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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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夏,二十多年前初听这个名字,我只以为与季节有关,是的,它有着太多与季节关联的意味。即使后来知道是因了大夏河的原因,但我依然喜欢将这个名字与夏天联系起来,正如“宁夏”一样,让我先入为主地有了某种安然、宁静的感觉。
  而此次,因了省公司文协组织的采风活动,我的脚步将在临夏留驻,在那片曾经的羌、戎之地,在河湟雄镇上,去聆听大夏河水的流淌声,去体会禹王“导河积石”时黄河滔天蔽日的景象,去感受浓郁的穆斯林风情。
  大墩峡谷,聆听到积石的吟唱
  “花儿”尚在意念中悠扬而歌,人已到临夏。
  骤然而入,同行三人都显得陌生,车到滨河大桥却不知该向哪里行进,打电话与临夏供电公司的人联系之后,这才沿滨河东路而行。此行目的地是临夏的积石山县,一个与青海隔河相望的地方。早在来之前就已经约定了报到的时间、地点,却因出兰州时堵车的缘故而延误,到达临夏供电公司已经超时半个小时,匆忙而行,甚至没有时间去欣赏素有“河湟雄镇”“中国小麦加”之称的临夏城市风景。
  行程已经安排,与其他地区的同行汇合、寒暄之后,随即动身前往积石山县,两天的采风活动,行程安排非常紧凑。而对于喜欢外出旅行、喜欢写作的我而言,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由此,每回外出都会嘱咐妻将相机、电脑早早装进背包。于我而言,拍照不为“到此一游”的炫耀,亦不是为了将自己留在风景里,事实上在我的相册里,除了风景还是风景,很少找得到自己的影子,我只是想用这种方法把行程中点点滴滴的记忆留住,以便在此后的写作过程中参照,并唤醒某些意念之外的遐想。而带电脑则纯粹是为了度过夜晚,几十年的养成,我已经习惯了用码字来消磨凌晨之前的时光。
  “现在还带电脑,也不觉着累赘?”动身前,同事见我带着电脑笑着说。
  “百斤重的电线都背得,这点东西算不了啥,呵呵!”
  “现如今,住的地方不是都有电脑吗?”
  “那可说不准,再说了,自己的东西用着顺手。”事实上,此后几天里,住宿的地方都没有配置电脑,倒是验证了我的话,到回的时候,已经多出了近万字的内容。
  车穿过临夏城区,过尕台子、寨子沟,没有在积石山县停留,倒是在行进之中拍摄到了那一座座造型别致、极富有伊斯兰风格的清真寺,在晚秋依旧绿意蒙蒙的碎叶杨树、墨绿的松树映衬下,塔上的白色愈发显得别致而圣洁。“清真”,在中国汉语记载中意为纯洁、洁净、质朴、清廉或清雅自然,“清”指真主清静无染、不拘方位、无所始终。“真”则为真主至尊独一、永恒常存、无所比拟。没有赶上做礼拜的日子,更因为宗教的原因,我无缘真切感受穆斯林做礼拜的虔诚,以及阿訇在宣教台上以浑厚的声音高诵宣礼词,穆斯林教众听到召唤后礼拜的情景。此后好几天里,只要稍有闲暇我便会打开网页,细细浏览有关先知穆罕默德,有关穆斯林、清真寺,以及《古兰经》的内容,从而得知,全世界所有的清真寺都会面朝麦加,因为,麦加的克尔白(天房)是伊斯兰教地理和精神的双重中心。面朝麦加,体现了“真主独一”“信徒顺从”的宗教核心思想。
  已是晚秋,动身时家乡的草木已经枯萎,而在临夏,树木荒草依旧鲜绿而繁茂,我感受不到萧瑟和秋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隔窗眺望,满眼里山是绿的,最多的依旧是碎叶杨树。即使如此,我还是惊奇地发现,生长在山坡上的松树颜色墨绿,而杨树竟有了浅黄的颜色,但它依旧鲜嫩,与河西晚秋的枯黄完全不同,只因为,大墩峡的浅黄只是每一株植物生命的开始。有了这些,那山坡上、深谷间便染上了一抹纷呈色彩,将一座座山、一道道沟壑点缀出几分妖娆,点缀得生机勃勃。在山路上行驶,免不了迂回曲折,一座山来来回回地走,只为了上山和下山,就这么简单。最美的景色总是在僻远的地方,只有在那种地方它才会远离尘世的纷扰,避免沾染上世俗的气息,所以,等到车拐进一片村落,在并不寬敞且蜿蜒的土路上行走时,我知道目的地快到了。穿过村子另一头的小桥,车缓慢行驶在一条石子路上,随路而行的是一条河沟,没有多少水,大大小小的石头布满河床,经过亿万年水的抚摸,石头竟有了一些丰腴和圆润,如天上跌落的星星布满河床。联想到星星,内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些期盼,期盼此刻能有一场骤雨,来去瞬间将这满河床上丰腴而圆润的石头漂洗一遍。等雨退去,秋日的阳光一定会落在每一块石头上,尚未来得及消散的水珠颤动在石头上,星星点点如眨眼的精灵,跳动在这蜿蜒的河床上,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童话般的美妙世界。
