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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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都亮着车灯,红艳艳白晃晃的,街道两旁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竞相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在灯光映照下,那些造型讲究气势宏伟的高楼显得更加宏伟壮观,人行道上行人如流。
  我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大哥的电话,说,大哥,我来了,刚出车站。
  大哥说,那你抬头看看,车站对面是不是有一幅巨大的白底黑字的广告牌?
  我抬头,果然有一幅非常巨大的白底黑字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房屋装修首选嘉德”八个大字。
  大哥说,你就到那幅广告牌下去等我,我马上来接你。
  我站在广告牌下,再次昂头看广告牌上的内容:
  房屋装修首选嘉德
  嘉德公司装修样板工程:
  黄金国际大酒店、
  大富豪花园小区、市政府办公大楼等
  公司地址:大兴路嘉德大厦
  总经理:吴嘉德
  吴嘉德就是我大哥。
  一辆豪华轿车慢慢地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车窗玻璃徐徐降下。
  大哥!我激动地叫道。
  大哥坐在车里,他看了看我说,嘉仁,上车吧。
  大哥驾着车,就像一位资深骑手驾着坐骑漫步,漫不经心,神闲气定。望窗外,但见灯光波海里,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汹涌的车流人流不断往后退。我不禁叹道,大哥,这城市真繁华啊!
  大哥说,这城市很繁华,更残酷。你要明白,我们是绝无退路的,只有前进。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望爸后,你便要开始上班了。
  我说,好的。大哥,爸的身体好么?
  大哥说,爸还是时常犯病,不过,我让他一直住在医院里,有医生照料着,没有问题。
  车子驶向一个幽静的、由复式公寓组成的小区。
  小区的保安老远就微笑着开启了大门。
  停好车后,大哥带着我往一栋小楼走去。
  小楼门口铺着一块用来当踏脚布的绣花地毯。大哥开了锁,进了门,开了灯。
  面前这私宅的富丽堂皇让我一下子目瞪口呆,屋顶绘着漂亮的图案,中间是一组精巧别致的水晶灯,墙裙和通往各个房间的门是由清一色的红木组装起来的,深红色的地板平如镜,光洁如玻璃,真皮沙发、巨大屏幕的电视机以及其他各种家具和电器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菲的高档货。
  大哥说,我还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你先洗个澡,然后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睡觉就睡觉。
  大哥带我看了洗澡间和为我安排的卧室后,出门走了。
  我置身于大哥这偌大的华丽得真如人间天堂般的豪宅里,不由想起了往事。
  
  二
  
  大哥很小的时候,父亲便患了精神病。
  父亲患病的主要原因是家里贫穷。
  我们村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我们家是村里最穷的一家。
  父亲患病后,成天东游西荡。父亲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簇人,人们要父亲唱歌,要父亲跳舞,要父亲扮演小丑……父亲总是带给人们快乐。人们喜欢父亲,常有人丢给父亲一件破衣,或者半碗馊饭。父亲生活不愁。
  我们家里的生活却很困难。
  大哥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拼命地干各种农活。
  那天,大哥在山上割了满满的一背篼青草,背着往回走。
  大哥走着走着,突然“扑通”一声摔倒了,背上的青草散了一地。
  大哥手里的镰刀把他的手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直冒。
  大哥突然听到一阵欢呼声:摔倒了!小疯子摔倒了!我们成功啰!成功啰!
  大哥抬起头,只见前面的大树后面闪出了村里的一帮孩童,拍着手欢呼着。
  大哥这才注意到自己之所以摔倒,是因为地上有一个新挖的坑,坑上面用树叶什么的做了掩护……
  又是他们搞的名堂。
  这一次,大哥愤怒了。大哥抓起地上的镰刀,疯狂地向他们冲去。
  他们慌忙作鸟兽散。
  大哥盯着领头的富贵穷追不舍,距离越来越近。
  一向霸道的富贵瘫在地上,双手抱头直呼饶命。
  这时,富贵的娘出现了。
  富贵的娘很强悍,她朝大哥河东狮吼般一声怒喝,一巴掌就将瘦弱的大哥打倒在地上。大哥的听力至今还受着那一巴掌的影响。
  她一脚踢飞了大哥手里的镰刀,对大哥劈头盖脸地拳打脚踢。
  周围一下子围了好多好多的人,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大哥在地上抱作一团翻滚着,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富贵的娘揪住大哥的头发,叫大哥起来。
  大哥只得起来。
  她又叫大哥跪下。
  大哥只得跪下。
  她叫大哥磕头。
  大哥磕头。
  又叫大哥再磕头。
  大哥再磕头。
  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
  围观的人们大笑起来。
  后来,富贵的娘又把大哥扭送到母亲面前,她要母亲当着她的面教训教训大哥这个“小疯子”。在看着母亲给了大哥一顿棍子之后,她方才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走后,母亲猛然扔了棍子,抱着大哥哭了。
  大哥没有哭,站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动也不动,像根木头似的。大哥浑身伤痕累累,尤其是铁青的脸上的五道指印,更是触目惊心。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哥便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开了故乡。
  大哥没文化,只能做建筑小工,但大哥勤奋,很快做了师傅,并补习其他知识。许多年以后的一天,大哥衣锦还乡。
  大哥在我们家的那所矮小破旧的茅草老屋旁边修起了全村最大最好的洋房。母亲要将老屋拆掉,大哥说,不拆,要留着,而且要加以保护。
  大哥供我读书。
  大哥为困难人家慷慨解囊。
  大哥为家乡的教育事业捐了8万块钱。
  大哥拜访了曾经欺凌、侮辱过我们的人,对他们深表感谢,说如果没有他们的鞭策,就不会有他的今天,大哥还说如果他们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的话,尽管找他。
  大哥走时,将父亲接到城里治疗。
  大哥成了家乡的巨富、孝子、慈善家、榜样、骄傲……
  
