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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文化对青少年精神的腐蚀,可能是每一代家长都忧心的问题。
让我有如此感慨的,是美国上世纪80年代的一场风波。1985年,美国主妇苏珊·贝克7岁的女儿问了她一个问题,她差点没晕过去:“什么叫处女?”另一位美国母亲蒂帕·戈尔——参议员艾伯特·戈尔的妻子——给女儿买了一张流行音乐专辑,却发现里面某一首歌大段歌词描写的,分明是自慰的感受。
这两位均来自华盛顿的精英家庭,她们的丈夫一个属于共和党、另一个属于民主党,政治观点大相径庭,但夫人们卻在流行音乐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太乱了,该管管。
这个故事让身在21世纪的我觉得特别新奇。世界上有全然不担心青少年沉迷游戏的家长吗?有的。但他们在担心着嘻哈、摇滚、有伤风化的歌词和卡通漫画。
和我们常见的号召“政府管一管”不同,在美国,因为宪法第一修正案,苏珊和蒂帕根本不必指望在国家层面上会对流行音乐做任何指手画脚的事情。她们能做的,就是联合起来,成立名为“家长音乐资源中心”的民间组织,抗议唱片公司,督促他们采取行动、荡涤乾坤。
这些忧心忡忡的母亲甚至搜集了一份严重污染青少年身心健康的流行歌曲名单,公示天下。这个榜单上的歌曲后来被称为“肮脏的15首”。
这张名单现在看起来有点滑稽:名单上的歌手普林斯或者麦当娜,后来都成为流行乐坛中的一代标志性人物;而美国如今流行音乐里重口味的暴力、色情词语,也把当初家长眼中的这些“有毒歌曲”衬托得平淡无奇。
就像是一种轮回。在这一批家长还是小孩的时候,上世纪50年代,美国家长担心的主要是青少年沉迷漫画:当年最流行的超级英雄漫画,故事情节曲折离奇,让人欲罢不能。打打杀杀,牵涉犯罪,衣着暴露。比如神奇女侠,穿个抹胸短裤,露出肩膀大腿,还喜欢鞭打、捆绑敌人,可以说相当不堪入目,着实危险异常。
卡通和摇滚,是美国历史上仅有的两种专门开了听证会,并且最终采取相关措施进行控制的大众传媒文化产品。
现在,最新一种引发争议的艺术是Drill Music,这是发源于芝加哥黑人区的一种说唱,歌词主要内容就是枪击杀人。新的控制呼声依然在,但也有人问,一个年轻人把他15岁之前的生活以说唱的形式表现出来,就能在世界各地收获潮水般的共鸣,出问题的是这个人,还是这个社会?
把他的嘴封上,就能假装问题不存在了吗?
从文艺的角度来说,更大的问题可能是,有多少艺术作品禁得起“纯洁”的审视?如果要以如今的价值观一一检视的话,“格林童话”的三观堪称冷酷无情,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就是一个年轻人出门旅行,顺道杀了父亲、娶了生母的残暴黄色故事。进入21世纪后,美国的大学校园开始给一些经典书目贴上警告标志,以保护学生可能脆弱的心灵: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有自杀倾向,《了不起的盖茨比》贯穿着落后的大男子主义视角,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则有反犹太主义价值观。有意思的是,至今都坚信把“脏标”贴上唱片有益社会的苏珊·贝克,倒是对这种“课堂脏标”的效果大为怀疑。
上世纪80年代,苏珊·贝克与蒂帕·戈尔的努力,迫使美国唱片公司联合会自愿给歌词可能有争议的唱片贴上“警告父母:专辑内容不雅”的贴纸。德国工业摇滚乐队KMFDM曾作歌一首,讽刺这些行动:“我们的唱片上贴着蒂帕要求的贴纸。因为它会毒害儿童,因为要是她爱上了我们的音乐,就会被剥夺自己的权利。”
洛杉矶一家朋克乐队的主唱也发出过疑问:“到底是什么会让年轻人去赴死?是奥兹·奥斯彭音乐的灰暗,还是军队的征兵广告?”
卡通或者音乐真正伤害了青少年的心灵吗?成长于上世纪50年代或是80年代的那两代人,是否因此就比其他人更为堕落、更有暴力倾向?事实上,并没有研究能证实这点。《纽约时报》网站上一部回溯“家长音乐资源中心”的纪录片中,专家表示,在“世风日下”的时候,人们普遍不会去细究背后复杂的原因,而媒体,作为生活中显眼的一种存在,就更容易成为攻击目标。
人们甚至不确定“内容不雅”的标签到底有没有起到净化青少年灵魂的作用。那年头,唱片生意始终兴旺。很多人说,“脏标”就像是一种索引,让小孩子知道买哪些唱片才更带劲。
但这一切都过去了。
时间已经掠过了一代人。唱片业并未因为家长们的抗议而衰败,真正颠覆这一切、让唱片退出青少年生活的,是互联网。
同样的原因,如今,很少有家长会再担心孩子沉迷于漫画或摇滚。唯一不变的,大约还是一代又一代焦虑且试图保护孩子的家长——2015年,《纽约时报》的一位撰稿人提到了自己矛盾的心情:每每见到蒂帕·戈尔和苏珊·贝克古板的形象,就想起从前热爱音乐的自己;与此同时,当她看到自己6岁的儿子哼着一款暴力游戏的主题曲回家,也会怒得仿佛蒂帕上身,恨不能灭了这世间所有的射击类电子游戏。
最终,她意识到,与其指望外力的干涉,真正管用的可能还是做好自己:“我不可能分分秒秒守在孩子身边,我必须教会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