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女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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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爷,总算盼来了。
  我急忙吩咐人张罗锣鼓家什,准备迎接。
  乡农业技术推广中心办了个“农业技术学校”,农民叫它“夜校”。这是为了解决农民对科学知识的渴求而办的。何副书记让我和朱青山暂任教师。平心而论:有点儿赶鸭子上架。说来惭愧,我俩虽是“名落孙山”的大学漏子,但并不服输,决心自学成才,当战胜命运的强者。这次就是通过考试择优安排工作的。我俩不胜其任的原因是农业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说心里话,压根儿就没想在农业上干点什么。受此种思想支配,我们发誓一辈子“宁工”“不农”。大学落第,我们各自挑选了自学科目:我攻文学,朱青山他长得又白又胖,还姓朱,都叫他“巴克夏”。朱青山这个名字几乎被人遗忘,此不雅绰号连他自己也默认了。不信?你尽管直呼,他绝计不会生气的。你别看他长得其貌不扬,可心灵手巧,能写善画,为人画素描,几笔勾勒,其基本特征便跃然纸上。对了,这次被聘用的,还有刚才提到的主抓农业的何副书记的儿子何福生。这小子长得精瘦,人称“猴子”。他在校期间,性格出奇地顽劣,学习就可想而知。这次鬼知道他是咋考上的。他独喜唱歌,整天吊着个踩鸡脖子似的嗓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顾忌地唱着高音。一首歌只唱两句就跳到另一首上,东一句,西一句,什么“我爱你呀,亲爱的姑娘——美丽的姑娘见过千万,独有你最可爱——姑娘好像花儿一样——”虽然唱得不伦不类,却衔接巧妙,流畅自然,惹得路人捧腹,他还自诩为有音乐天赋。
  你们知道吗?何副书记答应通过考试择优招干是迫于全乡舆论压力,否则,我和巴克夏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望“猴”兴叹。依何副书记的意思,除了文化考试,还要看表现,其目的很明显。但是,如今正惩治腐败,“指鹿为马”的故技已不敢公开表演。何福生当不了农技校教师,却当了公务员。这几天,又学上了外语,以求心理平衡。也像那么回事似的,揣着个MP3,伸着细脖,一路怪声怪气地向熟人“Byebye——”地叫着。
  倘若让我俩教语文和数理化,不说胜任,还算凑合,教农业技术?乖乖!简直是擀面杖吹火!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我们赶紧买了几本农业方面的书,也正经八百地认真备课写教案,还预先分好工:我教《农机具管理和使用》,巴克夏教《农作物栽培》。我知道来上课的肯定不少。因为报上曾刊登了某地致富后,城市姑娘下嫁农村的消息,把这儿的小伙子的心撩拨得痒痒的。
  晚上,果然不出所料,黑压压的一屋人。
  原定我先讲,可一看这阵势,不由打了个寒噤。转念一想,不如让巴克夏先蹚蹚路子,便推说忘了带教材,往外就跑,刚出大门,又转回来,悄悄坐在学员身后,且看这“呆子”如何表演?
  一开始,他像一个刚过门的媳妇,扭捏地站在讲台上,两眼惶恐地四顾,在灯光的映照下,脸愈加白,两手不安地搓弄,喉结上下滚动——我的天,简直在活受罪!这“呆子”平时在大庭广众面前说笑话毫不脸红,今天来真格的,却“怂”了。唉!真是块端不上台面的狗肉!
  下面出现了嗡嗡的议论声,眼瞅要塌台,他干咳两声,开始说话:“学员同志们,今天——我乡农业技术学校开始上课——由于我们的水平有限,在讲课中可能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错误,望及时批评指正——共同研究——”虽说这两句开场白不怎么的,是拾人牙慧,老生常谈,但挺起作用,课堂安静多了。
  “现在——我讲——种子。”说完,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两个漂亮的宋体字,下面传出了啧啧的赞叹声。他继续讲课的时候,情绪趋于平和,头堂课总算下来了。
  这些不受约束、无籍可开的学员是抱着各取所需的目的来上课的,相继提出很多问题要巴克夏回答。如谷子卷叶是什么毛病啦——玉米苗发黄是化肥烧的吗?红头苍蝇是不是草地螟等。
  这些问题我们是解答不了的,因为除了按书本章节背了一些理论外,其他就不甚了了。巴克夏被问得支支吾吾,满头冒汗,求援似的望着我。我灵机一动,连忙遮掩:“大家问的都是关于农作物的疾病与虫害部分,将来会讲到的,现在暂不涉及——”
  虽说搪塞过去了,但学员们还是接二连三提出很多问题,我们只好东问西讨,穷以应付。
  有天晚上,不知哪位学员写了一首打油诗,放学后贴到了黑板上。
  两位教员真不糠!
  一天到晚上两堂。
  你想学来他不教,
  你不学来他乱讲。
  学的东西不对号,
  办这学校啥用场?
