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乌烟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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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代:孔老二、“五七干校”、哥德巴赫猜想、恢复高考、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反潮流、张铁生、工农兵学员、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七十年代:孔老二、“五七干校”、哥德巴赫猜想、恢复高考、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反潮流、张铁生、工农兵学员、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往事并不如烟。”在我看来,像恢复高考这样的往事,应该是一截截湿木头上燃出的火,始终摇曳着被乌烟裹着的炽热的火焰。比如我,这心里就一直有一截湿柴燃烧在那个年代的冬天。
  1977年的冬天,我刚满15岁,已经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因为是“黑五类”子女,我要以一个成年劳力的身份,整日在冬修水渠的工地上用鸡公车推着石头,从天刚麻麻亮推到天又麻麻黑。每天回到家里,懒得洗澡或洗脚就一觉睡去,没有梦,甚至连呻吟也没有。但是有一天,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时,我却在精疲力竭的黄昏中哼着歌儿小跑回家,又在自家小窗前的寒风中站到鸡叫头遍。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仿佛看见梵高的“星夜”就在头顶。我像一棵火焰般的白杨,张望星空,而星空涌流起巨大的漩涡。是社会的巨变让我兴奋得有些昏眩了,还是压抑太久的渴望在打开闸门之后涌向远方?我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我仍然到工地上推着石头。有个老头说:“知青们都去高考了,你是不是不考呢?”我急切地说:“考!”他弯下腰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你行吗?脑壳没发晕吧?你政审过得了关吗?”我愣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右派的子女,但我又想起父亲前不久的一封信,他在信中难掩喜悦地说,很快就会得到平反昭雪了。而且有知青告诉过我,这高考是“自愿报名,严格考试,择优录取”,现在已不是论阶级成分的时候了。即使要政审,巴掌上的老茧是工农兵上大学的最好条件。于是我举起巴掌自审了一下,得出结论:我有两手老茧,应该合格!忽然,大队书记来了,我灵机一动,用两手捂住肚子,非常痛苦地说:“我肚子好痛,要请个假去看医生。”书记诡秘地一笑,出乎意料地说了声:“去吧!”我立即给他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直奔一里路远的卫生院。
  高考考场设在卫生院背后的小学里。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考场时,看见许多人像我一样从四面八方跑来,我狂喜地松了一口气。但当报名之后要进考场时,我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像个局外人似的,对许多人赶考感慨不已。以至于许多年后,每想起那情境,我都觉得那也是梵高的杰作,《麦田上空的乌鸦》。考场是金黄的麦田,在倾斜的天空下,我们这狂奔而来的考生,有哪一个不像奋飞的乌鸦呢?其实,现在想来,当时的考生更像周涛笔下的巩乃斯马,在冬夜的雪原上奔驰,在夏日的暴雨中狂奔。前者释放出压抑太久的渴望,后者挥洒着获得自由的激情。我意识到,这无疑是一个历史的拐点,新的一切才刚刚开始。我对自己说:不怕,这次考不好,还有下次呢。
