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和欧洲紧密地连接成一块大陆，但又被一条界线一分为二。这条分界线从北到南是乌拉尔山、乌拉尔河、里海、高加索山、黑海、博斯普鲁斯海峡、马尔马拉海和达达尼尔海峡。但这条蜿蜒上万公里的分界线，绝大部分只是画在地图上，唯一能看得到的只有南部一小段，就是从博斯普鲁斯海峡经马尔马拉海到达达尼尔海峡。这近400公里的地段，地势险峻，山水秀丽，充溢着自然美，蕴涵着人文情，被称为“分割亚欧大陆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这道风景线东北起自黑海，西南连接爱琴海，将土耳其断然分为南北两半。北边属于欧洲的巴尔干半岛，南边属于亚洲的小亚细亚半岛。从位于这条风景线东北部的名城伊斯坦布尔出发，沿着马尔马拉海北边的欧洲海岸西行，在西南端乘轮渡跨过达达尼尔海峡，再沿着马尔马拉海南边的亚洲海岸向东，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就又回到伊斯坦布尔。这“两峡一海”的环形之游，不但使我目睹了这道风景线上的独特风光，也体味了其蕴涵的历史沧桑。
　　
　　博斯普鲁斯海峡自古以来就是
　　欧亚两大洲之间交通的要冲，
　　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两峡一海”是地壳变动的产物。一种说法是，在250多万年以前，从地中海、小亚细亚半岛到黑海，本是同一片海水。后来，小亚细亚半岛隆起成为陆地，地中海与黑海被分开，只剩下从博斯普鲁斯海峡到达达尼尔海峡这样一条狭窄的水道相连。另一种说法是，在远古时期，两峡本是一条河谷，黑海与马尔马拉海是两个互不相连的湖泊。后来，由于地中海水面上升，河谷被海水淹没而成为海峡，将黑海和马尔马拉海同地中海相连。
　　“博斯普鲁斯”在古希腊语中意为“小牛涉水处”，可称“牛渡”。据神话传说，古希腊万神之王宙斯爱上河神伊利科斯的女儿伊俄。伊俄当时是宙斯的妻子赫拉的首席女祭祀。宙斯为确保伊俄不受赫拉的伤害，就把她变成一头乳白色的小母牛。赫拉了解到事情真相后怒不可遏，迫使宙斯把小牛交给百眼巨人阿尔戈斯看守。宙斯为解救伊俄，派人将阿尔戈斯杀死。赫拉得悉不依不饶，就放出一只特大的牛虻去骚扰伊俄。伊俄经受不住，跳进一道海峡，游到小亚细亚。后人就把她为逃命而穿越的海峡称为“博斯普鲁斯”。
　　博斯普鲁斯海峡长30.6公里，深50米，北端最宽处3.7公里，中部最窄处只有747米。整个水道由坚硬的花岗岩和片麻岩构成，多岬角与水湾。这里自古以来就是欧亚两大洲之间交通的要冲，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传说中的圣贤，还是历史上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帅，都曾从这里涉水渡过。
　　广为人知的金羊毛的故事就与博斯普鲁斯海峡有关。根据希腊神话，伊奥尔科斯国王埃宋死后，权位被其弟珀利阿斯篡夺。珀利阿斯对王子伊阿宋说，可以把权位还给他，条件是他必须从遥远的达科尔喀斯取回金羊毛。虽然这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任务，但伊阿宋二话没说，就邀请一些英勇果敢之士一道出征。他们来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发现两岸的悬崖峭壁能自动迅速开合，任何生灵穿越都会被挤压成齑粉。伊阿宋见状心生一计。他叫人先放出一只鸽子，趁两岸岩石合拢之后刚分开之机，迅速从罅缝中穿越过去。伊阿宋成功了，但海峡却从此再也不能合拢。这一传说使人相信，海峡水中有神祗居住。因此，千百年来，人们在海峡两岸建造不少神庙，并定期祭献食物和牲畜，祈求航行平安。
