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父还债11年,儿女新观念被老父“古董”理论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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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信”、“义”二字,被儿女称为“老古董”的父亲,毅然承担起本不该他承担的巨额债务。父亲固执的传统观念和儿女的现代想法发生了强烈的冲突和碰撞。
  11年过去,四儿女替父还债超过他们总收入的80%。当初仅仅出于孝心加入还债队伍的儿女,也渐渐真切地体悟到,父亲常给他们念叨的那句话的内涵:“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为给民工开工资,固执父亲卖掉整个家
  
  1997年年关,河南省卢氏县城一派繁忙景象。
  听说父亲从郑州回来,在县统战部工作的大儿子黄松波趁着周末休息,拎着父亲最喜欢吃的烧鸡回家看望父亲。还没到家,就看见一辆卡车停在门口,几个人正七手八脚地往车上搬东西。他奔过去一看,这不是父亲前年花了一万多元买的背投电视吗?
  “你们干什么?”黄松波上前拦住,大喝一声。几个人一怔,从屋里闻声出来一位老人。
  “爸,咋了?”黄松波疑惑不已。黄克斌向几个人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接着向儿子解释:“我寻思,家里的东西卖卖还能值点钱,就找人卖了,先给工人发点工钱……”
  眼看东西快被搬光了,黄松波急了:“东西都卖光了,你还咋过日子?工程款的事大姐和我说了,是人家的责任,发工钱也不该咱发啊!”
  “那些工人是冲着我的信誉去的,别人不讲信用,我可不能不讲信用!这事你别管,我自有打算!”黄克斌瞪着眼睛朝儿子吼。
  20多万元的越野车曾是父亲的最爱,10万元他就叫人开走了;家里所有值钱家电都被“洗劫一空”,只剩下台旧的黑白电视机;就连父亲早年收藏、一直珍爱的清代瓷器,也忍痛卖了。站在空空的房间里,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影,黄松波心里五味杂陈……
  半个月前,黄松波接到大姐的电话,说父亲在郑州市中牟县承揽的工程因资金问题搁浅了,445万元工程款一分钱也没拿到。大姐还告诉他,父亲为这事几乎跑断了腿,得了急性胆囊炎也不去住院,说要省钱给工人发工资。黄松波一听就急了,在电话里嚷嚷:“这是三角债务,凭什么让咱承担?咱一家人投进去那么多钱,咱们还是受害者呢!”
  嚷嚷归嚷嚷,可黄松波知道,凭父亲的性格,绝不会不管这事。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还债,父亲竟把一个家都卖了!这可是父母省吃俭用一辈子攒下的家业啊……
  “不行,我得去找大姐,一定要劝劝父亲!”黄松波转身走出这个曾经富裕热闹、现在四壁空空的家。
  第二天,黄克斌的大女儿黄群伟就从三门峡市赶了过来。当天下午,除了正在读高中的黄震,其他三个儿女都赶到父亲家。一进门,看见只剩下一套旧沙发、一台旧电视机的空荡荡的家,黄群伟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家才富裕没几年,就一夜间又落得如此下场……
  上世纪90年代初,父亲从卢氏县外贸局办理停薪留职下海时,家里还欠了不少外债。1995年在陕西省丹凤县的锑矿生意,让父亲和她都赚了一把,还清了外债,黄家还成了当时县里数得上的富裕家庭,相继买了几套住房和门面房,还买了车……
  “爸,这钱不归咱还!那些民工是自愿去的,凭什么让你发工钱?”二儿子黄韶波一进门就激动不已。
  “就是,我找律师咨询过,就算打官司,咱也不用赔一分,爸,这事你想管,也得管得了啊……”坐在父亲对面一直不言语的黄松波也说。
  “你们年轻人懂个啥?那四百多个工人,哪个不是冲着我们老黄家在汤河乡的好名声去的?人家信任我,跟着我大老远跑到郑州搞工程,现在出了事,我能撂挑子不管?”黄克斌的声音低下来,“当初回去召集人,乡亲们问都不问一声,撇下一家老小就跟着我走了,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你们说,我能不管吗?”
  “这样的事多了……都什么年代了,自己活得好才最重要。别的包工头遇到这情况,还不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要都像你这样,谁还敢做生意……”二儿子黄韶波见父亲瞪着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
  “二弟……”黄群伟摆摆手,示意二弟别再说话,她走到父亲跟前,挨着他坐下,“爸,不是我们不让你管,可这么多钱,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啊……”
  黄克斌抽着烟,坚决地说:“我还不了多的就还少的!如果不还,我就算死了也不安心……”
  一家人顿时陷入沉默。
  黄群伟清楚地记得,1996年11月的一天,父亲告诉她,卢氏县委一位领导给他介绍了一桩生意,是郑州市中牟县张庄镇航空服务园区的路政工程。因为是政府的工程,觉得有信用有保障,经过考察,父亲向工程方交纳了30万元保证金,又筹集了157万元垫付工程材料款,于1997年年初带着417名家乡民工赶赴中牟县。然而路才修了一公里多,工程就因资金不足被迫搁浅,工程方承诺支付的445万元工程款一分钱拿不到,先后投入的260多万元也打了水漂,100多万元民工工资更是无处追讨。
  遇到这事,换了谁都窝心。
  