  三
  
  第二天一大早,大哥带我去医院看望父亲。
  医院的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守门的老头看见大哥,满脸堆笑地说,啊!吴总来了!
  大哥应着,嗯。
  老头又说,吴总,您父亲现在在医院办公楼后面的山上。他经常去那山上坐,一坐就是半天。
  大哥说,他还提出院的事么?
  老头说,他前天还来找我,悄悄地塞给我几十块钱,要我放他出院。我们绝不会让他走出这医院的……
  谢谢。大哥打断了老头的话,带着我往医院里走。
  爸也真是的,老是想出院。大哥一边走一边说,有一天晚上,他竟悄悄地翻过医院的铁门溜了出去,我好不容易才将他找到送回了医院。所以,我跟医院打了招呼,要他们看好爸。
  医院的办公楼后面有座小山,山上有间小亭,亭里坐着一位老人。
  大哥指着老人说,我们不要惊动他,先悄悄地接近他,观察一下他的情况再说。
  我浑身颤抖着,跟着大哥轻轻地接近父亲。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老了。几年不见,父亲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白了,全白了,还掉了不少,已经秃顶了。
  父亲的瘦更是令人震惊,他身上几乎没有一点肉,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包裹着一副骨架。
  父亲的神态更是令人骇怕,佝偻着腰,一动不动地坐着,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像一个固定在那里的人体雕像。
  咳,咳。大哥咳了两声。
  我们离父亲已经很近,父亲应该听得见大哥的咳嗽声的,但父亲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
  咳!咳!大哥更加大声地咳。
  爸爸!我颤声叫着,奔到父亲面前,蹲在父亲脚下,双手抱住父亲的双肩,热泪盈眶。
  父亲浑身猛地一抖,慢慢地低下头来看我。
  我泪流满面。
  父亲黯淡、呆滞的眼里是惊疑的神色。
  爸爸,我是嘉仁!我是嘉仁呀!我摇着父亲的肩膀说。
  父亲浑身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筛糠似的。父亲以一种颤抖的、沙哑的、哽咽的嗓音说道,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我使劲点头。
  父亲突然猛地俯下身,紧紧地将我抱住,说,真的?这是真的?
  我哽咽着说,爸爸,这是真的。你看,大哥也来了。
  父亲立刻松开了我,看着站在一旁的大哥,说,嘉德,我是听医生的话的,我是坚持吃药的,我知道你为我花了不少钱,我要保重身体,你放心。
  大哥说,爸爸保重身体就好,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
  父亲说,嘉德,你妈的生日就要到了。
  大哥说,我知道。
  父亲说,嘉德,我想回家。
  大哥说,你还是安心在医院里养身体吧,别想那么多。
  不!父亲叫道,我憋得慌!我每天都到这山上来看你们,看家,却什么也看不见!你们也不来看我!我憋得慌!我一天也不要住院了!我要回家……
  大哥说,爸爸,你看你这样子,能回家么?每次一来看你,你就要求回家,我都不敢来看你了!
  父亲说,你们终于来了!我可以回家了!告诉我,我终于可以回家了!求求你,让我回家吧!求求你……父亲突然颤巍巍地给大哥跪了下去!
  嘉仁,你看好爸,爸又犯病了!我去叫医生。大哥说着转身疾走。
  别……父亲惊恐地说着,伸出手,似乎想拉住大哥,但大哥已经走出很远了。
  父亲哆嗦地站起身,拽住我艰难地移动着脚步,说,嘉仁,快带我出院去!快!
  我流着泪,搀着父亲,不知所措地跟着父亲移动着脚步。
  大哥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赶来了。医生的手里拿着一支粗大的装满了药水的注射器。
  父亲瘫软地坐在地上。
  医生将药水注进了父亲的体内。父亲不一会儿便任凭两个护士挟持着摇摇晃晃地往病房走去。
  大哥说,嘉仁,我们走吧。
  我说,大哥,我要留下来照看爸。
  大哥说,没有用的,医生刚才给爸注射了安眠药,爸至少也要睡上半天,你呆在这里也没有用的。
  我说,大哥,你就让我留下来陪陪爸吧。
  大哥想了想,说,好吧,但你不要将爸带出医院,爸出院后容易犯病。我下午下班后来接你。
  
