的主席兼行政总裁职务。
  
  2008/5/15
  郭炳湘申请禁制令,披露与胞弟在业务上的分歧。
  
  2008/5/27
  新鸿基正式发布董事局变动公告,委任郭氏兄弟79岁的母亲邝肖卿取代郭炳湘出任董事局主席。
  
  2010/10
  持有新地逾42%股权的郭氏家族信托基金重组,邝肖卿是基金全部受益人,郭炳湘的家人、郭炳江及郭炳联各占三分之一,惟郭炳湘要求澄清。
  
  2011/9/15
  郭老太退休,郭炳江及郭炳联出任新地联席主席。郭炳湘曾向法院申请禁制公司管理层变动令,但被香港高等法院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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