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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江西的冬天是雪白的。
零零散散的雪花,还未到地面上,大部分已融化,只是在空中能看到微弱的雪花,像柳絮一样,淡淡地飞舞着。虽然不大,但还是有雪天的意境。
每到下雪天,母亲的背影就会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像芦苇一般的雪,像棉絮一般的雪,像轻烟一般的雪,飘飘洒洒,从天而降,铺满整个世界。而母亲就在漫天的飞雪中站在村口的马路旁,一身青衣点缀在一片白色之中,孤零零地望着路的尽头,期盼着大姐的归来。她的背影里有孤独,有期盼,有想念。
没人打搅时,她一站便能站上好几个小时,头发上、肩膀上落满雪花。雪花镶嵌在她的发梢,像极了未老先衰之人,满头的白发。
我们偶遇时,她便假装顺便路过,择一条小路走去。有时候,怕她站久了,我悄悄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她看到我,便立马转头,往菜地里走去。回来时,手里拿着几根葱,似乎只是去菜园摘葱而已。她不让我们知道,或许是不想我们跟着她一起伤感吧。
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从小到大,从未对我们几姐妹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虽然在言行上她从未对我们表达过爱,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她的爱却无时无刻不温暖着我们。
她的爱很琐碎,很唠叨,但她的爱又很粘稠,很浓郁,很甘甜。
二
她的爱是一遍又一遍地数落,数落我们天冷衣服穿的少,不厌其烦,直到我们乖乖就范;她的爱是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刚挂,铃声又响起,她说:“天冷,忘记提醒你要多穿衣服了。”她的爱是一罐又一罐的辣椒酱,飞过五湖四海,到达我们的手里,打开一看,每罐都整整齐齐地贴着标签,写着:多吃肉菜,少吃辣酱。
记得曾经家里养着几只老母鸡,每天都下不少鸡蛋。那时候,鸡蛋算得上是一道上等的菜了。每次母亲端出冒着热气,飘逸着香味的荷包鸡蛋汤,她都借口不喜欢吃鸡蛋,只喝剩下的汤。后来,家里生活条件好了,母亲这个挑食的毛病便没有了。这时,我们才知道,不是母亲不喜欢吃,是她不舍得吃。
记得曾经每到新年,家家户户都赶做新衣,我家自然也少不了。年前,母亲便拿着尺子,在我们身上上下比划,一边比划,一边记数据。然后,她去县城买布匹,送到做裁缝的大姨家。大姨看到尺寸,问:“孩子们一人一身新衣,怎么你的没有写上。”她笑笑说:“我今年买的新衣还没有穿,过年正好穿。”她说的新衣服,我们始终没有见过,也没有看到她穿过……
在几十年的生活里,母亲日复一日的,为了子女全心全意地付出,不求回报地付出。为了子女,她一再的压低自己的生活标准,低至无标准。只要子女的生活好,便是她生活里的全部好。
母亲就像一头老黄牛,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总是不知疲倦地,默默地耕耘着,这一片名叫“家”的土地;母亲就像老鹰抓小鸡游戏里的一只老母鸡,拼劲全力,用生命去守护着家里的这群“小鸡仔”,免受外面老鹰的袭击;母亲就像一只骆驼,一家人生活的担子即使压弯了她的脊梁,她也要咬牙坚持。
三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只会默默地付出爱,却从来不会用语言表达爱。我也习惯于默默地接受她的爱,从来不会说感谢她,爱她。
记得上初中时,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对我们进行政治教育,说:“现在的孩子,不善于表达感情,对家人的爱,不表达出来,家人怎么知道?有爱就要大胆说出来,要学会多感恩父母,对父母,要大胆说爱。”
老师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在我的家里,母亲只会默默地付出,下雨天,提醒拿伞;午饭时,催促多吃饭;深更半夜,跑过来给我们盖被子,但却从未听过她对我们说“我爱你”三个字。
那天放學,在回家路上,我一直给自己打气:进门时一定抱一抱母亲,然后对母亲说“我爱你”。回到家,推开家门,母亲正在灶台前,手里挥舞着锅铲炒菜。她看了我一眼,说:“赶紧去烤火,马上就吃饭了。”
我站在门口,鼓足勇气,对着母亲,小声地说:“妈,谢谢你,我爱你。”声音有些小,像蜜蜂嗡嗡声。母亲答:“今天吃血粑炒腊肉,莴笋。”她完全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于是我加大了声音,再次对着母亲说:“妈,谢谢你,我爱你。”母亲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明白,问我:“你讲什么?”我急了,扯着嗓子喊:“妈妈,我爱你。”
母亲这下听的真真切切,她晃了晃身子,红红的炉火映照下,她的脸上是红色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自言自语地说:“你这熊孩子,说这个做什么。”便垂下头炒菜,不再理我。但在她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了一丝含蓄的微笑。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地完全习惯于她对爱的表达,也学会用她的表达方式去回应她的爱。我再没有对她说“我爱你”,只是一有空闲时间,就回家看看;只是回家的时候,买很多她爱吃的水果;只是不断地向她唠叨不要种地,就像她唠叨我多穿衣一样;只是离开家后,定时给家里打个电话。
今天,坐在静谧的咖啡厅,脑海中却不禁回想起满天的飞雪,我想念母亲了。思念至此,我赶紧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父亲接的电话,一顿嘘寒问暖之后,我赶紧问母亲在哪儿。
“怎么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妈妈在家吗?”
“她刚刚还在,现在到马路上去了。”
“大下雨天的,为什么还要出去啊。”
“她每天都要过去四五趟,拦不住。”
父亲的话音刚落,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的背影,那个在寒风里,在大雪里,曾经等待过大姐,等待过二姐的背影,现在正在马路上,等待着我的归来。
母亲的背影依旧,只是,这个背影不再挺直,不再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