  四
  
  父亲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着。
  我呆呆地看着父亲。以前,我一直以为父亲在医院里生活得很好,现在我才明白,事实与想象的简直是大相径庭。我决定等父亲醒来后接父亲出院去走走,我相信父亲是正常的,接父亲出院走走不会发生意外。
  中午时分,父亲醒了过来。
  我说,爸爸,我们上街走走吧。
  父亲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愣愣地望着我,梦呓般喃喃地说,真的?
  我说,爸爸,真的。
  由于有我陪护,院方并未干涉父亲出院。父亲很兴奋,一边走一边和我说话。
  父亲说,嘉仁,你妈她,好么?
  我说,爸爸放心,妈很好。
  父亲说,嘉仁,你妈的生日就要到了——你记得你妈的生日么?
  我说,爸爸,妈的生日离今天还有一个月零两天。
  父亲说,对对对!嘉仁,我想回家。
  我说,爸爸,现在还不行,你看你的身体这样瘦弱。
  父亲说,现在不行,以后也不会行的,你大哥不会同意我回家的!
  我说,爸爸,大哥会同意的。
  父亲说,他不会同意的,这我知道!你现在就带我回家吧!要不,让我一个人回家也行!
  我说,爸爸,我已经高中毕业了,大哥让我来他的公司上班,我现在可以经常来看你的,等你的身体恢复了些,就算大哥不同意你回家,我也会陪你回家。
  父亲说,好!好!好!我一定努力改造,争取在你妈的生日前回家!
  我听到“改造”二字,不由联想到了监狱,不禁打了个冷战,只听父亲继续说道:太好了!我就要脱离地狱了!
  
  五
  
  此后,我再去医院看父亲时,父亲每次都显得很幸福,幸福得好像是住在天堂里。父亲每次都坚决地拒绝了我接他出院去玩的要求,只在我临别时才漫不经心地提出母亲生日时他想回一趟家。
  然而,这天,父亲还是失控了。
  正坐在病床上发怔的父亲看见我,“扑楞”一下站起身来,浑身都在抖,满脸都是笑,语无伦次地说道:啊!嘉仁又来了?太好了!你来干什么?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必来看我的,你只管好好上班,我在医院里很好!你回去吧!你回去告诉你大哥,我在医院里真的很好!只是,到你妈生日的时候,我还是想回一趟家。胜利在望了!我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我就要回家了!我能回家了!嘉仁,告诉我,我能回家了!说啊,嘉仁,你快对我说我能回家了!啊!我不应该这么冲动的!我不能说这么多话的!这样我就不正常,这样我就像个疯子,这样我就回不了家啊!我现在就闭嘴!闭嘴!
  父亲突然真的闭了嘴,一丝鲜血慢慢渗出了父亲的嘴角,原来父亲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父亲抖抖索索地倒了一把药丸,就着鲜血和唾液一并吞了,长长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道,好了,现在我吃了安眠药,要休息了!嘉仁,你回去告诉你大哥,我在这医院里是听医生的话的,是坚持吃药的……
  我点着头颤声说,爸爸,我来医院时,大哥再三嘱咐我别忘了告诉你,会接你回家给妈过生日的!
  走出病房后,我的泪夺眶而出。
  