  我俩又气又羞,连忙撕了下来。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去找何副书记。何副书记正坐在乡办公室的床上吸烟,外衣敞开着,分不清是灰是白的背心卷到胸口上,露出圆滚的大肚子。光着脚丫儿,有几个苍蝇在脚趾间的黑泥中嗡嗡地忙碌;地上一只塑料凉鞋底儿朝了天,另一只不知去向,大概谁闹着玩儿藏起来了。可能昨晚打麻将睡得太晚,他目光暗淡僵滞,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平时就不大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儿。
  现在,农村相继成立了合作社,农民开始有计划地科学种地。不需要乡镇干部瞎指挥了。全乡除了农科站、计划生育办还有點事外,其他人闲来无事,白天不是找借口划拉个体户,就是巧立名目大量开垦生活基地种经济作物;晚上,喝酒,打麻将——
  何副书记日常事务有秘书支应,生活又有“猴子”照顾。晚上玩儿够了,白天除了睡觉,喝茶,就“唠大天儿”。他听了我的汇报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伸个懒腰说:“先对付吧!新站长就要来了——”
  “真的?”
  “嗯,听说还是省农大毕业生。原把他分到县农科所,可他非要上咱这儿来——”说到这儿,何副书记摇了摇大脑袋。
  是呵,这位善于在公开场合搞“你把我小姨子安排,我就把你外甥转正”这种毫不脸红的交易,向钱看,为人民办点事非得敲竹杠的领导,是不会理解这种做法的。说实在的,当时,我也不无想法:这样做无非抱有某种野心,想往高跳必往下蹲嘛!否则,傻瓜才这样干。   这时,猴子跑进来说:“县里来电话,说新站长乘下午一点的班车到。”我一看表,是十二点三十六分,得赶紧准备。
  公共汽车站。巴克夏正布置乐队和仪仗队。
  为了壮大欢迎队伍,他把“乡直”的哥们儿都请来了:有敲锣打鼓的,有扛彩旗的,还有吹唢呐的……在我们心目中,新站长一定是个精明强干的男同胞。
  看看公共汽车近了,我命令仪仗队列队,乐队奏乐,鼓掌——
  汽车刚停稳,巴克夏就亮开了大嗓门儿:“旅客同志们,请注意,你们哪位是调到乡农科站工作的?请到这边来,我们欢迎您!”
  人们惊诧地望着我们这伙青年仪仗队,谈论着,品评着——旅客们一个个拿着东西从汽车上下来,像外国首脑检阅三军仪仗队,一律行注目礼从我们眼前走过。我敢说,在我们这儿,这是最隆重的礼遇 。
  旅客快走完了,谁也没停下来。咦?难道没来?掌声、锣鼓声稀拉下来。就在大家快要失望的时候,一个姑娘微笑着款款地向我们走来。我顿觉眼前一亮,她身穿紧身连衣裙,明显勾勒出健美的曲线,乌黑的披肩发裹着一张酷似桃花的脸,毛嘟嘟的睫毛包着一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真乃顾盼生姿,窈窕清秀。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好像在哪见过?呵!我终于想起来了。与此同时,巴克夏也惊喜地俯在我的耳边说:“是她?”
  我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他嗷的一声,窜到一旁去了。
  那时我们名落孙山之后,每日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到处闲逛。竟有一种卓尔不群之感。家家都厌烦我们这些无业游民:我们在哪里安营扎寨,哪里就倒霉了。大吵大闹,吵得人家不得安宁,不到后半夜不收兵;闹得人家关门闭户,“坚壁清野”——把桌凳都藏起来。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只好一阵风似的卷到养牛专业户何大爷的一间小屋里。这何大爷光棍一辈子,从未娶过妻,更谈不上生子,所以,非常喜欢小孩。在他那儿哪怕玩儿一宿,他也不会生气,还变着法儿从灶坑里扒出烧得焦黄、喷香的土豆,从锅里拿出鲜嫩的烀玉米,从柴堆中掏出鲜甜的瓜果——他只是笑眯眯地叼着长得出奇的大烟袋看我们吃,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据说,他是何副书记的叔叔。去年,何大爷患病,急需要亲人照顾的时候,何副书记全家竟无一人到何大爷家来看过,只是从老人家特别疼爱“猴子”这一点上,看出其骨肉情分,但“猴子”从来不欣赏爷爷的疼爱,拒绝吃爷爷的东西,嫌脏。他把吃食掷还给爷爷的时候,何大爷的脸上露出极痛苦的表情。尽管如此,我们这些捣蛋鬼也不能有越轨的行为,否则,何大爷会用那长长的烟袋锅准确地刨到你的脑袋上。因为受约束,所以,只有万不得已才到这儿来。他老人家虽经常向我们发出邀请,又有“嚼裹儿”的诱惑,可我们怕他的烟袋锅。
  那天,我们一进屋,就见炕沿上坐着一位身材苗条,衣着讲究,模样漂亮的姑娘,眯着好看的大眼睛向我们直笑。霎时,我们就像进了老师的办公室,规规矩矩地总想往别人后面站。
  何大爷像往常一样把大半个炕让了出来,可我们谁也没动,既不上炕,也不走,仿佛不知道这姑娘的底细不甘心似的。何大爷似乎看出来了,嘿嘿一笑:“这丫头是从县里来看我的。”
  虽听说最近有城里姑娘下嫁农村的事儿,可那只是听说而已。在我看来,像她这样漂亮姑娘的下眼皮总比上眼皮长,像画上的人一样,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我把手一挥,学电影上那样,喝了一声:“上!”抢先占领了有利地形——炕头。大家先一怔,接着也呼噜一下拥上炕。猴子的二齿钩眼睛盯着人家不放,我扯膀子给拉了上来。巴克夏冲他做个鬼脸,他红着脸伸手借抓扑克来掩饰,巴克夏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不忙,白磨手不干,讲一下,输了咋办?”