  1978年的春天,我在代课,高考又到了。不幸的是,我鼻炎发作,校长恩准我去公社的卫生院急救。感谢上帝,那考场就在医院的背后,让我得到机会一边“急救”一边考试。考后有点儿欣慰,感觉不少题都不是太难呢。后来尽管落榜且又不知考了多少分,我坚决地拒绝了父亲平反昭雪后可安排子女的机会,并且坚定地认为,走了高考的大道,才是走了金光的大道。
  1979年春节刚过,读书的念头让我耐不住了。正月十五的傍晚,我离家,走过屋前的池塘,听到队长和几个邻居说:“他这一去,回来只有一条路好走:投水自尽。池塘是没有加锅盖的。他不再是生产队里的社员了。”我于是朝池塘恶恨恨地呸了一口,扬起头走入不远处的茶树林,转弯远去。我去县文教局局长家里,请他给我开个条子到临近公社的一所高中插班。局长居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的要求:“难得呢,好好去读吧!”我欣喜若狂地溜回家来,鸡叫时到屋前秧田里扯了可挣一天工分的秧,就两腿泥巴地挑了一个老木箱悄悄离去。我听见80岁老外婆颤动的喊声从里屋传来,我没有停留,只小声应了一声:“外婆你保重,我走了。”我在心里发誓:我不会回来了,即使投水,我也要投到外面的大江大海里去,那里才是我葬身的地方。
  可恨苍天啊,插班两个多月时,学校在顷刻间化为一堆废墟。一场史无前例的龙卷风,夹着昏天黑地的大暴雨,差点刮走了我的全部梦想。大礼堂没了,学校没了,有什么办法呢?师生们仍然在狂风暴雨下的残垣断壁中,挪动着高考复习的脚步:坚持学习!坚持学习!饿了,喝几捧冷水;再饿了,吃一把油菜或青草,默记着资料和题目……这一年高考,我以三分之差而落榜。而现在想来,我仍然感到欣慰。正是这时,命运让我强烈地感到,普天之下,还有千千万万个青年跟我一样,他们都在与命运抗争,我又有什么理由退缩、悲叹呢?
  第二年,我终于从这条险象环生的高考之路走出去了,走远了,以至为同辈甚至后辈树立起一个既光辉又可怕的榜样。此后,我所在的十里八村,一个又一个像我一样的青年,决意要跳出农门,于是学我,要在高考的考场上走出去,于是复读了一年又一年。但可怜那个年代的青年人啊,只有张铁生交白卷的榜样,有什么准备呢?有什么东西可考呢?除了极少数的幸运者考出去,他们有的最终考倒在病床上,有的考进了精神病院里。这教我心里的一截湿柴又如何不永远燃烧在那个年代的冬天呢?
  好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自从恢复高考之后,我们就经常听到人们津津乐道于某人家贫,但孩子考上了大学;某村的读书风气好啊,一村子就考上了那么多大学生。孩子考上大学的家长,不论其地位如何卑微,家庭如何贫困,总会得到乡邻亲友的羡慕和尊重。而小平倡导的“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风尚,便在这种羡慕和尊重的日子中深入人心了。于是人们相信,中华传统的贵族之气算是得到了复活,得到了拯救。
  1977年以前,在广大的农村,许多人无法上学,永远埋首于土地;而能上学的,没有大学可考,即便高中毕业,最多也不过到达县城,不知外面还有更辽阔的世界。但在1977年冬天之后,许多人忽然之间便发现了一条通往外部世界的路,这条路人人可走,就在脚下,靠的是自己,这便使老百姓重建起一种写着“公平”的理想和信仰。
  今天,面对“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景观,有的人愤怒于这桥的狭窄,叫喊着要赶快撤桥,有的人空谈于这桥的未来,虚妄地等待重建,可现实毕竟是现实。他们想不到,这独木桥正如足球场上的球门,因为每个人都想把自己脚下的球踢进门去,所以才培育了一种最大强度的竞争意识——独木桥孕育了这竞争的时代。
  考试起始于隋朝,成形于唐代,盛行于明清,但考试自身的功能古今一律。譬如考试的评价功能、选择功能、诊断功能、德育功能等,在教育中,特别是在学校的教育中,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可缺失。考试在十年浩劫中缺失了,教育或学校就乱了,人才就出不来了。1977年的恢复高考,其实是在重建一种教育的秩序和理想。有了这种教育的理想和秩序,我们的教育才步入正轨,培育人才的列车才加速前进,走过辉煌的三十二年。在人类文明的长河中,这高考也许算不了什么,它只是一串浪花,免不了撞上礁石;在我心里,它只是一截湿柴上燃出的火,免不了裹着乌烟。但浪花只要显示着河流的生命,木头只要始终摇曳着炽热的火焰,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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