  六
  
  我一回到公司,便对大哥说,大哥,我们接爸回家去吧,现在就接爸回家去吧,你不知道,爸回家的愿望是多么的强烈啊!
  大哥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样吧,到了妈生日的时候,如果爸身体好转的话,我们就接他回去吧。我正想跟你说说妈生日的事情呢。我刚刚接到妈打来的电话,我已经对她说我们要回去给她过生日。
  我说,那么,爸也就一起回去了?
  大哥说,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如果爸身体好转的话,我们就接他一起回去。
  我说,大哥,我们一定要接爸回去!
  大哥说,你想,如果到时候爸正犯着病,我们能接他回去么?所以,这事只能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嘉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肯定是想都想不到的,那就是我们村里换届选举村干部,母亲竟然被当选为妇女主任了!哈哈哈!这真是出乎意料啊!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看来,我要弄个人大代表什么的来当当,还是没有问题的!
  
  七
  
  母亲的生日越来越近。
  这天,大哥对我说,嘉仁,我们过几天就要回去给妈过生日了,我们今天去接爸出院玩玩。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应该接爸回家。
  我叫道,这可不妥!
  大哥说,我完全能够理解爸的心情,但是,就算爸回去时是正常的,谁知道他回去后会不会犯病呢?我们做事要理智。
  我没有再说话,我知道说也没用了,要接父亲回家,只能靠自己。
  大哥带着我,先上街给父亲买了一套价格不菲的衣服后才赶去医院。
  医生告诉我们,父亲犯病了,而且病得非常严重,大闹着要回家,并多次企图翻过医院的围墙出院去,他们已经将父亲送进重病区了。
  重病区是地下室,铁门铁窗铁锁,矮小阴暗潮湿,一个病人关在一个小房间里。
  医生打开了父亲所在的那个房间的铁门后,离去了。
  父亲一动不动地横躺在床上,室内笼罩着阴森和寂寞。被条滑落到了地上。父亲更老更憔悴了。我颤抖着给父亲盖被条的时候,父亲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边挣扎着要坐起来,一边梦呓般喃喃地说,这就回家么?
  大哥将手里提着的衣服递给父亲,说,爸爸醒了就好,我给你买了这套衣服,你穿穿看合不合身。
  父亲颤抖着手接过衣服就往身上穿。
  大哥皱了一下眉头,说,爸爸,先脱外衣。
  父亲立刻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脱外衣。我帮父亲换好了衣服。
  大哥说,爸爸,今天我们出院去玩,你想去哪里玩,我们就去哪里玩。
  父亲诚惶诚恐地望着大哥,说,回家,回家就行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敢看父亲,不敢看大哥,只听大哥说道,爸爸,我们先出院去玩玩再说吧。
  父亲说,不去了,我在医院里很好的,不过,你妈的生日就快到了,我还是想回一趟家。
  大哥说,爸爸,其实,你还是安心住院比较好……
  “嘭”的一声,大哥的话还没说完,父亲突然栽倒在地上。我慌忙扶起父亲。父亲望着我,傻傻地笑。
  大哥快步走出了房间。
  我扶父亲在床上坐下。父亲依然傻傻地笑着,目光呆滞,好像不认识我了。
  大哥又叫来了医生,医生又给父亲注射了安眠药。我扶父亲躺好。
  大哥说,嘉仁,我们走吧。
  我说,我不走。
  大哥掏出皮夹,抽出200块钱递给我,说,你留下来也好,你去买些营养品给爸补补身子。
  父亲醒来后,不再提回家的事,不再说话,不再认识我。父亲口角流涎,眼神呆滞,除了偶尔傻笑几声,便是发呆。
  父亲真的傻了,成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傻子了。
  以前,父亲由一个正常人变成了精神病人,现在,父亲又由一个还有思维有情感的精神病人变成了一无所知的傻子!
  