  “惩罚!”他一挤眼睛。
  “咋——罚?”
  大家四下看着,是呵,想来个“金龙盘玉柱”,没桌子;闹个“观音顶宝塔”,又没有啥东西可顶,猴子一指南墙的一个驴套包说:“输了戴套包,咋样?”
  “中,戴就戴!”我最后拍板敲定。
  打扑克,我不含糊。不过,这次可得小心,这猴子没安好心。在大姑娘面前戴套包,那可丢透人了,我孟浪地抓牌,恨不得把好牌都抓到手,大家也很紧张,想必心情是一样的。
  这当儿,那姑娘正用眼睛打量着我们,不过眼光和何大爷不一样,是疑问,还是责备?当她的目光扫到我的时候,我故意昂起头,像演员那样做大幅度动作,也不知是气她还是逞强。唉!现在有了这个“特别观众”,不用烟袋锅也没人闹了。脏话、屁话也无人敢说了,太不随便了,我真后悔到这儿来!
  最后摊牌,猴子想凭一张副牌钻过去,但事与愿违,“抠了。”他很明智,不用强制,没费多少口舌主动拿来套包,斜了那姑娘一眼,一咬牙套到脖子上,额角出现了亮晶晶的东西。他知道,如果第一人不戴,下面的人是绝对不戴的。活该!谁让他提议的,只好请君入瓮了。
  “嗬!猴戴套包算咋回事——”巴克夏刚调侃一句,我连忙瞪了他一眼,猴子急眼了,会把套包抛掉的。
  渐渐地,我心不在焉起来。
  我发现何大爷情绪特别好,笑眯眯的,每道皱纹中都堆满了喜悦;那姑娘对老人家也极亲近,张口爷爷,闭口爷爷,叫得可甜了。她是谁呢?過去从来没听说他城里有个孙女啊?而且,猴子都不认识她。
  我由于胡思乱想,输了。套包理所当然地要套在我脖子上了。猴子从脖子上摘下套包,像在游艺会上套圈那样,单眼瞄准,抛了过来,我连忙用手一抓,抱在怀中。
  “不行,拿着不行!”大伙齐声嚷,猴子乐得直打滚儿。
  “戴上,戴上——老九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巴克夏模仿座山雕的声调笑着抢套包。
  “等一会儿——”我实在找不到托词。
  正在这时,那姑娘说话了:“小伙子们,你们除了打扑克、戴套包外,还有别的章程吗?”
  呵!口气不小,幸亏她是姑娘。
  猴子大言不惭地夸耀道:“他会少林拳。”他指了指我;“他会摔跤。”他又指了指巴克夏;“我……我喜欢音乐!”他忸怩了一下。   这骚猴子,就能在姑娘面前瞎吹。哼!妈的,你小子形褒实贬:我们都是摔摔打打的土匪,就你是酷爱艺术的学者。我心里直骂。而巴克夏板着脸,憋住笑,看似介绍实是回击说:“他还会爬杆儿!”
  “你这猪——”猴子不乐意了。
  “唉!人活着不就是如此吗?”我打断了俩人即将爆发的战争,又揶揄地瞥了那姑娘一眼。
  她注意地看了看我,认真地说:“宝贵的时光就这样消磨掉了,难道学点什么不比这更有意义吗?”
  大关东话我听得多了。我本不想再理睬她,见大家伙儿正瞧着套包,只好认真地说:“混一天,算一天,有什么办法?”
