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快八十岁了，可他们说我看起来还不到六十岁。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年累月在园子里干活和爱开玩笑的缘故。
　　我的老同学一年在我家聚两次，我总是不失时机地向他们炫耀园里的花和蔬菜。可是今年，园中最好的那块地上竟然出现了一种恼人的草，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园丁也不知道，问谁谁都不知道。这种厚颜无耻的草得寸进尺，在霸占了园中最好的那块地之后，还剥夺了其他植物的生存权，使我精心侍弄的美丽花朵和蔬菜凋谢枯萎。我气得用手拔，结果手先是痛，接着肿，然后痒———上帝不容！这真是一种闻所未闻的诅咒，我立刻打了退堂鼓。
　　今年的聚会一开始，我们说了几句适合这种年龄的严肃的话之后，很快就像回到了童年似的打闹、说笑起来。没有女人在场，我们更放松了，话题不久转向了性。谁也不肯承认自己失去了性能力，相反，每当得到发言的机会———哪怕是说一句话的机会，我们总要告诉别人自己的性欲是多么旺盛。我们谁也不相信别人的话，但还是听别人说，这样自己说时就有人听了。
　　我们的皮肤没有一厘米不起褶子，我们走路要一厘米一厘米地挪，我们颤颤巍巍地来到园中，为了证明自己比旁边的人强健。每个人都挽着别人的胳膊，实际是为了靠在别人身上。有人问：“那恶心的草是什么草？为什么不拔掉？园子里没有这种草时多漂亮。”另一个人就要往草里走，我立刻大喝一声：“注意，别踩着草，那草金贵着呢，叫爱情草！”
　　我这句即兴的玩笑话吊起了他们的兴趣，“爱情”这个词使他们竖起了耳朵。我装作没听见他们提的问题，转身回了客厅。他们尾随而入。
　　“这草有什么用？”有人问。
　　我开始瞎扯：“嗯，本地不产这种草，我是从书上了解到它的功效的，于是费了许多周折，花了大价钱从加德满都买回种子。”
　　“这草有什么作用？”
　　“顾名思义，将茎叶晒干，用手工磨磨成粉末，放进食物或者饮料里……”
　　“它有什么作用，快告诉我们。”
　　“兄弟们，我只能告诉你们，这种草会使人发疯，会把一个人变得像四岁的公牛，绳子和链子都拴不住。我现在不能再吃根了，只吃点叶子。”
　　听了我的话，人人都像被拳击手击中了似的震惊。有些人装作不相信的样子；有些人说他们根本就用不着这种药；感谢上帝，还有些人一声没吭，没发表意见。为了给他们制造机会，我离开客厅上了楼。
　　每个人都找借口避开别人单独行动。午饭后，我们通常会打个盹，但那天，没有几个人肯睡。装睡的人看别人睡着以后，就蹑手蹑脚地溜进园子。下午4点了，他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告辞，而是滞留到晚上很晚。等他们走时，他们的包里、手提箱里，甚至衣袋里，都装满了“爱情草”。他们说多么爱我、多么想我，所以不久以后就会再来看我。事实上，他们果然说话算话，有几个人第二天就来了，此后每周来一趟。“爱情草”的功效不胫而走，邻居也来讨，有些人甚至夜里来偷，我佯装不知。
　　不到两个月，园中已是寸草不留，连根都被挖光了，像一场噩梦，来得快，去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