  卖房替父还债,孝顺的是天下父母
  
  一连好几天,黄群伟见父亲都没怎么吃东西,不是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就是守着那台一直闪着雪花点的旧电视看,一看就是一夜,眼看瘦了一大圈。
  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样子,黄群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固执的父亲给自己肩上背上了一座沉重的山,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身体就拖垮了。
  一天,趁父亲不在家,黄群伟打电话给大弟黄松波,说自己实在不忍心看父亲天天吃不下睡不着,想把现在住的一套房子卖了,帮父亲减轻点压力。
  “他那一套现在早就行不通了,大姐,你不能劝劝他吗?让他想开点……”黄松波话没说完,自己就打住了。他太了解父亲了,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这样的人,没人能劝得了。
  小时候,他们姐弟四个是在老家汤河乡农村长大的。那里是革命老区,民风极为淳朴。他们有个博古通今的爷爷,《三字经》、《弟子规》等成了他们儿时的童谣。那时,家里规矩特别多,吃饭让大人先动筷子,走路让长辈先走,对人要恭敬有礼。搬到城里后,黄松波渐渐长大,对父亲动不动就拿那些老一套教育自己很反感。一次,他和同学出去玩,很晚才回家,也忘了和父母说。结果一到家,就被父亲揍了一顿,还说什么“出必告,返必面”,他捂着耳朵对父亲说:“就知道拿这些老古董教育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那套早就过时了!”气得父亲拿着棍子追着要打他,被母亲拦住。事后,母亲私下里对他说:“你爸一辈子都是那样,就认自己的理,以后啊,你别和他顶了,顺着他点……”
  是啊,父亲总说,孝顺并不是要在父母身上花多少钱,顺着老人的心思,让老人开心,这就是最大的孝顺。
  听着大姐的电话,黄松波沉默了一会儿,说:“大姐,这事不能光你一家担着,我也想想办法……三弟在上学就算了,我再和二弟商量一下……”
  得到丈夫同意后,黄群伟就把这个想法很快告诉了父亲,想让他高兴一下。没想到,父亲竟摇着头一口拒绝:“你和卢生都下了岗,好不容易挣点钱又都投到工程里了,这钱,不能让你出!”
  黄韶波听父亲这么说,和哥哥交换个眼色,说:“要不我们把房子卖了,先替你还点债?”父亲愣了一下,随即像孩子一样咧嘴笑开了:“行啊,你们能分担一点,又能多解决几个工人的工钱了……”
  见父亲答应得如此爽快,黄韶波嗔怪地说:“就知道你会高兴!为了你那些工人,你也不管自家孩子了……”黄克斌笑着说:“你们都还年轻,咱自家人吃点苦没什么,可不能欠着外人啊!你们也是在农村长大的,知道农村人有多不易……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哥儿俩帮我一把!”
  就这样,黄克斌的儿女加入了父亲的还债队伍。
  黄松波卖掉了父亲买给他的两层楼房,和已有身孕的妻子一起搬进简陋的出租屋;黄韶波把自己商住两用的房子也卖了。而黄群伟和丈夫杨卢生一起从装修一新的商品房搬了出来,又搬回几年前住的“屋外大雨,屋里小雨”、仅40平方米的单位公房。几年前,他们是第一个搬出这里的,招来不少人羡慕,可没想到几年后,他们又第一个搬回来,而昔日邻居早已走的走、搬的搬,偌大的老筒子楼,只剩下她一家……
  而凑到一起的钱,不过26.2万元,和所欠债务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1997年腊月二十七,兄妹三个约在一起,把凑到的钱给父亲送来。正好父亲刚从外面回来,神情有些沉重:“我刚去还了几家集资款的利息,又去横涧乡把几个工人的工钱结了,这几家真是可怜,快过年了,娃子的棉袄露着棉花,家里连斤肉都称不上……”
  接过儿女们递过来的钱,黄克斌乐得合不拢嘴,他把钱往桌上一放,从怀里摸出名单,拿起笔开始算起来……
  不过,这些凑到的钱到底先还谁,黄克斌和儿女又有了分歧。
  黄韶波提出,先把从自己同学那里集资的两万元还了,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要不以后怎么见人家?父亲一瞪眼:“不行!高沟口村陈家儿子得了脑瘤,急需钱看病,还他家的,你同学先放放……”
  黄松波又凑上来,说单位同事集资的5万元得还,年前人家被提拔成了主任,欠的钱总得还吧,怎么说也是领导。父亲也不同意,把这5万元划给了汤河乡的十来个农民工,说他们家里困难,孩子上学没学费……
  