  “他俩都考上了‘家里蹲’大学!”猴子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农村现在多需要科学知识啊!”聪明的姑娘并不提考大学的事,换了话题。
  “是呵,这话我也会说,多么需要知识啊!多么需要人才啊!”巴克夏学着她的腔调,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光说算啥?要言行一致!”我最看不起光说不做的人。
  “什么言行一致?”她有些不解。
  “我看咱们彼此彼此——都是能说不能做的手儿。请问,你能把知识献给农村吗?换句话说,你能到农村来吗?”我将了她一军。
  “我?”她顿了顿,然后把头一扬,“当然,你们等着瞧吧!”表情很郑重。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站了起来,“你能来,我们也不玩了——从今天起——”从今天起干什么我没搞清,但我三把两把撕碎了扑克。猴子心疼得直咧嘴。巴克夏知道我玩的是趁机逃脱的把戏,并没拦我,在那儿发呆。
  第二天,她走了。
  何大爷告诉我,前些日子,他去县城看病。一出车站,险些被车撞上。赶巧遇上她。她放弃去姑姑家串门,领着老人家到医院就诊,安排吃住,无微不至地照顾,一直到痊愈,又把老人家送到家中,还经常来看望。
  通过这件事,我对她的印象好多了,且不管她说话算不算数,学习总是应该的。从那以后,我们都不再荒废时间了。我虽不相信她能真来,但倘若将来见面了,总不能让她看低了。
  我正在发愣,巴克夏推了推我。一看,她落落大方地把行李和脸盆牙具放到地上说:“谢谢大家来接我——”一看是我们,便笑道:“是你们?怎么样?说话算数,言而有信吧?”说着向我伸过手来。
  “太欢迎了!你如此言行一致,着实令人佩服!”我发现她那白皙的小手是那样柔软而有力。她又把手向巴克夏伸去,这呆子还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说:“我叫巴——不,叫朱青山,他叫韩明义,都是农科站的,嘿嘿。”
  “太好了!我叫吴殊书,你们叫我小吴,还是殊书都行。”
  巴克夏悄悄告诉猴子:“快去,准备洗脸水。”
  这猴子连话都没说上,噘着嘴不情愿地走了。
  这时,掌声、唢呐声、锣鼓声停了。我一看,这些家伙真不够哥们儿,排得整齐的仪仗隊自行解体,都悄悄地溜到远处指指点点——整个车站只剩下我们仨人。我知道四周有无数的眼睛向这儿望着,简直就像看马戏。
  “快走!”我示意巴克夏提行李,可这呆子微笑着把牙具、脸盆接了过去。我只好去提行李,打算扛在肩上,没想到她笑了笑说:“来,咱们抬着吧!这样省点劲儿。”没等我表示什么,她走上前来,握住了另一端的行李绳。
  我们就这样在乡里唯一的,也是最繁华的“长安”大街上走着,在目光织成的网中穿过,似乎还听见了窃笑声。我想溜,又没借口,想跑又跑不起来,只好低下头,感到芒刺在背,苦不堪言。我斜眼见她挺着丰满、高耸的胸脯潇洒自若地走着,想和我说什么;我佯装看脚下的路,只看见她一闪一闪,穿着白皮凉鞋的脚尖。
  忽然,四周的笑声大了起来。我连忙朝后一看,只见巴克夏两手平端脸盆,站在“等腰三角形”的顶角上,正怪模怪样地走着,而我和她的手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稍远一些是一帮孩子跟在后面看新鲜。这种队形活像外国某电视剧中王子与公主去教堂举行婚礼。我顿时汗流浃背,不由加快了步子,把“等腰三角形”拉成了“不等边三角形”。
  她奇怪地望着我,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微微一笑说:“好,你先走吧!”松了手。我如获大赦一样,扛起来飞跑,像逃命。听见巴克夏对她说:“对不起,我们先走,在乡政府门口等您——”也跟了上来。
  我恨透了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
  当把行李和牙具放到早已安排好的房间里的铁床上时,猴子一手提壶,一手端着茶杯,把她领了进来,又弯腰又点头,一会儿说原谅,一会儿说包涵——哼,可让他得了表现的机会。这是遗传因子的作用,比他爸爸在上司面前八面玲珑的本领还技高一筹。
  巴克夏嘲弄地说:“猴子,你开个茶馆准盈利!”
  “为啥?”猴子不解地怔怔望着他。
  “你这种服务态度,那还有冒?”
  “去!过年非宰你不可。”他反击了一句后,又轻佻地对她说:“有啥事,只管吩咐!”然后,垂手站在一旁。
  她把行李打开铺好,又把房间简单那么一收拾,马上焕然一新,细心的姑娘在这一点上,就比小伙子强,房间立刻融满了说不清是香水还是香皂的馨香气味。
  我决不能像猴子那样在姑娘面前做出下贱的举动,便装着漫不经心,踱到桌前,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一面镜子,后面有一张她的全身照,穿件泳衣站在遮阳伞下,全身透着健美。呵!是在明月岛上。美丽的明月岛,我太熟悉了。姥姥家就在齐齐哈尔,每年暑假,我都到明月岛去玩,那波光潋滟的江水,金子般的沙滩——真像梦一样留在我的记忆中。
  猴子一把抢去了照片,摇头晃脑,啧啧声不绝于口。
  我很生气,对猴子产生了感官上的厌恶,便对站长说:“好了,你休息吧!我们走了,如果有事,到前边办公室找我们。”我说着,从窗口指了指前面农科站的房间。
  巴克夏也跟我走了出来,很远还能听见猴子嗲声嗲气的说话声。   “骚猴子!”巴克夏愤愤然。
  经过何副书记办公室时,见窗台上杯盘狼藉,何副书记正和几个乡干部打扑克。其中一位用拿烟的手向我们挥了一下,我们便走了进去。
  “来了?”何副书记从扑克牌上移开眼光,看了看我们。
  没等我们张口,专靠给编辑送礼而发点儿豆腐干新闻的通讯干事李文,抢先说道:“来了,刚进屋,我看见了——是一个妙龄少女,标致得很——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这个李文总以高级知识分子自居,说起话来好卖弄辞藻。
