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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绝症
正在上班的途中,我接到老家邻居的电话,说父亲下楼时跌了一跤,已经被送往医院。
我赶紧坐了车去医院,一路上心里又急又烦:都这么大的人了,下楼怎么不小心一点儿呢?
到了医院后,我向医生询问父亲的伤情,医生给我的答案让我十分震惊,医生说父亲不是不小心摔倒,而是因为小脑萎缩……
我摇头说:“不可能,我父亲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得了这种病呢?”
医生说:“很多疾病在发病之前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潜伏期,是有征兆的,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我已经多久没有来看望父亲了?起码有四个月的时间了,虽然我就在邻市上班,但是有时候工作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父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我必须承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一个人——我结婚了,有了丈夫邵海东,有了家庭。我跟邵海东商量,他在抽了两支烟之后,说了五个字:“你看着办吧!”
邵海东心里应该不是十分情愿的吧,这几个字里很明显带着无奈和纠结,但是我顾不上这么多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病情恶化。
把父亲接到了家里,定期带父亲去医院,做针灸和康复训练。但是医生说,因为发现得晚了,即便坚持做针灸,做各类康复训练,最好的情况也就是维持现状,不让病情继续恶化,而不是根治。
小脑萎缩是绝症,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是无法医治好的,也就是说,没有奇迹发生。
父亲走起路来非常缓慢并且极不稳当,样子像企鹅一样,稍有不慎就会摔倒。虽然给父亲买了拐杖,买了轮椅,但每天下班回来,家里都被父亲搞得一团糟,不是椅子翻了,桌子倒了,就是饭菜撒了,杯子碎了……
最要命的是,父亲常常不是磕了就是碰了,他的生活已经无法自理。
帮父亲做针灸和康复训练需要很多钱,为了能挣到更多的钱,我只得在工作之外再兼一份职。
可是这样我变得更忙了,忙到根本没有时间照顾父亲,我跟邵海东商量:“要不请保姆吧?”
邵海东还是让我看着办,我在网上发帖子,到小区和街道上贴招聘启事,但每一个保姆见到我那大小便开始失禁的父亲之后,所要求的月薪都远远超过了我的承受能力。
我和邵海东两个人的月收入满打满算才六千块,而且我们还贷款供了房子,每月要向银行缴纳两千多块钱的房贷。
此外,近千元的水电以及物业管理费,一家三口人的基本生活费用……这些支出统统压在我们这对房奴头上。对于没有多少积蓄的我来说,拿什么钱给父亲治病?
2.争吵
邵海东起初虽然总是阴沉着一张脸,但起码还肯帮我做点儿事情,比如协助我陪父亲去医院,下班回来做饭。
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邵海东便开始晚归。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也兼了一份职。那一夜,我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感动地跟他说:“只要我们夫妻两个能齐心协力,不管多大的困难都能扛过去。”
但是,两个月过去了,家庭的收入却未增加一点,反而有更大的开支,这时我才知道问题出在了邵海东身上。
他根本没有兼职,他晚归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回家——他天天都跑去一家茶社喝茶看报纸。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我质问邵海东说:“你怎么能这样?你还顾不顾这个家?”
邵海东却无奈地摊摊手说:“ 你没必要这样子,这样一个家,叫我怎么顾?如果你爸爸得的是可以治愈的病,借多少钱都可以,我们去治。
“但是他得的是绝症,你知不知道这纯粹是个无底洞?即使欠上一屁股的债,你还是无法挽回他的性命,我们的生活还是要继续吧?我们不能为了你爸把一切都赌上吧?你赌得起,我可赌不起……”
邵海东的意思是停止给父亲的治疗,吃好喝好,直到父亲生命结束。
那不是他的父亲,他可以如此轻松地做出这样的决定,那是我的父亲,我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我说:“你是想离婚对吧?离就离吧,我不拖累你。只是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你爸妈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是谁把全部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支援我们的?是我爸!”
邵海东瞟我一眼,他拿出记账本丢到我面前:“你爸来的这半年时间里,不算我们花掉的积蓄,现在光是欠债,就已经四万多了。是,你爸当初是支援过我们,但是现在没有亲戚朋友愿意借钱给我们了,而且每个月还要还那么多房贷,你说怎么办吧?”