  石头,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最不缺的东西,而在临夏,在去大墩峡的路上,我想到了这些,想来与这一方水土,与禹王导河积石的传说不无关联。
  骤然闯入大墩峡口,与之前在山上绕行时的起伏不同,开阔感忽然间消失,目光所及只觉眼前山峰如一个巨大的楔子直插天际,将这一方天地定在那里,只留两山相峙间那狭小的蓝,以及满山的绿。峡谷幽深,只闻风吹过草木发出的“唰唰”声响,偶尔响起的几声鸟叫,除此之外,便只有这满山的绿、流动的溪水,与我们这一群骤然闯入者相互凝视。深秋的太阳被这大山所阻,只将阳光泼洒在半山之上,一山两重天,阳光竟也有了一些俏皮,将那山坡、峭壁上的草木抚弄得活泛了起来,杏黄、碧绿、浅褐……各种草木就那样竞相在山坡上随风抖动。而半山之下照不到阳光的地方,草木依旧茂密,却有了一些冷色调,变得深沉如看淡世事的老人,只将思绪沉入回忆之中。又恰如文静的少女,托一袭长裙,于石块上、栈道边,静静凝望流动的溪水,尔或将纱衣放进溪水里轻轻摆动,眼眸里漾出一抹甜笑。
  大墩峡,与我之前去过的地方都有些不同,尤其山脚下的二层小楼,别致而精细,如一件精雕细刻而成的艺术品,尽管比不上下山之后去过的大墩村保安族民居,但在当时我依然为它的精美所叹服。小楼就建在景区入口处的台地上,紧挨着的是一栋造型相同的一层廊房,除了山墙之外用一色的木料建成,无论立柱、挑檐、椽檩,还是斗拱、雀替、护栏都用上好的木料卯榫而成,手工雕刻的牡丹、花草图案镶嵌在上面,上了带有淡黄色的清漆,木纹越发清晰可辨,阳光下一片金黄颜色,显得富丽堂皇,如同身处皇家别院一般。这种感觉在接下来的采风过程中得到了充分印证。我发现在临夏,在充满了伊斯兰风情的积石山县,无论保安族、东乡族还是撒拉族,人们都喜欢用木料搭建房屋,喜欢用没有琉璃的青瓦覆顶,这一点既和江南民居有相似之处,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而和河西走廊的民居相比较,却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格。看惯了水泥钢筋堆砌的平房小院和高楼大厦,哪怕是一些恢复中的古建筑,都已经将钢筋水泥用到极致。骤然间处身在这别致的小楼之外,竟有了一种不忍进去、不忍离去的感受,只是因为,想在楼外多看一会儿,细细地感受一番。   与此前去过的地方相比,临夏更有特色。在临夏,无论何地都能感受到伊斯兰风情,就连这景区内的亭子顶上,一样矗立着金色圆球串联的星星,以及顶上那弯新月,如真主深邃的目光,无形中向所有进山游览的人宣读着《古兰经》最本真的教义。人有人的思想,山有山的个性,大墩峡的植物与别处的也有区别,在这里,满山生长着的植物,与灌木没有太大区别,我看不到高大挺拔,如虬龙一样年代久远、历经沧桑的松柏树,也找不到可以合抱的碎叶杨树,但它们的生命张力却令我叹服,无论是岩石缝隙、悬崖峭壁,还是沟壑峡谷间,所有植物都执着、倔强,郁郁葱葱生长着,将这山妆点得郁郁葱葱,充满了勃勃生机。前往湾架瀑布的路上,我的心绪一直被这种执着、倔强,以及它独特的个性所感动。路,由一色的木条铺设而成,忽而成梯而上,忽而隐没于灌木丛中,忽而蜿蜒于山垭,行走其上我感受不到那种在石板或者山岩凿成的路上行走时的坚硬与疲惫,有的只是诗情画意和满腹情思。如同情人一般,那条下车便看见的溪流,始终伴随着栈道蜿蜒延伸,时而隐没于山石缝隙,时而在草木间环绕流淌,待到只闻溪水淙淙流淌之声,寻觅不见它踪迹的时候,诧异间转过山垭,却见溪水在巨石间跳跃而下,好似瀑布一般跌落巨石,在那一方小水潭里打着旋儿。
  左右眺望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只雀儿,就在栈道下面的溪水边,在灌木枝条上叽叽喳喳,看到有人走近没有害怕的样子,只是落在溪水中间的石块上,扭动脖子机灵地看着几步外的我。直到相机里留下她机灵的模样,她这才掠过灌木丛消失在视线之外。
  “这风景,有着别样的景致,太美了!”