  一开始,何副书记只是用鼻子嗯了声,眼睛并没有离开牌,当听到是一个姑娘,而且如何美貌的时候,眼睛睁大了,嘴角出现一丝浅笑。他胡乱打完这把牌,站起来说:“太不像话了,调来人了,也不去看看,要关心群众生活,当心工作方式嘛!”他也不顾别人偷偷发笑,一边扣着几乎扣不上的裤门,一边说:“今晚,你们再上一课,让她休息一下,咋样?”他把皱巴巴的上衣拉了拉,也不等我们回答,撇下吁嗟喟叹的牌友,独自腆着将军肚走了。
  我俩拒绝了李文“凑局”的邀请。一个姑娘家如此言而有信,我们更不能自食其言。
  课堂上,我们把新来的女站长大大推崇宣扬了一番:什么省农大毕业生,放着优厚的条件不要,却主动到农村来等等。这些绝不是蹩脚的剧团为招揽观众而吹捧女主角,这是我们发自内心的。一则是为了农校的前途着想;二则,她的言行确实可敬可佩。其实,学员比我们消息灵通,今天上课的人特别多,连教室的窗外都站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都有一睹这位女站长风采为快的愿望,因为下午我们招摇过市那一幕,足胜措辞华美的广告和引人注目的海报了。今晚,我们力争把课讲好,力求讲懂讲透,拿出看家本领去博得学员的好感——其目的不为别的,只求她来上课别把我们比得太差了。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嘛!学员们对我们卖力气的表演有些惊讶,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用心。不过,课堂效果不错,若不,那几个穿着时髦、平时嘴撇得像个烂柿子的女学员怎么会围着我们问这问那,而且,表情极虔诚。
  放学后,我们回到办公室,打开灯,把书和教案放到抽屉里。听觉和嗅觉都灵敏的巴克夏拨拉我,让我往窗外看。我推开窗户,后院,她的那间屋子里亮着灯,不时传来何副书记的说话声。但听不到她的声音。我看了看表,呵!快十点了!何副书记待了这么久,该多“关心群众生活”呀!
  我曾听说何副书记原在外地因作风问题才调到这儿来的。对领导干部这种“换地方”惩罚法不理解,只上不下,犯了错误就换个地方,就如小孩尿炕,把这床褥子尿了,再换一床,结果弄得床床都有臊气,使人近前不得。这次乡里惩治腐败,像往常一样,何副书记只敷衍一下。中央让干点啥,到县乡两级就松劲了。就像往水里扔石头,中心激起的水浪高,然后向四周扩展开去,越传得远越低,最后波平浪静。我为女站长担起心来,但转念一想,何必多管闲事!这女子如此风流,倘若是周瑜打黄盖——我们岂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我正想回家,巴克夏却说:“咱别回去了,反正也不太冷,就在办公室睡吧!”
  真是呆子!有啥法?他早就是猪八戒了,我可得見机行事。于是,我搬把椅子坐到窗前,巴克夏把灯关了,坐在椅背上,挽挽袖子,露出跃跃欲试的架式。
  蓦地,我推翻了刚才的想法。就凭她对待何大爷这一点上,就不会是轻薄的姑娘,而是胸怀大志,心地善良,被社会赞誉的好人。这时,我又有点埋怨她:为了争口气,到这鬼地方,是否有点傻气?唉!不谙世事的埃斯梅拉达,现在这儿不是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也不是亚当夏娃的伊甸园,这儿有道貌岸然、内心龌龊的神父克洛德呀!
  十点钟,说话声没有了,但没有关灯,传出几声桌椅的撞击声,巴克夏已经站到窗台上,没有她的求援声,我们去干什么呢?
  巴克夏正要往下跳,何副书记出来了,在灯火阑珊中踉踉跄跄地走了。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我们也不能走,要守到天亮!”巴克夏嘟囔着从窗台上下来。
  我让他先睡,他执意不肯,但没过多久,他就靠在椅子上响起了鼾声。这个家伙,倒颇像有一颗高尚的心灵、富有同情心、敢于伸张正义的卡西莫多。“明天想办法在她窗上安铁条,最好装个防盗门。”我叨咕着。当天色微明的时候,我的神经一松弛也睡着了。
  第二天,她上班来了,仍旧娉娉婷婷的样子。
  我看了看她说:“今天,给你的窗上加铁条。”
  “然后通上电!”巴克夏这一招儿不高明。
  她先一怔,聪明的姑娘一定知道我们昨晚听到了什么,微微一笑:“不用,过几天,我搬到何大爷那儿去,老人家太孤独了。”接着她眉毛一扬,“谁想领教我这省业余体校武术队尖子的拳头就来吧!”接着冲着我一笑,不无真挚地说:“谢谢你们!”
  我对她肃然起敬,她到农村来是否抱有某种目的,暂且不说,光凭她这侠肝义胆的言行,就足以使人倾倒了。
  我们把站里及农科校开课的情况向她详细汇报了。她认真记录着,等我们说完,她放下笔说:“你们俩还要教下去,我教农作物的病虫害防治,如遇到什么问题,咱们共同研究。除此之外,咱们白天分片包干,去各村的合作社帮助解决实际问题,让他们相信科学,利用科学,尝尝科学的甜头。”
  “可……我们下去怕不行。”巴克夏忘不了被问得张口结舌那一幕。
  她莞尔一笑:“我虽比你们多念几年书——不,你们也进行了自学,所以,不比你们强多少,只不过我多学了点农业方面的知识。一开始,我多去几个村,带带你们,将来一旦讲课有疑难,可给我打电话,我会马上赶到。”
  真虚心!与这位漂亮又有学问的姑娘在一起,真是一种享受。她那渊博的知识、热情的工作态度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还有什么说的呢?总而言之,来了个理想的站长。
  晚间上课时,人来得比昨天还多。
  她一走上讲台,下面鸦雀无声,连窗外的吵闹声也没有了。她用那亮闪闪的大眼睛向下面望了望,开始说话了,嗓音悦耳动听,真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就像寂静的山林里飞进一只百灵鸟。她那优美的嗓音,恰如其分的动作,一下子慑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我暗暗对她惋惜起来:她为何不去当演员?她若当电影演员准能赛过刘晓庆。   一堂课下来,休息的时候,临时插班的猴子与几个哥们儿围了上去,嬉皮笑脸地说:“吴站长,你会唱歌吗?”
