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化缘’是什么意思?”
高佑思抬起滑屏的拇指,眉毛微蹙,这个夹杂在自媒体“歪果仁研究协会”(下文简称歪研会)微博评论区的词,让这位25岁的以色列短视频博主有些困惑。
几分钟后,滑动的拇指再次因一幅评论配图而卡住。图片来自2001年热播的一部国产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演员冯远征半匿于墙后,眼神凌厉。
这些评论针对的是“歪研会”一则新更的视频——《外国人在中国随机敲门蹭饭,真的有人给他开门吗》。视频中,只拿着一碗一筷的高佑思,从北京帽儿胡同出发,接连碰壁数十次后,最终被一对父子接纳。在一处并不宽敞的胡同房里,他和主人一家一起享用了一顿两菜一汤的家庭晚餐。
此时,距离视频发布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微信工作群里正在讨论粉丝们的反馈,原本在接受采访的他明显有些分心。“被骂了一点”,默默“扫描”了约一分钟后,他不舍地将视线挪开。
当晚6点多,他在评论区写道,“这次尝试的确有很多准备不足的地方,应该带上礼物才更有礼貌,直接去问能不能吃一顿饭也不太尊重。”这档节目以外国人体验中国生活为主题,笨拙、尴尬,尝试融入和理解,是节目的常态。
这是高佑思来到北京的第7年,创业的第5年,成为“网红”的第3年。他的故事,既是一个以马云为创业偶像的犹太年轻人的故事,一个关于融入、奋斗、焦虑和野心的故事,也是一个不同又相同的中国式成长故事。
犹太家庭
3月底的北京已经一脚踏入暖春。
高佑思坐在对面,1米82的他,有一张瘦长脸,鼻子高挺,刘海向右后方梳起,维持着精致的弧度。
刚从北大一个合作会议上赶回,他脱去亮紫色毛衣,只穿一件印着“Made in China”的白T,这是美国共享办公企业WeWork和北大的联合设计款,他很喜欢。
我们在北京东三环一处建成不久的共享办公空间,以色列风险投资公司英飞尼迪集团是投资方之一,高佑思的父亲高哲铭则是投资集团的创始人兼管理合伙人。根据公开资料,英飞尼迪是中国“第一家被允许从事人民币业务的外资基金”,“目前透过旗下23只美元/人民币基金(其中20只基金位于中国)和数个孵化器,管理着超过上百亿的资产和上百家企业。”
在高佑思眼中,父亲高哲铭是对他影响最深的人。他过去人生的许多重要时刻,都有父亲的影子。而父亲恰恰是那种喜欢不断尝试疯狂想法的人。
高佑思13岁那年,高哲铭决定将公司从以色列迁往香港。那时,还只会说希伯来语的高佑思被送入了一所加拿大国际学校。为了让儿子更快适应,高哲铭建议高佑思参选学生会主席。那时候,高佑思刚刚进入11年级,远不是那种最受欢迎的学生,甚至连英文也说得不太好。可即便如此,高佑思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他一头扎进了备战中,从宣讲、拉票,一路走到最后的竞选演讲。
奇跡没能出现,他最终落败,四个候选人里,他拿了第三名。不过,他理解父亲的初衷,或许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时的成败,而是在最陌生、最困难的环境下,学会努力变通。
这也是父亲的人生信条。在成为风险投资人之前,高哲铭曾是一名以色列空军飞行员,有24年的战斗机驾驶经验。“以色列是一个生存意识很强的民族,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犹太人很少,所以我们不停想要证明自己,做出一些很大的事。”
投资行业看中增长的机会,是机会的猎食者。在香港生活了5年后,高哲铭再次决定转换事业重心。2012年,他们一家六口离港北上,安家北京。
高佑思再次面临“变通”的挑战。除了又一次置身陌生的语言环境,一个特殊的因素在于,他到了服兵役的年龄,而搬到北京,则意味着他很可能要放弃服兵役。在以色列,不服兵役,往往意味着就此成为“外人”。
他做出了选择,考一所北京的大学,并将目标锁定为北大。对于当时完全不懂中文的高佑思来说,或许这才是足以平衡得失的选择,因为它足够困难,也足够新奇。
为了考入北大,除了上汉语班,他还经常去北大蹭课、蹭活动。听不懂,就用手机把课件拍下来,回家逐字逐句地翻译。经过两年努力、两次大考,他终于在2014年拿到了北大国际关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但安逸是不可能的,5月份才刚被录取,高哲铭就给儿子定好了“下一个目标”——创业。
作为风险投资人,高哲铭一直注重培养孩子们做生意的能力。高佑思的第一次“创业”是在12岁,他犹太成人礼的前一年。那年高哲铭投资了一家做防水耳机的以色列初创公司。因为所在的社区离海很近,那个夏天,一为了锻炼儿子,二为了验证市场,高哲铭就让高佑思拿着耳机,挨家挨户地卖。 虽然那次,年轻的高佑思没能让耳机大卖。但到了2014年,创业就不单是一个犹太父亲的教育坚持,更是对一次乘风踏浪机遇的把握。当年9月,夏季达沃斯论坛上,“双创”的概念被首度提出,旋即在全国掀起了“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风潮。但早在“双创”落地之前,鼓励创业的政策暖风就已拂面。