  “山水也有个性,就像这大墩峡,就有着它明显的个性。”
  “是啊,看这水虽无气势,却灵性十足,还有这山,虽没有参天大树,可这植物黄绿相间,显得特有层次感。”
  听着同行的人边走边谈论,我忍不住停下拍摄插言道:“确实如此,虽然没有看到过初春、盛夏的大墩峡,可在我看来,这大墩峡的风景只有在深秋里才是最美的,也只有在深秋来这里才会发现它富有层次感的美。”
  一行人走走停停,顺着蜿蜒的栈道前行,聊一些与积石山有关的话题,不觉间已经到达栈道的尽头。大山,在此处合拢形成峭壁,而在十几米之外,我听到有人在灌木丛里说话,从新整理出的湿痕可以看出,那里正在开辟一条继续上山的路,也许明年春暖,山色再次披绿的时候,就可以踏着新铺就的栈道继续上山,到达山巅之上或者另一处为人所不知的景点。透过树枝的间隙,能看到几个戴着白色圆帽的人在干活,看到我拍照便一起停下手里的活打起招呼来,虽听不清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他们的热情。
  听到水声的时候,瀑布已在眼前。
  那一泓瀑布从半山间的峭壁上突兀而出,如洁白的素练,在秋风里飘荡而下。瀑布的前方,一处同样用木条铺成的平台,十数平米见方,四周围拢着护栏,这样子倒是和庐山三叠泉瀑布有些相似,所不同的,是大墩峡的瀑布由半山腰的石窟窿里涌出,而三叠泉瀑布则是由山巅倾泻而下。湾架瀑布,没有任何的纠葛和犹豫,就那样从峭壁上的石窟窿里涌出,干练而决然,在石壁上碰撞、跳跃着,带起丝丝凉爽的水汽落入山根下的水潭。然后,恢复其本来模样,清冽、纯净,透过相机镜头,我能清晰地看见水潭下面的石子,甚至是那激越荡漾开来的涟漪,一圈圈,一圈圈,如所有站立于平台上的人的心情。
  “你从哪里来,又将流向何方?”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可我更愿意把你比作是这山的乳汁,充满了母性的柔情,呵护、滋养这大山的所有生灵,包括我这远来的陌客。”
  “你说是,那便是。”
  “这风景还真是让人流连,可惜不知道山的后面又有些什么。”
  “万物造化本就神奇,哪里会有穷尽的时候,如有机緣,自会看得清楚。”
  ……
  这样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放松的,进入到某种能与自然交流的冥思状态,与眼前这山,这草木,这瀑布,进行最空灵的对话。意念中,这大墩峡的一切都充满了智慧,连这对话都含有深深的禅机。然而,终究我只是个匆忙来去的过客,不会因了与自然对话的空灵遐想而滞留于此。当我不得不从冥想中挣脱出来,却发现依旧站在平台上的,唯我一人。也许,我的同伴们已经坐进车里,在等候我了吧。
  想到这些,我想必须要走了。
  再次仰头而望,远近山峦如屏,草木染色,只有阳光依旧显得吝啬,在山巅抛下一片亮芒,深秋的山影里,那亮芒如同黑夜里透过树木枝叶的月色,被切割成丝丝缕缕,放散出一种静谧、清凉的意境。
  即使如此,我下山的脚步依旧显得闲适,只因为,这山宁静,这水清幽,这草木闲适,容不得我心生急切。一个人静静行走着,脚下,木条铺成的栈道忽而折转而下,忽而蜿蜒隐没于垭口……
  风声依旧,偶尔会有鸟鸣声响起。摘一片树叶含在嘴边,乐声在意念中悠然响起。
  在这样的心境里缓缓而行,山自悠然,水自悠然,我心亦悠然。
  碧草萋萋,沉醉于黄草坪的浪漫
  黄草坪,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草原。
