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棋客 江湖卖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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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荏苒,孟可学棋转瞬已是十余年了。孟可棋艺精进,市内再无敌手。
  话说市里有家群英茶社,依山傍水,环境优雅,是棋迷们的大本营,每日都有棋手在此对垒,节假日更是座无虚席。
  一天,茶社忽然来了个外地客,连斩本市数名高手。孟可技痒难耐,与之对弈三局竟二和一负。诸人佩服来客棋艺,设宴相待。孟可称赞客人功力不凡,来客道:“小兄弟的棋,其实也是不错的。若得高人指点,进入一流境界,指日可待。”孟可叹道:“高人虽多,却与我无缘。”客人道:“全国象棋大赛近日将在上海举行,到期高手云集,君若有心,何不前往观战。”孟可听后怦然心动,次日便带好行囊只身赴上海。
  谁知客人提供的消息不确,在上海举行的只是分组赛,决赛地点是北京。待孟可风尘仆仆来到上海,比赛已于前两日结束,参赛棋手早就各奔东西,走得干干净净。
  孟可垂头丧气地在街上转悠了两天后,决定回家。行前去书店闲逛,忽见棋书甚多,不禁大喜,当即买下一大包。出门行得几步,忍不住拿出一本棋谱翻看。翻了几页便再难释手,索性坐在路边埋头细读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很难见书上字迹。孟可恋恋不舍地合上书本,不料放于地上的旅行袋已不知去向。孟可急得直跺脚,一个过路大爷问明情况后,资助了他二十元钱。上海离家几千里,二十元钱怎么回去?孟可决定走回去,买张地图,背上棋书,便踏上了归途。
  剩下的十几元钱他不敢乱花,只得饿着肚子,白天赶路,晚间露宿。连着几天下来,这日他实在迈不动步了,坐边路边休息。忽见不远处有人在路边摆残局,攻擂者甚多。孟可心中一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着呢?”于是他买副象棋,也往路边一摆。
  半天残局摆完,收入不菲。孟可乐坏了,饱餐一顿后,当晚也不用再露宿街头,选了家旅店歇息。孟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边走边干。
  一日,忽来个小孩攻擂,连胜孟可两阵。孟可吃了一惊,事后寻思,人说江南胜地,人文荟萃,卧虎藏龙,看来果然不差。一个小孩我都不敌,此地莫非高手无数!无论如何我得找几个来,较量较量,也不枉自己千里之行。
  高手哪能随便见到呢?孟可四处挑战,来的都只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请将不如激将,孟可来棋迷常聚会的一家茶铺,当桌一坐,摸出副象棋在桌上摆好,复自怀里取纸两张,分挂两侧,却不言语,只不住冷笑。众人看那纸上,见写的是副对联:
  自出山来无敌手,天下谁人是我师!
  好大的口气!茶铺满座皆惊。当下便有人不服,上前搦战。半天时间连斩八人,茶铺无人再敢上。孟可讥讽到:“偌大地方,怎么没个像样的,尽是臭棋篓!”言毕,扬长而去。
  激将法果然有效,此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主动前来挑战。孟可索性不西归了,哪方有对手,便往哪方行。
  摆棋赚路费,悬字挑高手。辗转江南,数月间大小千余战,竟是胜负各半。孟可气馁了,渐生归意。
  一夜,忽来个白发老者,约战孟可。孟可首局让老者先行,老者微笑发招,不料攻势如狂风骤雨,孟可招架不住,很快败阵。次局孟可先架炮中路,老者与他大斗顺炮,运子如秋风之扫落叶,孟可节节败退,老将被对手生擒。第三局孟可深沟高垒,使出浑身解数与老者周旋,怎奈老者棋似浪卷沙滩,孟可损兵折将,溃不成军,只得投子认负。
  连败三局,孟可羞愧难当。
  老者道:“我十多年没和人交手了,听儿孙们说此地来了绝顶高手,一时技痒,连夜赶来领教。”叹口气又戏谑道:“你天下无敌的功夫呢?怎么不让人见识一下,或者,就是刚才使的那几路拨火棍!”