  孝义永不过时,艰辛成就美德家庭
  
  如果说刚开始,儿女替父还债是出于担心父亲的身体,过于窘迫的生活和父亲的固执,让他们多多少少私下里有些怨言,那么几年下来,还债却成了儿女们的一种习惯……
  一次,大儿媳刘静波所在班级搞大规模公开课,市领导也要旁听。头天,见紧张备课的妻子还穿着十年前买的过时外套,黄松波一阵心酸,他从存折里取出500元交给妻子,让她买身套装。没想到妻子出去转了一圈竟空着手回来了,说没见着合适的衣服,正好路过父亲家,她就进去看了看老人……500元没买成衣服,却成了一户贫穷农民工家两个孩子的学费,刘静波说值。
  而每年的腊月二十四,成了黄克斌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无论儿女们身在何处,手头有多忙的事,这天都要赶到父亲家。吃饭前,儿女都要交给父亲一个存折或者包着现金的纸包,黄克斌一一打开,统计记录……多年一直在老家深山里照顾公婆的黄克斌的妻子,也经常托人带回来几百元,说自己种了苞谷等农作物,一年能挣一两千元……
  交钱的任务,头两年都是由儿女们自己,后来递钱的手慢慢变成了娇嫩柔软的小手。“爷爷,这是我家今年交的钱……”看着孙辈们稚气的小脸,黄克斌满心欣慰。
  欣慰之余,他心底又隐约浮上一丝愧疚。这些年,真是苦了儿女们,要不是为了帮自己还债,孩子们哪个不是过着好日子,至少过年时两个小孙女不会连件新衣服都没有。
  特别是大女儿夫妻俩,他俩摆过地摊,跑过工程,想尽了挣钱的法子。黄群伟常说,要是能做成个大生意就好了,一下子赚个百十万给爸还债,这样一家人都解脱了。
  2000年年底“机会”来了,夫妻俩卖掉了最后的一间门面房,交给爸爸6万元后,带着剩下的20万元跑到新疆库尔勒地区的且默县,承包了一个修路工程。
  第二年年底两个孩子满脸沧桑地回来了,都瘦得不成人样,问起他们的生意,女儿还强装坚强:“生意还行,没亏多少……”事后黄克斌才知道,夫妻俩下火车时,口袋里只剩下可怜的8元。
  这么多年,他总催女儿赶紧要个孩子,可女儿总说,不急,等经济条件好一点,明年再说。一年等一年,转眼间,大女儿已年过40岁……
  而年逾八旬的老父亲,不知从哪得知他还债的事,硬是把多年攒下的5700元养老钱拿来。一直偏瘫卧床不起的母亲,为省钱不肯吃药。老人去世那天,黄克斌哭晕在床前……
  对一家人这么多年的艰辛还债,小儿子黄震的新婚妻子刘芳有些不解。第一年嫁到黄家,腊月二十四的那一幕让她纳闷不已。那天一进门,小侄女玉文玉函就抱着她亲热,还问她:“小婶子,你和小叔的钱准备好了吗?你看,我们把小瓷猪都抱来了,里面可多钱呢,爷爷该高兴了……”
  在她的一再追问下,丈夫黄震把一家人还债的事告诉她,还说自己见哥哥姐姐都卖房子给父亲凑钱,心里不是滋味,上班没几个月就拿工资卡作抵押,贷了3万元交给父亲。
  怪不得黄震不舍得花钱,情人节连朵鲜花都舍不得给她买。刘芳长期以来的疑惑解开了。可作为一个家境一直不错的80后女孩,她怎么也理解不了丈夫一家人的选择。那天在里屋,她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说:“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谁不是为自己活着?你们家还这么老古董,全国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家……你们这么拼死拼活地还债,值得吗?”
  这样的问题,心直口快的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曾当面问过公公。黄克斌只微笑地看她,没有回答。一年后,刘芳自己找到了答案。
  2008年2月底,去郑州要账回来的黄克斌,因生气加劳累再次病倒,被送进医院。刘芳和丈夫照顾老人那两天里,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除了老家的村民和村干部外,还有从鄢陵、许昌等地赶来的人。
  一位衣着简朴的农妇一进门就拉着黄克斌的手眼泪汪汪:“老黄,真是苦了你了……多亏你把钱送来,要不俺儿子结婚的事又没指望了……你是好人,俺们一家谢谢你……”
  看着眼前的一切,刘芳突然有些感动:不管年轻的年老的,农民还是干部,穿着简朴的还是穿金戴银的,在公公——这个普通老人面前的表情都只有一种:尊敬。那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弥漫在整个病房,让她在感动之余,又不禁感到骄傲……
  11年来,黄克斌的四个儿女帮父亲还债55.72万元。这一数额,超过这些年他们工资总收入的80%。
  闲暇时,黄克斌依然爱给儿女们念叨《孝经》里的一句话:“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意思是要爱自己的父母,必须爱所有的父母,不敢对他人的父母有一点厌恶;要敬自己的父母,必须敬天下所有的父母,不敢对他人的父母有一丝怠慢。
  
  编辑 / 杨世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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