  因为早在多年前,我曾经背负行囊在草原上流浪。那个时候,我还在单身,一个人,一张嘴,无牵无挂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情四处行走,然后,或步行或坐车独自外出,走到哪里睡在哪里,只要有人家便有我安身的地方。原本从小就喜欢外出,所以,那些年只要有闲暇的机会,我总会想到外出,简单的行囊里面无非是几件衣服、洗漱用品,一瓶驱蚊用的清凉油,除此之外便只有一本书了,当然那是自己正在阅读的书籍。
  用流浪来形容那段日子的旅行再贴切不过,因为,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在体验一种流浪的生活。即使如此,在皇城草原上行走的日子里我并不孤独,因为哪怕只是偶遇的牧人,或者骑马、骑摩托车经过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一声招呼便能像兄弟、朋友一般席地而坐聊上半天。也正是那段日子,让我体会到了藏族或者蒙古人的豪爽、朴实与好客,那是一种毫无心计、毫无防备的真性情。二十多年过去,印象已经模糊了,只记得除了定居点,在那片漫无边际的草原上想要找个人真的非常难,为了赶在每天黄昏来临之前能找到一顶住宿的帐房,每一天踏上旅途后我都必须像狐狸一样将眼睛放亮,将嗅觉、感觉扩散到极致,以捕捉广袤草原上某一处好沟壑、山包后面有可能存在的牧人、牲畜行走的痕迹和气息。毕竟,那个时候我的心智还没有强壮到勇者无敌的境界,我一样害怕孤单,害怕会在草原上遇到狼、豺狗之类真正的野兽,不愿意在某个夜晚里被一只畜生咬断喉咙,变成一堆枯骨消失在草原上。   好在,我的运气总是那样好,或者说是因为我敏锐的嗅觉、视觉和感知起到了决定作用,每一天,赶在中午之前总能遇到羊群、马群和放牧的人,然后,随了马群、羊群或者骑马、骑摩托车的人去一个新的地方。不到半月时间里,除了赶路,偶尔我会在某处停留一两天,与藏族(当然还有汉族、蒙古族人)兄弟一起割草、放牧,喝酒吃肉,体验牧人的生活,剩下的便只有躺在草原上看书了。
  那是一段至今都令我怀念的日子,因为,在行走、看书的时候,我同样可以看蓝天,躺在草丛里感受野花开放、青草拔节时那种轻微却显得迫不及待的声响,聆听蝴蝶飞过草尖时翅膀扇动的轻柔,小鸟鸣叫时那种最纯粹、空灵的悠鸣。尤其是入夜之后,月色显得纯粹而幽凉,繁星看上去多了一些灵性,挂在同样干净、纯粹的天空里。这样静谧的夜晚,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四周寂静朦胧,哪怕是一只蚊子翅膀扇动的声音,也会吝啬得瞬间即无。沉入遐想之中,我的思绪会无限制地散出去,在想象的牵引下游弋在山包、沟壑,以及青草疯长的溪水边,身边始终有月色相伴,还有我的影子。
  哪怕此后去过多次,最美妙的感受却只有那一次。
  而此刻,我再次体验着草原的气息。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黄草坪的面积不过两万亩左右,还不到皇城草原的百分之零点五,但它确实是一片草场,一片不同于皇城、甘南等所有认知中的牧场,没有牛羊,没有奔跑的马群,这个早上,只有我们这一伙远来的旅人。黄草坪,位于临夏小积石山麓,一片起伏的丘陵坡地,从站立的地方望过去,坡地像一把打开来的扇面向两边伸展,将这满坡的绿无限制向外抖开,随着由近及远向上隆起形成缓坡,终究,这草场与远处的山、远处的天相连在一起,一下子便显得空旷、辽阔了起来。对于我而言,见惯了如绿色绒毯一样让人感到厚实、绵软的草原,见惯了那种不掺杂其他植物,只有齐腰身的青草、各种野花掺杂其间的牧场,黄草坪却给我一种完全新奇而不一样的感觉。是的,在黄草坪我只能感受绿色,只能凭想象去铺陈那种绒毯一样绵软的草坪,齐腰身的青草,以及各种野花盛开、蝴蝶纷飞、鸟儿清脆鸣叫的景象。