  孟可满面通红,起身再三致歉,并说出原委。老者释然,道:“用心虽可谅,言词却不妥,今后还是免了吧。何况这种办法也激不出真正的高手。只给你提个醒:你目前的功力,在一流之下,二流之上,回家去吧!潜下心努力,才是你的方向。似目前这般东游西荡全无益处。”说完老者飘然而去。
  次日孟可踏上了归程,待回到家里,已离去半年有余了。
  孟可自十六岁便入厂当工人,工作踏实勤恳,深得好评。此次突然旷工半年之久,影响极坏,领导决定严厉处罚,为此招开了全厂大会。会上,厂长先让孟可念自己写的检讨。
  孟可文化不高,检讨记的是流水账。念到丢失旅行袋,大伙无不同情,摆摊挣路费,有人大声叫好,及至“自出山来无敌手”众人都乐了。厂长也忍不住笑骂道:“真是个棋疯子。”
  结果,全厂大会办成了两件事。一是给孟可以“留厂察看以观后效”的处分;二是从此以后,全厂人都称孟可为“棋疯子”。
  正是:江湖卖艺有苦衷,千里观棋钱无踪。
  狂笑天下无敌手,摇身一变成棋疯。
  比武招亲
  星期日一早群英茶社便已经人满为患。
  棋疯子天亮便至,连挑几员大将。此时,正数落面前的对手:“胡三,你下棋总该有点长进吧!七天之内,你已经三次败在我同一招式下,这说得过去吗?”
  胡三是棋疯子好友,为人热情豪爽,只是棋艺却太差。听得棋疯子言语,胡三一笑:“输就输,谁还去注意你什么招式。”忽听旁边有人接话道:“不识钓鱼马,难怪总上钩。”话音方落,一个妙龄女子缓缓而至。一袭黄衫,面若芙蓉。不待棋疯子开口,那女子便道:“久闻棋疯子棋艺高超,本姑娘今日特来领教。”
  棋疯子会见过无数高手,可从未和女人对垒,今日突然冒出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向自己挑战,不由慌了,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对答。
  那女子抿嘴一笑,径往椅子上落座,随手摆好棋子:“赐教吧。”棋疯子欲罢不能,只得应付。谁知那女子竟是行家,连吃对方两枚大子,接着将棋疯子老将活捉。旁观者都愣了,胡三打圆场,道:“三局分胜负,再来。”
  第二局下成和棋。胡三不满意了:“老兄,别忘了‘你叫棋疯子’!”棋疯子猛然惊醒,第三局取得了胜利。黄衣女子推桌而起:“果然高明,日后再行领教。”言迄,飘然而去。
  胡三取笑棋疯子道:“你这家伙,怎么这样没出息!见着个漂亮女人就昏了头,第一局输得唏里哗啦,第二局也只仗着残局功夫硬,才勉强谋得和棋。你该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棋疯子矢口否认,可很长时间,心里总有个影子,抹之不去。
  弹指间三个月过去。一天晚上,胡三兴冲冲来找棋疯子,进门便高声道:“好消息,邻县有个女子,设象棋擂,比武招亲。”棋疯子斥道:“你胡说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比武招亲呢?”“比武招亲有哪点不对?自古便有,今天也不违法,谁也没禁止。”“这么说当真有这回事了?”“我会骗你吗?比武招亲,还是下棋,够新鲜刺激吧,怎么样?去吧。”“去就去。”
  翌日,俩人来到比武招亲处。那是一家大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门两侧贴着对联:
  纹枰交兵 快刀不斩烟酒赌徒
  沙场较技 利剑只取南北高手
  横额四个金闪闪大字:打擂招亲
  擂台设在院内,正面墙上挂着一块大棋盘,盘上棋子错落,原来是个残局,上方大书“招亲擂”三字。院中央红绳围出一块空地,地上方桌一张,桌上摆的同样残局。左侧是报名处,一老者手摇折扇,含笑不语。院内围满了观众,指点议论,谈笑正欢。
  棋疯子踏入院门,即被盘上残局吸引,驻足观看。初时不觉,用心细审,棋疯子不由暗自心惊:那残局竟是变化多端,深奥难测。棋疯子自幼学棋,习的便是残局,见猎心喜,不由自主便凝神长思起来。
  胡三无心攻擂,瞄了盘上几眼,便向人打探情况,和四周的围观者一番交谈,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报名处老者,便是此家主人。大名陈醉棋,乃本地棋坛第一高手。陈醉棋人如其名,一生嗜棋如命。其儿女得他真传,也深爱此道。设招亲擂的是陈醉棋之女,名叫彩云。
  招亲擂准备开设一月,至今二十八天了,这些天里,远道而来的攻擂者无数,但一个个都败下阵来。
  胡三惊奇道:“不就是一个残局吗,都没人破得了?攻擂的难道全都是笨蛋。”旁边一中年人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残局千变万化,非同一般,何况对攻擂者的条件限制又严,两者加在一处,当然是难上加难,无人能破。”
  胡三一头雾水,问:“攻擂还有条件限制?什么条件?”中年人笑道:“你没见大门上的对联吗?第一、须不嗜烟酒,且非赌徒;第二还得是南北高手,各地棋坛成名人物。”
  胡三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擂主至今没嫁脱。”随即开玩笑道:“我这一流高手呢,偏是个酒鬼,我老师棋艺天下无双,却嗜烟如命。”中年人一惊:“请问尊驾高姓大名?”