高佑思相信父亲的判断, 20岁的他也早已习惯了接受挑战。“OK,做吧,来吧,let’s fail again。就算再一次失败,我也不会放弃。”
踏风
“我发现跟犹太人很聊得来,可能浙江人和犹太人天然对很多事情的理解是相像的。”半个月后,在同一间会议室,方晔顿聊起他为什么会和高佑思成为朋友。生于1991年的方晔顿是歪研会的CEO,高佑思的合伙人。2013年,高佑思还在备考北大时,方晔顿已经从北大毕业,留校继续念研究生。两人结识于国发院组织的一个校友赴以游学项目。那时,高哲铭受院方所托,帮忙联系以色列当地企业,高佑思承担后续工作。
方晔顿出生于浙江诸暨一个经商家庭。在高佑思眼中,方晔顿跟他以前接触的很多中国人不一样,有想法、爱表达、野心大,善于积累和利用资源。因此,在考虑创业合伙人时,这位曾任北大国发院学生会主席、对创业颇有情怀的“老学长”很自然地成为高佑思的第一人选。
2014年刚起步时,受当年初入中国市场、主打“陌生人经济”的Uber和Airbnb启发,两个喜欢足球的年轻人想做一个P2P跨境旅游平台,让球迷服务球迷。比如一方提供比赛地的一日游服务,另一方如果想出国体验,即可付费购买前者的服务。
在创业这件事上,父亲高哲铭愿意成为儿子成功的阶梯。作为项目的天使投资人、合伙人,高哲铭不仅为儿子提供办公室,还在财务、法务、人力资源上倾力帮助。项目最初的15个实习生也是通过英飞尼迪的平台招募的。
只是一年过后,虽然高佑思他们投入了“疯狂的精力”,但这个模式还是没能跑通——既没给平台用户带来多少流量,也没能达到一定的规模。事后反思,高佑思归因于“运营能力差”,“我们从来没有做过这些,还是有点用做学生组织的思路创业,缺乏经验,管理比较乱。”
2015年9月,借助做平台时期积累下的用户资源,他们开始转型做内容,改名fanTV。因为他们意识到,与其让这些球迷提供并不擅长的旅游类服务,不如做回球迷,以球迷的视角记录赛事实况,让球迷直接生产内容给球迷看,提供差异化的视角。那一时期,fanTV平台上不仅能看到意、英、德、法多国的足球赛事内容,还能看到美国的NBA周边。
相比陌生人经济在中国一些领域的“水土不服”,转型赛事经济,更为讨巧。在他们转型fanTV的前一年,2014年,被誉为“中国体育产业历史性突破”的“国务院46号文件”放宽了赛事转播权限制,刺激头部赛事版权价格飞升的同时,也拉开了体育内容大战的序幕,乐视、苏宁等纷纷重金入场。
FanTV恰好乘上了这轮内容拼杀的东风。那时各大平台在体育内容上的投入十分大方,主打赛事相关内容的fanTV成了平台们争相拉拢的对象。
“2014年、2015年大家关注比较多的是共享经济;到了2016年,就开始进入内容时代。”像一个出海多年的水手,高佑思回顾着风浪的脉搏。他还记得,当时斗鱼刚刚起步,作为直播平台上唯一的外国博主,平台给了他们很多流量扶持。那时候,对外称号“斗鱼第一歪果主播皮克”的高佑思很拼,除了赛事内容,从个人生活到家庭成员,他几乎无所不播。“因为跟上了那个时代,我们起来得真的很快。”
但遗憾的是,无论是热度还是收益,这些成绩上的进步依然没能转化为融资上的突破。
进入2016年,papi酱的走红及其带来的示范效应,使得短视频取代直播开始成为内容创业的新宠。那年恰逢体育大年,fanTV在欧洲杯期间策划了两档节目,其中一档“玩坏欧洲杯”的节目初次尝试了“街头采访”的短视频形式。采访主题也从体育扩展至泛娱乐,比如在球场外采访外国球迷怎么看待中国功夫,让他们品尝辣条、体验葛优躺。
按照计划,欧洲杯赛程30天,他们会推出30个短视频。高佑思用“疯狂”形容当时想要从风口突破的心情。“创业就是要do something crazy(做一些疯狂的事)。”6月,恰逢高佑思期末考试季。考试结束的当晚,他就直接飞到了法国,开始接手街采录制。
为了保持日更的节奏,他设定了紧凑的日程,“早上10点起来,直播两个小时,那时正好是中国的晚上,到12点吃个饭,下午1点到5点继续拍街头采访。5点把素材用网盘传回国内,往往要5个小时左右,然后北京的同事连夜剪出来,第二天上线。”
正是这个系列让高佑思和团队迎来了fanTV史上第一个8000万点击。随着市场的不断验证,他们在运营、策划、推广上的投入越来越大,“主题街采”也从最初团队里的一个实验产品变成了歪研会这个产品矩阵。
从去年起,高佑思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一个被称作“YChina”的新项目上,他希望这条业务线会成为公司新的发展引擎。相比歪研会主要面向国内受众,YChina瞄准的则是那些有海外宣传需求的中国企业。方晔顿觉得高佑思从0组建的这支小团队在这条新业务线上已经有了较大的突破,“他们要克服很多困难,包括如何跟海外用户讲好一个中国的故事,找到不同文化的平衡点,以及如何创造一份可量化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