　　
　　经常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是
　　爱好航海的希腊人
　　
　　早在公元前10世纪，希腊人就乘木筏穿过海峡去黑海沿岸经商。公元前8世纪末，一批又一批希腊人来到海峡西南角现今的伊斯坦布尔一带定居。公元前7世纪中，希腊色雷斯部族领袖拜萨斯来到这里屯军筑城。公元330年之后的1000多年中，几度易名的这座城市，先后成为罗马、拜占廷和奥斯曼三个大帝国的首都。城市逐渐从海峡西岸的欧洲部分逐渐扩展到东岸的亚洲部分。两部分之间的往来，长期靠轮渡。20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海峡上架起两座大吊桥，轮渡渐趋停止。
　　我曾两次从伊斯坦布尔乘游艇游览博斯普鲁斯海峡。海峡两岸大部分地段岩壁陡峭。崖壁之上，高楼小屋，点点朱红。绿水之滨，树丛草地，片片苍翠。拜占廷帝国和奥斯曼帝国遗留下来的巍峨王宫，雄踞岸畔，倒映水底。一些古堡残垣，或孤悬岩壁，或挺立崖顶，雄奇中透露出几分苍凉。海峡最窄的中段，两岸的古堡遥遥相对。在亚洲一侧，阿纳多卢古堡是一座高大的碉楼，傲然挺立;在欧洲一侧，鲁梅利古堡由三座大的碉楼和13座小的碉楼组成，则是一个庞大的碉堡群落。这些修建于十四五世纪的城堡，严密控制海道，防止来自黑海方面的异族侵扰。同时，我们还可看到，在海峡沿岸的海湾和山丘上，建造有许多欧式的基督教修道院和伊斯兰教清真寺，其间有现代化的旅馆拔地而起，古色古香的私家木屋别墅星罗棋布。这样，宫殿和城堡比肩而立，教堂和清真寺竞相辉映，高楼大厦与渔村茅屋错落并存，形成一幅昔日与现在、威严与肃穆、豪华与简陋融为一体的世俗风景画。
　　
　　达达尼尔海峡是沟通
　　马尔马拉海与爱琴海的唯一航道
　　
　　从博斯普鲁斯海峡向西南航行，就进入马尔马拉海。海上的一些小岛盛产大理石，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希腊雕刻的原材料供应地。大理石在希腊语中是“马尔马罗斯”，马尔马拉海因此而得名。此海从东北到西南长280公里，最宽处80公里，平均深度494米。如果说大型船只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比较困难的话，在马尔马拉海航行就自由多了。欧洲一侧的海岸比较陡峭，有公元5世纪拜占廷帝国修建的海岸卫墙。卫墙现仅存8公里，上面的岗楼却有188座之多。这是当年防范来自亚洲方面的异族入侵的一道屏障。亚洲一侧的海岸比较平直，是发达的农业区，人口较密，城镇繁多。这恰好反映了欧洲一侧在希腊文明传播时期征战频繁，而亚洲一侧的东方文明则更加重视农耕活动。
　　沿着马尔马拉海岸西行，即到达达尼尔海峡。海峡长61公里，最宽处6.4公里，最窄处靠近爱琴海的恰纳卡莱，仅1.2公里。它是沟通马尔马拉海与爱琴海的唯一航道，交通和战略地位都很重要。
　　古希腊人称这个海峡为赫勒斯滂。据传说，爱神的女祭司海洛和小伙子利安得分住在海峡西、东两岸。他们在一个节日的集会上相识并相爱。利安得每夜泅过海水去同海洛相会。海洛则每夜在塔楼上高擎火炬为他引路。但是，在12月的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火炬熄灭，利安得辨不清方向，溺水而死。海洛看到心上人的尸体悲痛万分，纵身跳进海峡殉情而亡。从此，这个海峡就以海洛的名字流传为“赫勒斯滂”。古罗马诗人奥维德、英国诗人马洛都曾把这个传说撰写成动人的爱情诗篇。奥地利19世纪剧作家弗朗茨·格里尔帕策则以这个传说为题材写成著名悲剧《海涛和爱浪》 。