  “会啊!”她自若不失庄重。
  这些家伙明知故问,这嗓子能不会唱歌吗?
  “会跳舞吗?”另一个问。
  她微笑着点点头。
  “那,请你来一个,让我们开开眼好不好?”猴子的话立即得到学员的赞同,应和声从四周传来。
  我也想看看她那优美的舞姿,听听她那动听的歌喉,但绝不是这种场合。
  她没有生气,仍微笑说:“休息时间短,一会儿就上课了,以后咱们安排文艺活动时间,大家都唱,都跳,青年人嘛!”说完,她看了看表,“好,大家坐到座位上,继续上课吧。”
  人就是这样,你越忸怩磨不开,他越上脸,你勇敢地迎上去,他倒先怯了。她这样大方地一说,加上巴克夏在中间神乎其神地一宣传,“猴子们”一阵交头接耳后,不敢放肆了,都规规矩矩坐了下来。
  她不仅在农科校打响,在乡政府内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何副书记在她面前很庄重,而且不再松松垮垮,各站也不在上班时间打扑克了。因为她非要何副书记定几条《规章制度》《惩罚条例》不可。奇怪的是,何副书记对她言听计从,马上照办。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李文和几个放荡惯了的人对她心怀不满,背后说她坏话时,何副书记却听之任之,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一天上午,她下乡去了。这几个家伙又聚到一起。一个说:“真不理解,还有人到农村来,咱想进县城还没门儿呢!”
  “啥不理解?一定是有啥不顺心的事,一时任性——”这位口下留了情。
  “哼!说不定是逃婚!”李文一甩乌亮的头发。
  “备不住让人‘铆’了,没脸!”猴子插言道。
  “哈哈哈——”
  我实在听不下去,但又没有勇气站起来反对,因为他们有的是父亲或同辈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把关系闹僵不好办。
  正在这时,巴克夏呼地站了起来:“你们也太不像话了!为啥凭空污蔑别人?”
  猴子嘴一撇:“你向着她干啥?又不是你老婆!”他以为何副书记在场谁也奈何他不得。
  “你放屁!”巴克夏生气了,也不管谁在场,要跳过去,把猴子吓得一溜烟儿跑了。
  我一拉巴克夏的胳膊,我们回到农科站的办公室,耳不听心不烦。
  “真是岂有此理!”巴克夏余怒未消,白胖的脸变成猪肝色。
  “上帝”为啥创造这些搬弄是非的人呢?长此下去,这些好事之徒、长舌之君难免有意无意地宣传丑化她,想待下去,可不容易啊!
  可是没几天,这帮家伙的嘴都封住了。
  那是一天下午,县里小汽车来了。从车上下来一位高个儿,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噢,是主管农业的马副县长。他一看见吴站长就说:“殊书,过得惯吗?你爸爸妈妈要来看你呢!”
  “不用他们来看我!请您回去转告,说我很好,一切顺利!”吴站长嘴一噘。
  她爸爸是谁?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心中画了个问号。马县长走到何副书记面前说:“老何,殊书是吴军同志的女儿,望你们在生活上多照顾点儿。”
  吴军?不就是县委吴书记吗?
  “看父敬子”是中国的传统习惯。果然,大家几乎同时一愣怔,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把头扭向吴站长,仿佛第一次看到她。吴站长严厉而任性地走到马副县长面前:“马叔,我对你有意见!我来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保密的吗?”
  “殊书,这是你妈妈特意交代的。”马副县长不好意思地解释。正在这时,何大爷进来了。这老爷子也不知怎么听说县里来大官了,若不,他是从不登乡政府大门的。只见他一身干净衣裤,一定是吴站长为他洗的。虽然年迈,步履有些蹒跚,可面色红润,腰板硬朗。
  吴站长走上前去,喊了声:“爷爷!”把老人扶到沙发上坐下。何书记刚要变脸,想斥责老人两句,见状,把嘴张了张,话又咽了回去。老人家疼爱地拍了拍吴站长的肩头,冲马县长说:“哪位是县长?我老頭子问他一件事。”
  “老人家,啥事?您尽管说吧。”马副县长很和蔼,没有令人厌恶的官气。
  “我想打听一下,殊书这孩子犯了啥错误?”老人家由于激动,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犯错误?”马县长被问得莫名其妙,微微思索了一下说:“她主动要求到农村工作的。”怕老人家听不见又提高了声音,“没犯错误!”老人一听松了口气,对大家说:“有人说殊书是犯错误下放的。我纳闷儿:这么好的姑娘咋能犯错误?”他眯眼看了看站长,“我瞅她一天乐呵呵的,又不太像——不犯错误好,中!好孩子。”老人手捻胡须乐了。
  马副县长说:“殊书,你做得对!给我县青年树立了榜样。”
  “马叔,您不知道,在报志愿时,还动摇过呢!这多亏了爸爸的支持。”她羞怯地望了马县长一眼,脸红得像怒放的月季花。
  “可不咋的!”健谈的何大爷接着话茬,“现在庄稼院正缺这样的人。大家按照她教给的法儿把地侍弄得,啧啧,你就瞅那长势吧!起先,还有人不信呐,现在怎么样?来向她讨教的不断流了。”
  “爷爷——”站长孩子似的摇了一下老人的肩膀。老人伸手抚摸一下她放在肩上的小手,继续说:“我那两头奶牛病了,差点把我急成火连症,我估摸着,这怕没救了,哪承想,她给牛灌下一剂药后,好了,真是仙女呵!”
