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 末
　　为什么每逢岁末，总是有这么多的泪水
　　夺眶而出？这个时候
　　逝去的亲人要回来了。还不清的债务
　　要清算了。红灯笼要挂起来了
　　这个时候，十七岁的女儿在堂前一站
　　一朵梅花就开了
　　赞 美
　　你赞美三月，赞美从去年回来的
　　枝头的嫩芽，和红色花朵
　　你的赞美让它们回到了去年
　　那些绽放的时光，那些人与事
　　赋予它们的悲剧色彩。这一年
　　前来探访的风雨太多，太突然
　　太猛烈，夜色太浓重。你得赞美
　　它们的绽放：这艰难的归途
　　这人世间的温暖，这爱
　　春天来了
　　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物又出现在
　　不规则的空地上：路口，广场
　　门前悠长的小巷，以及桥边
　　刚刚泛绿的柳梢头，被孤单的行人挟带着
　　来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他们抬起头
　　看见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
　　而又没有落到地面，是否会想起我
　　——一个曾真实存在的人
　　在日渐陈旧的中国
　　与妻书
　　感谢大海赐予我们这么多食物
　　——大鱼、小鱼、盐、风暴、繁星……
　　感谢海风送来了它们的味道
　　感谢大地和我们一起
　　在黑暗中等候，一点儿都不着急
　　影 子
　　你是我眼前出现的一个影子
　　已变得虚空。你的实体留在
　　过去的欢乐时光，被河流
　　重新安置
　　不知道那是一个
　　怎样的地方，除了与这里相似
　　有哪些相异？我要送给你
　　一道闪电，一条陌生的街
　　好让影子讲述过去
　　讲述一个真实的世界
　　——没有梦想，也不存在爱情
　　每个人都是孤身一人
　　渐 渐
　　祝你生日快乐！
　　天气被渐渐变凉，被走向尽头的岁月
　　开始下沉的大地
　　日渐陌生的人群
　　安静的庭院中的雏菊
　　亲人被渐渐变老，被以上的事物
　　所遗弃。心被渐渐平静下来
　　被建好的房屋，多年的坎坷
　　被两鬓的风霜，今夜初见
　　玉兔谣
　　民国时期，她是一位少言的女子
　　坐在窗下读书，接受新思想
　　后院的白梅，开在二月的雨中
　　像旷野中的灯光，清晰，明亮
　　当暮色四合，她信步走进宋朝
　　被栽种在小溪边。没有人记得
　　这棵树的种类、形状，它枝头的花
　　也是无名的。此去经年
　　直到烽烟散尽，蒹葭苍苍
　　她才回到郑国，躲过了天灾、战乱
　　和日渐陌生的人类，在菜地里啃吃萝卜
　　和其他蔬菜
　　弹起老吉他
　　我寻找一个结在春天的苹果
　　而不是秋天的，结在空气中
　　而不是树枝上的。它的形状
　　已在浓雾中呈现，它的气味
　　已在大路上飘荡。难道是你
　　带回了劳动与歌唱的岁月
　　带回了手中的苹果，它像梨
　　像番石榴，像钟表走了一圈
　　画下一个圆，像旋风的轨迹
　　像一个青色的地球
　　正在变黄。你在去年离开时
　　把它摘下，像摘下一个苹果
　　而不是它所凝聚的
　　这些事物，让我如此想念
　　难道是你已经回来
　　就在此刻？就在此刻
　　琴声戛然而止
　　数星星
　　天空中有数也数不完的星星
　　大地上有走也走不完的行人
　　星星不断掉落在地
　　失去了踪影，行人走着走着
　　走到天上变成了星星
　　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
　　几千年？几万年？怎样从暗淡
　　走向明亮？难道他们都解开了
　　那道数学题，得到班上女生的青睐
　　把我孤零零地
　　留在放学的路上
　　你若看见
　　你若看见山下的炊烟
　　笔直升起，而后被一阵风
　　改变了方向，像一首歌
　　唱着唱着
　　调子降了下来；你若看见音符四散
　　消失在人海，夜色
　　漸渐明亮，并不因为华灯初上
　　你若看见悲伤
　　在岁月中起伏，那不是悲伤
　　是远方大海的低吼
　　我将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我将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活着离开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每一颗飞扬或静止的尘埃
　　活着离开最后时刻凝视着我的
　　那一双眼睛，它已不再明亮
　　离开的时候，门还开着
　　窗帘被风吹着。家人外出了
　　他们看的书还在桌子上放着
　　大街上人们走着，汽车开着
　　如此安静，而缓慢
　　蝴蝶，这来自林间的精灵
　　在空气中飞着，一只，两只，第三只
　　迟迟没有出现，直到大雪纷飞
　　再见，朋友！——我道别
　　但不是向你，而是向你身后
　　那片暗淡的星空，那些浩瀚
　　那些陨落，那些不再重来的深夜
　　我将活着走向那些在空间中
　　消亡的事件，以及在时间中
　　萎谢的花朵。我将沿着山脉
　　走向遗忘，沿着泪光走向海洋
　　我将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前方的道路如此漫长
　　再见，朋友！——我道别
　　但不是向你，而是向你身后
　　徐徐展开的生活，那些平凡
　　那些幸福，从未遭羞辱
　　若有奇迹，还会有被爱的惊喜
　　责任编辑：杨希
　　作者简介：
　　游子衿，1969年生，广东梅州人。现为中国客家文学院专业作家，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曾主编诗歌民刊《故乡》，著有个人诗集《时光书简》，作品发表于《诗刊》《花城》《作品》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