　　据希腊另一则神话传说，主神宙斯和厄勒克特拉所生的儿子叫达达诺斯。他杀死自己的弟弟后逃到小亚细亚名城特洛伊，在其附近建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达达诺斯城。他的后人在这一地区建立希腊化的本都王国，不断挑战罗马的霸权。公元前88年，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打败罗马军队，占领罗马的亚细亚行省。两年后，罗马将军苏拉率军前来征讨，打败本都的军队。公元前85年，本都国王被迫在达达诺斯与苏拉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从此，这座小城闻名于世。人们也就将离城不远的赫勒斯滂海峡称为达达尼尔海峡。
　　
　　这里也是欧亚两大洲一些民族
　　相互征讨的最便捷的航道
　　
　　最早穿过这个海峡来到小亚细亚的是希腊的阿卡亚人。公元前12世纪初，在希腊中南部建立奴隶制国家的阿卡亚人力量相当强大，垂涎富庶的小亚细亚的土地。他们击败扼守海峡的特洛伊人，最后攻占了特洛伊城。公元前513年，波斯帝国国王大流士一世西征欧洲。他利用几百只小船在海峡上搭建起一座浮桥，驱使十几万大军顺利通过，占领马其顿和色雷斯。据说，大流士一世是历史上采用这种办法渡过达达尼尔海峡的第一人。公元前480年，另一位波斯国王泽克西斯一世西征，仿效大流士一世，利用400多艘战船在海峡上搭起两座浮桥。他的50多万水陆大军顺利抵达彼岸，直捣希腊都城雅典。他大获全胜，但浮桥却被汹涌的海水冲走。他见此暴跳如雷，怒吼着举起铁链狠狠地将海水鞭打，给后世留下“鞭水泄愤”的话柄。公元前334年初，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远征东方。他统帅的3万多步兵和5000多骑兵，分乘160多艘战船也是从这个海峡渡过。据记载，亚历山大亲自在旗舰上掌舵，宰牛向海神波塞冬祭献，用金碗将酒洒到水中献给海神娘娘。据说他是全军第一个登上亚洲大陆者。他一路征讨，先后征服小亚细亚、埃及和波斯，建立起横跨欧亚非三洲的庞大帝国。
　　大规模的征讨并未从此停止。公元1189年，有“红胡子”之称的德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统率几万人进行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他也是选择水面最窄的达达尼尔海峡渡过。海水汹涌的海峡倒是顺利渡过了，但翌年他却在渡过微波细浪的萨勒夫河时翻船丧命。公元1353年，日益强大的奥斯曼帝国派兵出征欧洲，第一批军队也是从达达尼尔海峡渡过。不过，他们没有建造浮桥，而是搭乘一只只简陋的木筏。到19世纪，欧洲列强争相控制这条海峡，有关国家先后签署了商船和军舰通过海峡的条约。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法两国于1915年2月出兵攻打这个海峡。在这场名为达达尼尔海峡战役的战斗中，与德国结盟的奥斯曼帝国有25万士兵丧生，英军有21万人阵亡。现在，在海峡东岸的恰纳卡莱市，树有交战双方阵亡将士的纪念碑。
　　环绕“两峡一海”走了一圈，回到伊斯坦布尔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看着海峡两岸连成一片的灯火，我不由思忖，这条水道虽然在地域上将亚欧两大洲分开了，但实际上却又将两大洲紧密地联接在一起。作为“天堑”，它阻遏了两大洲一些国家和民族的相互征讨与杀伐；而作为航道，它又促进了两大洲各民族之间在思想和文化方面的碰撞与交流。这也许正是亚欧两大洲接壤处这道独特风景线在历史上所发挥的独特作用吧。
　　
　　(作者:著名国际问题专家，原新华社副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