  胡三索性装疯:“这可不能说,若传出去你们这地方来找我学棋的人,会踏坏我家门坎。”
  胡三怕对方再问,露出破绽,生出一计,又道:“不过,我徒弟的姓名,倒是可以告诉你。”“你徒弟是谁啊?”“棋疯子。”中年人大惊:“棋疯子是你的徒弟?”“当然当然。”
  中年人半信半疑:“棋疯子来了吗?”胡三大笑,指了指门口,中年人回头看去,果然是棋疯子。心里一阵高兴,突然提高声音高喊:“陈老师!棋疯子攻擂来了。”人群一阵骚动。陈醉棋大步赶过来,一手拉住胡三:“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胡三急道:“错了错了!我不是棋疯子。”中年人忙着介绍:“他是棋疯子之师,那人才是棋疯子。”胡三骑虎难下,只得一错到底,招呼棋疯子道:“疯子徒弟,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
  一番长考,棋疯子已寻出答案,恰听胡三大呼小叫。俩人素爱开玩笑,棋疯子也难得去说破,含笑来到陈醉棋面前。陈醉棋见威名远扬的棋疯子,竟是个仪表堂堂的美青年,喜不自禁,哈哈大笑。
  胡三趁热打铁,抢着对陈醉棋说道:“我这徒弟是来攻擂的,他烟酒不沾,更不赌钱,符合条件吧!”陈醉棋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符合符合。”随着便扬声喊道:“云儿!快出来,绝顶高手攻擂来了。”
  喊声未落,侧门已开,只见身影闪动走出个年轻女子。一袭黄衫,面若芙蓉。
  四目相对,棋疯子和那女子都怔了:“你是擂主?”“你来攻擂?”
  纹枰相对,棋疯子问:“你设擂招亲摆个残局,结果却是和棋,什么意思?”陈彩云一笑:“此局七十二着,含三十六变,你能算出结果,不愧是一流高手。但千算万算,你还是算漏一变。”“哪一变?”“走后便知。请!”
  棋疯子成竹在胸,当下更不言语,捉子便行。连弃双车马炮,攻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陈彩云见招拆招,滴水不漏,解杀还杀,寸步不让。陈醉棋挂盘示众,大汗淋漓,紧张无比。胡“老师”顾此失彼,看得脸红心跳。围观者叽叽喳喳,争论不休。
  几十个回合过去,双方人马死伤殆尽,一方剩将士单马,一方余下独兵孤帅。眼见得便是个和棋,陈醉棋仰天长叹:“好没眼力的女儿!”胡“老师”捶胸顿足:“这么漂亮的老婆都飞了,疯子简直是个臭棋。”围观的人恨声不已。
  不料,此时风云突变,陈彩云忽勒马回头,一子落定,全场的人都呆了!大院里鸦雀无声。少时,只听见擂主柔声道:“该你走了。”
  棋疯子习惯性地走了一步,口里喃喃道:“原来是这一变,我果然漏算了。”陈醉棋哈哈大笑道:“招亲擂到此结束,到此结束。”
  正是:招亲设擂是和局,其中奥妙几人熟?
  双双牵手把堂拜,道是谁赢谁又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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