  “爷爷,这是我应该做的嘛!”
  何大爷抬起头,望着她说:“这些都中,可你下班还伺候我这孤老头子,图个啥呢?”
  “爷爷,这几年,你把积攒下来的五千元钱捐给学校,图个啥呢?”她调皮地反问道。
  “嘿嘿!”老人让她逗乐了,“咱富了,可不能忘记国家,钱多了我又花不了,实指望能多教出像你这样的好孩子呗!”
  大家都怀着崇敬的心情望着这祖孙二人,连李文也表情异常,大概也受到某些触动。猴子却一撇嘴,小声说:“这傻老头子,怕钱多了扎手。”何副书记转了一下眼珠,对马副县长和吴站长说:“老马,小吴,你们不知道,这老爷子是我——”   “各位忙着,我走了。”老人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吴站长扶着何大爷站起来,送出大门。何书记尴尬地垂下了头。从那以后,何副书记他们不再无事生非了。
  可是没过多久,李文迈着方步走进农科站,大有学者之风,他瞧着吴站长煞有介事地说:“吴站长,你的行为本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有个问题请您回答——”
  这个记者大概要写通讯?说实话,吴站长是应该写,可李文写出的东西,我实在不敢恭维。她定睛望着他,两只秀美的眼睛眨动着,没有说话。李文干咳一下说:“你这感人的行为如果不是英雄冲动论,是否可说是英雄阶段论?”
  他哪儿找来这么多词?
  他见站长没表示什么,又一本正经地说:“几年后,何大爷愈加不能自理,而你必然结婚远离——对不起,请不要生气。到那时,您是否会以种种借口弃之?”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些也是采访的内容吗?
  “我在农村找对象,结婚也不走,在农村安家落户,伺候何大爷,为其养老送终!”
  像迎头遇上了扫过来的机枪子弹,李文连说:“好,好,行,行……”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尴尬万分地退了出去。
  巴克夏没有笑,只是异样地望着吴站长。这呆子,又异想天开了。
  是呀!几天来,有种奇怪的情感在心中萌生:她不在身旁总觉怅惘、空虚,和她在一起,倾听她那娓娓的谈吐,不仅心情舒畅,而且感到无比地充实和满足。这里面有爱的成分吗?我不知道。爱情真是个复杂的概念,对爱,我不敢奢想。对她,只愿她能找个才貌双全、志同道合的伴侣;我自己呢,最好暂不涉足,而实际上,我除了每天学习和工作外,认真备课,授课,学员反映不错。令我不安的是,巴克夏聪明,功课基础好,还在业余时间搞绘画。上一次市美展,他的那幅《金秋》获一等奖。画上那个怀抱稻捆、脉脉含情的姑娘酷似我们站长。
  何副书记上午让猴子进县城给吴书记送点土特产。可是,这位穿花上衣、牛仔裤的“齐天大圣的后裔”并没有孙悟空的神通,下午又沮丧地拿了回来。
  社会上那些小伙子有事没事到农科站坐坐,以能与站长说上几句话为快事。上班时间,站长大都在繁忙中度过,只有休息时间,这些来访者才能如愿。虽然他们倒吊起来,空不出几滴墨水,但他们力争做到文雅,有知识,用的词汇一套套——我不是挖苦他们:也许这番表演几天前就排练好了,又反复进行了彩排,为说好这番话都快把新买的词典翻烂喽!
  然而,没过多久,这些“幻想家”真正手不释卷起来,不再夸夸其谈,而是虚心求教了。他们发现,吴站长对任何人都是那样热情,言语风度又总是那样从容不迫。这些人把准备好的那一套表演完毕,技穷了。只觉得自己知识少得可怜,笨嘴拙舌,实在无言以对。这才恍然大悟,没有知识是多么格格不入哇!
