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只给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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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谈论诗歌,我更喜欢谈论与诗相关的,喜欢在小诗中翻查诗人的影子、足迹、气味……
  我有两个“生活”,我有两个“我”。在碌碌且凡庸的现实生活中,总有另一个“我”如影尾随,帮忙捡拾撒落的种子,种成诗……哪怕愁苦,也是种子。
  海德格尔说,人要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但又有人说,世界上不存在诗意的栖居。无论观点何如,诗与生活紧密交融。
  诗与生活:灵感如何降临?
  有两次,在杜甫草堂参加诗歌活动之后,与好友、诗人李龙炳专程去草堂附近茶铺喝茶。茶铺有日式“侘寂美学”的简朴美,由黄泥和茅草搭建,伫在人字形岔路口。“人”的一捺是一条小径,一条小渠与小径并行,环绕草堂。
  那个茶铺,传说是杜甫的芳邻“黄四娘”家旧址。门外,一左一右,摆一张古琴、小方桌,和两张小条桌。我们总在同一位置落座,紧邻另一张条桌,曾有一对情侣和一对母女光顾,都是外地游客,知道我们是本地人便惊叹:成都果然“慢”,本地人也有闲情虚度整个下午!我们向他们推荐成都美食、城郊景点,甚至推销我们编的杂志,等等。我们交谈时声音轻、语速慢,像踩着一根被耐心揉按的琴弦的尾韵……
  我背倚着墙泡茶,可以看到小径上除开游客还有鸟雀出没,它们在绿篱与石板路间腾挪,心无旁骛。那鸟雀头顶翎冠,我以为是戴胜,龙炳说是画眉。“啊!与我想象的画眉大不一样”;“就是画眉,它的眉毛像画的一样……我们乡下时常见到。”有时,想象与现实迥然不同呢!从前在绘画作品中的画眉、存在于我想象中的画眉,似乎更精巧些。最后我愉快地把羽毛蓬松、体型圆润的“从前的戴胜”唤作“胖画眉”。
  与小径并行的小渠是活渠,流动的。可以想象其间有游鱼穿梭,但我忘记了观察水流的方向,鱼儿是顺流迤行还是逆水嬉戏?渠水两岸草树繁茂,另一岸一丛芭蕉长势良好。在志怪小说中,芭蕉树生芭蕉精,画家朋友杨家驹尤喜画芭蕉树,不知是不是中了蛊。在古诗词中,“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一剪梅》),却是用来慨叹春光易逝、韶华易老、美好短暂。芭蕉叶片宽大,可供联想的空间也很宽大,能承载或遮蔽的也很多……这亦是诗意生发的部分。
  斯时斯境,浑然天成一帧妙好图景。可以支起画架,用色彩、线条绘下来;也可以用手机相机进行拍摄,N倍变焦能将最远那只“胖畫眉”的眉线拍出来。但我说:我要写首诗!于是我们探讨起诗艺来,譬如:灵感如何降临?诗如何诞生?
  “每当有人问起我,我那些诗的念头是从何而来的,我总要努力把这个问题再想一遍,每次的回答也不一样”,美国诗人沃伦在《诗歌就是生活》中如是说。他举了几个例子,譬如:母亲去数十里外参加几乎不认识的妇人的葬礼,当时他十分不解,多年后却写成了一首诗;譬如:白雪路上雄雉鸟飞过肩头,飞入落日余晖,他当场将此情形挥写成诗;譬如:他见过无数次鹅卵石,在某次游泳后躺在鹅卵石上晒干身体时,鹅卵石启迪他写出“佛蒙特一所房舍边小溪中的一块巨大鹅卵石”,这便是他一首诗的第一句。
  瞧,灵感就是生长在渠边的芭蕉、重新被命名的画眉;就是溪水中的鹅卵石……它们存在于自然界、现实场所一隅、梦境……天意般与我们相遇。诗与生活,互为镜像,真正的诗人拥有在几个次元间转换的能力。
  诗的诞生:缪斯只给出一句
  “诗如何诞生?”仍是在黄四娘家茶叙时,龙炳谈及沃伦曾说(大意是):上帝只给出第一句,其余的由诗人自己去完成。此大意,龙炳应是提炼自沃伦那块鹅卵石。我深以为然。这就是灵感来敲门,与诗人心灵对接时,充满灵性的语句电光石火般闪现!但那是“截句”,还需动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和诸多技艺去进行艺术再创造,尽可能成就一首好诗。按自己理解与喜好,我将沃伦的“大意”再度转化为:缪斯只给出一句。
  很早以前,有人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说,“相夫教子,绣花纳鞋织毛衣”。最平凡的理想往往遥不可及!应是2008年,经小说家阮夕清推荐,辛酉在无锡太湖学院编校报,我去“省亲”,从初春逗留至“汶震”。那是平生最散漫的小段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操场闲逛,去学校后门茶园采茶……同辛酉一道走路去蠡湖。那期间我写下些线条轻浅但温暖清新的小诗——“呈述”系列组诗。《呈述:阳春三月》是其中一首。