  八
  
  我在医院门前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大哥的电话。大哥说,嘉仁,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正打算来医院接你呢。我们就要回家给妈过生日了。我已经约好许多朋友一起去,至少有十辆轿车。我们家乡主管福利事业的副县长也有可能参加妈的寿宴——他是以国家干部的身份代表政府参加的。我将设宴款待村里所有的人,不但不收礼金,还要见人就发红包。红包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还将为家乡的福利事业捐款10万块……
  我说,大哥,我们接爸一起回家吧,爸已经没有必要再住院了!
  大哥说,你说什么?
  我说,大哥,爸连我都不认识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哥说,真的吗?
  我说,真的。
  大哥说,怎么会这样呢?唉,如果爸真的傻了,我们就更不能接他回家了。
  我说,大哥,我要接爸回家,你不同意我也要接爸回家。
  大哥说,嘉仁,我们做事要冷静,要顾全大局。
  我说,我不管。
  大哥说,你想,爸傻了,他住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人要想没有痛苦,除非没有欲望,而正常的人都是有欲望的,现在,爸是解脱了,他把痛苦留给了我们。
  我叫道,大哥,我看你根本就不爱爸!
  大哥说,嘉仁,你不要激动,你听我说,我怎么不爱爸呢?我会一如既往地赡养爸的,当然了,赡养爸,不一定非要让爸住在医院里,但爸既然已经是这样了,他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又何必非要接他回家让人笑话呢?好了,嘉仁,我这就去医院接你。
  我接着拨通了母亲的电话,说,妈妈,我想回家!
  母亲说,嘉仁,你大哥不是已经说好了,到我生日的时候,你们就要一起回来的嘛?既然你想家,你就提前回来吧。
  我说,妈妈,我今天就回来,和爸爸一起回来。
  母亲说,嘉仁,你大哥不是说你爸爸不用回来了么?你爸爸身体好么?
  我说,妈妈,爸爸已经用不着再住院了……
  母亲说,他怎么不用再住院了?他完全康复了么?可你大哥说,他的病总是时常发作,根治不了,所以不能接他回来。
  我说,妈妈,爸爸他已经……已经变成一个傻子了。
  母亲说,你说什么?嘉仁,真的吗?那你大哥同意接他回来么?
  我说,妈妈,大哥他还是不同意接爸爸回家,他要让爸爸一直住在医院里。妈妈,这些年来,爸爸真的好想好想回家,今天,我就接爸爸回家,让爸爸永远住在家里,我也不再回城里了!
  母亲说,嘉仁,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城里多好!
  我说,不好,妈妈,城里不好!
  母亲说,嘉仁,你在你大哥的公司里上班,你知道人们是多么羡慕你吗?
  我说,妈妈,我不要人们羡慕,我要回家,我要和爸爸一起回家!
  母亲说,嘉仁,你病了?现在的人都在拼命地往城里跑,而你倒好,想从城里跑回来!嘉仁,你听我说,你知道人们为什么选了我当妇女主任么?还有,不知你有没有听你大哥说过,你大哥将有可能成为政协委员呢……嘉仁,你知道发生这些变化的原因是什么吗?钱!钱啊!嘉仁,人们都认为你将来说不定比你大哥更有钱呢!可是,如果你回家了,人们就会认为你没出息,就会怀疑你大哥的事业不顺,就会相信我们一家人开始背时,就会遭受风言风语遭人欺凌侮辱……
  我说,妈妈……
  母亲说,嘉仁,我宁愿要一个不孝敬我却有出息的儿子,也绝不要一个孝敬我却没有出息的儿子,你明白吗?不管你明不明白,你都不能回家!至于你爸爸,开始的时候我还一直要求你大哥接他回来一趟,现在看来,也只能依你大哥的意思,让他就住在医院里好了……
  话筒从我的手里掉了下来,我靠在电话亭上,我的身子贴着亭壁慢慢地往下滑,坐到地上。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我。一个小女孩指着我对她妈妈说,妈妈,你看那个哥哥,他是不是病了,需要帮助?她妈妈赶紧拉着她一边匆匆离去一边说,那是个精神病人!
  
  后记:写这篇文章,我一次次因为巨大的悲怆而通身震颤,泪湿稿纸,无法落笔。终究是完稿了,今夜,有酒,我将一醉方休……
  
  责任编辑: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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