  我觉得她好像与我更近些,不是胡说,全凭小伙子的第六感官。只是何副书记近来老用话“敲打”我们。意思很明显:对站长不满,暗示我们不要跟她跑——这可能与吴书记刚刚退居二线有关。我很为难,他是主要领导,我的命运攥在他手里。所以,前天,站长约我到河边屯下乡,解决养鱼专业户鱼苗生病问题,何副书记阴着脸,瞪了我一眼。我略微踌躇了一下,巴克夏没捋那份胡子,说了声:“我跟你去!”俩人昂然地走了。由于处理及时,减少了鱼苗的损失,但是,他们回来的时候,起了大风。巴克夏撑船不熟练,过乌裕尔河时,船翻了。站长虽会水,而巴克夏连救命“狗刨”都不会。在那长满杂草的河面上可危险了。我真后悔。凭我撑船和游泳的本领——唉!真浑!我骂自己。后来,她为了救巴克夏被杂草缠住了腿,正在万分危急时刻,渔民们驾船及时赶到,将他俩救上来。
  她病了。我内疚得很,不敢见她,怕她那深邃善良的眼睛。在巴克夏及众学员的精心护理下,今天,她好了。对我还如以前一样,我想哭。我和巴克夏找她商量考试的事,她思忖一下说:“笔试结束后,可否用文艺晚会的形式举行一次口试?”见我和巴克夏表示同意,她微笑着吩咐我安排道具和桌凳,让巴克夏布置教室,写题笺。她说去通知学员,走了出去。
  我歉疚地看了看巴克夏。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伙计,记住:多咱都是邪不压正的。”
  笔试结束。收完卷,晚会开始。采取的是击鼓传花的方法:凡被鼓击中而花又传不出去者,到中间的盆中拿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农技课题。答得出得满分,答不出演节目。题的内容是利用农科知识解决农业生产中遇到的实际问题。这倒是别开生面的游戏,娱乐与知识一举两得。
  击鼓者选定为巴克夏。他得到击鼓权后,突然建议:教师也应加到里面去,击中者光出节目不答题。这一号召无疑取得全体的支持。我和站长只好加到学员中间。还好,巴克夏手下留情,一开始,他的鼓点都落到学员身上,这些人宁愿答题不肯出节目,尽管都答得很好,大家还是吹毛求疵地找毛病让对方出节目。
  学员中有能人。其中一位女学员很有水平,表演一出《单出头》,从唱腔到身段都有功夫。猴子答不出题,唱了一首跑了调的歌。这次没跳格,他像面条一样,摇来摆去总算唱完了。在哄笑声中,想慌里慌张溜掉,大家把他揪住。他无法,想了想,把身子一蹲,打了几下无师自通的猴拳,大家仍是不肯,我笑着说:“得了,放猴子归山吧!”大家伙儿这才把他放了。
  巴克夏等学员都通过后,把目标集中到我身上。我不含糊,来段诗朗诵,博得了喝彩声。不能讓巴克夏拣便宜,我拉出他说:“你不会别的,来段《猪八戒拱地儿》吧!”
  没想到他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个口琴,来了段口琴独奏。嘿,看不出这呆子还真有两下子。嗯?啥时学的?我咋不知道?只听说站长会,莫非?
  当然,口琴独奏也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最后,站长唱了一支歌,把晚会推向高潮,那歌声如山泉清流,沁人心脾,人人洗耳恭听,连呼吸的声音几乎都没有,真令人心旷神怡。
  我惊奇地发现,学员们不但在知识水平上有了明显提高,思想意识也有了很大改变。坦白讲,我也改变了想法,决心终身务农了。
  放学后,我和巴克夏想送她回去,巴克夏推辞说:“我头晕,得躺一会儿,你去送吧!”这滑头。
  “哦,我……我也不舒服。”我竟说了违心的话。
  站长笑了笑说:“不用送了,今天月亮好。”
  我们抬起头,看见月亮正在嵌着星儿的大幕前挥舞着薄纱翩翩起舞,大地、树木、房屋……恍若梦境。
  她调皮地拱拱手,道了声:“请回吧!我走了。”没等我们表示什么,转身飘然而去。
  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当着巴克夏的面又不好意思。
  巴克夏擂了我一拳头:“何必呢?”
  “别胡扯,你才——”
  “我们都应加倍学习和工作,如能与她站在一个行列里才有资格。”他异常认真地说。
  他说得不对吗?若不,我怎么无话可说了呢?刚才,从吴站长走时向他投去深情的使我不安的一瞥,我感到自己和他们有了距离。
  呵!好在现在是枝繁叶茂、万物竞生的盛夏,离结果的金秋很远,还来得及。而我决不能再当虚伪、冷酷的菲比思了。
  是的,今晚月儿真好,明晚更好。
  作者简介:赵国安,达斡尔族,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国家、省、市级报刊发表近200篇(首)小说、散文、诗歌;已出版《没有墓碑的墓》《东迁》《西征》《弯弯的乌裕尔河》四部长篇小说;获省市有关文学奖20余次;有34篇文学作品被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博物馆收藏。
  编后语:
  乡农科站来了一位新站长,这在全乡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原因是,新来的女站长不仅青春靓丽,还是农大毕业生。她说话算话、吃苦耐劳,给乡村农业科学生产解决了许多难题,办了很多实事,这不得不让几个曾经的“大学漏子”刮目相看。在她的带动下,几个原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青年逐渐厌倦从前游手好闲的生活,开始脚踏实地地学知识,并悄悄地关注着她。作者用近乎完美的人物创设向我们展现了新时代的有为青年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的重要带动作用,而结尾处的留白则让人产生无限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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