3.人情
其实不光是欠债的问题,父亲没来之前,经常有朋友到我家里玩,但是父亲来了之后,家里基本上再也不会有朋友拜访了。
一方面我不敢主动接待朋友,因为父亲经常大小便失禁,所以家里充满了屎尿的气味。
还有我整天忙着赚钱,根本没有时间跟朋友们应酬了,而且好多人怕我借钱,都躲得我远远的……
医生建议我们给父亲用进口的药物以舒緩病情,进口的药物价格自然昂贵,我真的没有能力承担,父亲的病情只得因为我的贫穷继续恶化——没多久父亲便瘫痪了。
想到是因为我的无助才导致了父亲的瘫痪,我简直悲恸欲绝。
但是悲痛解决不了任何事,还得想办法。邵海东已经彻底放手不管,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冯建刚——我以前的一个同事,他曾对我示爱过,但是那时候我有了邵海东,所以拒绝了他的表白。
冯建刚本来没有钱,但是两年前炒期货发了家,现在住上了独栋别墅,开上了宝马车,如果他肯支援我一点儿就好了。
曾经我觉得邵海东是最好的,拒绝了冯建刚,但是现在,恰恰是那个曾被我认作最好的男人对我不闻不问,我只能来求这个被我拒绝过的男人。 曾经看似美好的想法,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就像是个天大的冷笑话。
跟冯建刚寒暄一会儿之后,我把父亲生病的事告诉了他,哪怕是同情,哪怕是可怜,哪怕是救济,都无所谓了,只要他借钱给我。
冯建刚问我十万元够不够解燃眉之急,十万?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冯建刚还说,这十万不是借给我的,他就没想过让我还给他。
他说如果不够再告诉他,他一定会帮助我的。
回到家,我冷笑着告诉邵海东说我有钱了,邵海东惊诧地追问我这笔钱的来历,我实话实说,邵海东却不相信,他酸溜溜地说没有哪个白痴会平白无故地送给我十万元。
我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十万元你觉得多,这在人家冯建刚的眼里可是根本就不算什么!”
其实,与其说这话是说给邵海东听,不如说是我自己给自己打的一针镇静剂——我也害怕冯建刚会有什么“想法”。
不过,该来的总要来,冯建刚给我的短信明显多了起来。
那天,我去浴室洗澡,馮建刚又发短信过来,邵海东已经打开短信看了。
我刚走出浴室,他就把手机扔到我面前,鄙夷地说:“你那位大款朋友发来的,想约你出去坐坐呢!你自己想想吧,你有什么呢?只有身体!再说了,你以为只是想要你的身体那么简单吗?他只是想显示金钱的威力罢了,他想告诉你,钱是一个好东西,你当初没有选择他是你的错误,如今,他觉得可以讽刺你,不是用语言,语言太无力,他用钱羞辱你,用钱嘲弄你!”
我原本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对父亲的病有个交代,我一定用这十万块钱好好帮他治疗。假如以后冯建刚要求的话,我不会抗拒跟他发生肉体的关系。但是现在我却被邵海东揭穿了这鄙陋的一面,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你爸总是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而已。”邵海东说,“你接受了他的钱,你也挽救不了你父亲,同时你还会失去你的丈夫我!”
我歇斯底里地骂道:“你现在还算是我的丈夫吗?你尽过一点点做丈夫的责任吗?”邵海东耸耸肩,表示不想跟我吵架,然后摔门而去。父亲推着轮椅来到客厅,一路又碰倒了花盆和暖瓶。我突然对父亲充满了怨恨,要不是他的病,怎么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电视里正放着《动物世界》,配音员正在讲说大象的故事——年迈体衰的大象在临死前会孤独地离开象群,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去迎接自己的末日。它会寻找到一处洞口布满茂密的草木和巨大石块的山洞,然后走进去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继而死去……
我转过身一边打扫狼藉的地面,一边抱怨地对父亲说:“人啊,面临死亡的时候,还不如头大象来得坦然,总是做着垂死的挣扎,幻想奇迹的发生,纯粹是白白地耗费金钱,耗费家人的精力……”
父亲无声地听着,然后将头扭向了一边。
我说完这些后,心里升腾起万千的罪孽感,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的父亲呢?这是违背良心违背道德的啊!
尊严是什么?尊严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豁出去了吧!不就是被曾经爱过自己的男人占有吗?被他占有还能解决我最实际最棘手的问题,被丈夫这个人长期占有着,我又得到了什么呢?面对父亲的病情他总是冷嘲热讽,失去他又如何?
一念之差,一切的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啊。
4.悔恨
我主动给冯建刚打了电话,我怀着无比悲壮的心情去赴了约,吃饭,喝茶,然后进了他包下的某一个酒店的某一个房间……
不需要前奏,不需要序曲,冯建刚让我去洗澡,我脑子很乱,冯建刚笑笑就裹着浴巾去了浴室,我在房间发呆的时候接到了邵海东的电话——我的父亲,他已经像大象那样做出了选择——父亲用指甲刀剪破了动脉。
我几近疯狂地奔到了医院。看着已没有呼吸的父亲,我狠狠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是我的无能,是我的自私,最终加速了父亲死亡的脚步……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后,我把钱还给了冯建刚,只是心里那深重的罪孽,却始终煎熬着我。
一个月后,我去给父亲扫墓,已经是仲春,青草地绿茵茵的,一簇又一簇的小花开得刚刚好,不时有蝴蝶成双入对地翩飞其间。我想,假如父亲活着,他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一直颓靡的样子吧。
回家后,我准备了一份离婚协议书放在书桌上,拖着轻便的行李离开了这个家。在楼下恰好碰到回来的邵海东,他满脸狐疑地问我说:“你去哪里?”
“我去过没有你的生活!”说出这句话之后,如释重负的我扔下发愣的邵海东,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