  与《呈述:断奶》《呈述:直至时间停下来》一样,《呈述:阳春三月》是思乡念亲之诗。年少时我爱做梦、向往远方,长大后迫于生计很长一段时间在江浙一带谋生,当身在远方时,故乡却成了远方的远方。远方意味着漂泊!那时小女儿年幼,托给外公外婆照管,心中仍十分挂牵。时值三月,我想:“阳春三月/我应该在桉树下/绣花、纳鞋、织毛衣”——对,这就是缪斯给出的那一句,紧接着想:“地上只有狗和孩子在跑/天上只有鸟和树叶在飞”,一首诗的核心区便产生了,围绕这一句,思绪纷至沓来。
  惭愧列举自己的诗,也许它并不杰出,只因我只知自己的诗如何诞生的。
  我喜欢自己的另几首诗,它们是真正的生活之诗。2009年我辞去《诗选刊》下半月刊(西安)编务,随辛酉回湖北,租住在通山县城。有一小段日子,我甚至提不起去找工作的热情,便和一群老人一起,在房东开的小印刷厂糊“武大郎”酱香饼纸袋,每天挣点零钱,贴补生活。后来我应聘去某打印店,负责打字排版,做名片、同学录、展板、改病历等各种闲杂业务。打印店最大的、最赚钱的业务却是修谱,所以我很快学会了用软件画谱,后来就有了一个身份叫“谱师”。也就是在替各种姓氏做族谱时,感知生命之“轻”,那些再怎么有成就的人,最终都得用一个“殁”字、用墓穴的座位朝向结笔,活着时的种种“荣光”到底都会化成虚——虚空、虚妄……被时空阻隔、被岁月的尘埃湮灭!仿佛从不曾来过。
  在湖北期间,是我平生最接近人间烟火的时期。辛酉在县文联编《通山文艺》,工资一千多一点,尽管除打印店工作外,我还兼职某杂志访谈记者,我们的日子仍嫌拮据。“奔命”之感日渐浓重,爱情也在现实面前变得“无言”,于是写下了《快要发疯的女人》《古往今来》等诗。   “不是电影/这人生,有时现实得/让人吐口水”,这是《快要发疯的女人》第一句;“偶尔写一首诗,广为流传/但青史薄幸;/偶尔遇上一个人,为他做可口饭菜/爱情惊艳但结局无言”,这是《古往今来》的第一节。它们在2009年秋冬、2010年春天“孕育”,2010年初夏成诗,最初发布在曾蒙南方论坛,后来竟被云南韩某原封不动、改换作者姓名“拿去”发表在某刊上,这是题外话。写作是一个重新经历的过程,抄袭者或许可以将作品“拿去”,但却无法真正亲历一首诗诞生的幽微心路,徒增“无限迷惘”罢了。
  修改:对诗歌最大的虔敬
  事实上,我是不擅藏拙的人,谈及诗歌的诞生,甚至想要从一首诗的雏形开始,谈谈一个词、一个句子的来历,谈谈一首诗从勾勒雏形到半成品到成品的全过程。这过程,在我看来,就是诗的诞生记,是一个反复修改、打磨的过程。
  有人说他从来不修改诗,我则不然。多数时候,我勾勒一首诗的雏形只需半小时,却需花上三四个小时进行修改。通常我把偶然冒出来的诗句写在纸片上(路途中没有纸或本子则记在手机备忘录),有时会当即展开来继续写,字迹凌乱,不少地方涂涂改改,删除线、各种类似校对使用的指示线、符号,只有自己才看得懂。勾勒完雏形,紧接着我会立即拿新的纸片抄写,边抄边做第一次修改……有时抄着改着,竟出来与初稿截然不同的诗。
  原来诗是一棵树,分分秒秒都可能滋生出新枝叶。像中国画的皴法,墨分五色,宣纸上浸染,常常出来意外之笔之境。李龙炳说:“修改有时候会改变初衷,把一首诗修改成了另一首让自己更惊叹的诗。修改诗歌证明诗是会拐弯的,而且不管你怎么修改,都还有更好的表达方式。”我自己写诗过程中,也曾有过将一首诗大修(或重写)成两首诗的案例。那首诗是记录与诗友胡马相约去几何书店,从几何书店散后,我回到单位趁热打铁写下一首诗,但回家时忘记拷贝了,次日清晨想凭记忆进行修改,不曾想第一节在大桥上的某个情形就有了另一种表述,愈往后面尽管线索、画面大致趋同,但词句、语法呈现出愈大的不同……甚至最终连题目都拟出两个:《到几何书店去》《去几何书店》。胡马作为当事人,选择了清晨修改那个版本。由此也可见,修改是朝好的方向去的。
  也是这首诗,放了一段时间后,仍经历过一次细节上的斟酌。原稿最后一节与倒数第二节在承转上,要么太跳跃,要么太粘连,于是我电话与龙炳相谈。一番碰撞、启发,不但得来“东风倚窗”四个字承转上下两节,并将全诗最末一句“越过大桥上空”換成“掠过旧栏杆”。这次探讨进行了近一小时,一首春天写下的诗为何不用温情脉脉的“春风”、凯风自南的“南风”,而用“东风”?因为书店在东风大桥畔,所有风都可称东风,与季节与风向无关,别的读者不明就里,成都人却了然于胸。诗也因此产生了小歧义,小小地有些意思。至于最后一句完整句子原是“(白鹭)以鸿鹄之姿/越过大桥上空”,修改为“……掠过旧栏杆”避免了一个惯性思维与表达。
  关于修改诗歌,美国女诗人毕肖普是典型代表,据说她会把诗挂在墙上,反复进行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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