准确地说,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植被完好的草甸,绿褐相间,草绿色只是附着在地面,犹如苔藓一样长势并不茂盛,却将地面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青草,而褐色如刺篷一样的植物,三十厘米高矮,每一株看上去都长得非常结实,茎秆、叶片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一株株、一片片、一整块连在一起,占据了整个牧场。扁麻稍,那褐色的,像是刺篷一样的植物,成为黄草坪无可争辩的主宰。此后的日子里我曾查阅了不少资料,最终还是通过问询朋友才知道的这个名字。扁麻稍,又称之为金露梅,属于蔷薇科,在青海、甘肃一些地方称之为扁麻,而在西藏则被称之为班那,或者“格桑梅朵”,那便是人们心目中最美丽的格桑花。而取名金露梅,只因它形似梅花,花色金黄而得此名。
  已是晚秋,我错过了五月扁麻稍开花的季节,无法体会那种满坡金黄、鸟鸣蝶舞、远近各处弥漫着芬芳的美妙景象,只能在这晚秋里徘徊于它那带有深邃颜色的间隙。好在天可怜见,慢慢绕行拍照的时候我还是发现了那几朵金黄色的花,五瓣儿的像一朵梅花,就在几株紧挨着的扁麻稍边缘独独盛开。
  俯身下去,拍下花朵开放的模样时我还是忍不住扭头喊:“大伙儿来看看,这是不是黄花?”
  女士们的好奇心永远要比男士的多一点点,几位女士围拢过来的同时,已经有了惊奇的说话声:“应该是吧,这个季节还能见着黄花,真的不容易。”
  “哎,还真的有黄花呀!”
  黄花,扁麻稍花,被称之为金露梅、“格桑梅朵”的花,黄草坪最高贵的公主,在这深秋季节依然俏皮地绽放。那一刻,我忽然有种欣喜的感受,只因为来一趟临夏不易,能在十月份看到扁麻稍开花更是不易,内心里只想着,这花是不是特意为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陌客而绽放。想要摘一朵那五瓣儿的金黄色花朵,夹在书的扉页里作为纪念,想到这些,手,原本已经伸出的手竟有了一丝迟疑。然后,摇摇头竟自笑了,转身走开时,对这一片牧场的那几朵黄花,已经有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触,只因为,这个晚秋里我来过黄草坪,见过了金露梅,一种五片花瓣儿、颜色金黄、应该盛开于五月的扁麻稍花。
  踟蹰于扁麻稍丛间,晚秋的阳光灿烂却不炙热。似乎是无意间,又像是命中注定,从洒在地上的阳光中我还是搜寻到了不远处草丛里那一汪汪水,没有滟潋,如同流淌于草坡的血液,在苔藓一样毛茸茸的青草丛里一眨一眨,闪烁着光亮,像是这牧场里跳跃着的精灵,只这一瞬间,因为那一汪汪水的存在,整个牧场一下子便活泛了起来。
  这样一片草场,如果是在扁麻稍花盛开的五月,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那时节的草已经绿了,水在草丛间咕嘟着珍珠一样的小泡泛出,丝丝缕缕游荡在扁麻稍丛间,鸟儿鸣叫,蝴蝶在金黄的花丛里翩跹而舞。远处,积石山叠嶂起伏,有云絮掠过山巅,洁白如飘荡在风中的纱。蓝天、白云、碧草、黄花,世界如此缤纷,又怎能不让人心情愉悦,平添几许惬意和柔情。而这样的时候,热情奔放的人们一定会从四方涌来,身着盛装,就在这黄草坪上聚拢,或三五一伙,或两相对唱,“花儿”悠扬的歌声从心间流淌而出,热情而奔放。
  高不过蓝天深不过海,
  美不过黄草坪的夏天;
  心上的尕妹妹啦浪一天,
  心宽者赛过了神仙;
  ……
  即使想象,那样的景象已经让我醉了。
  这样的场景只是在夏季,而黄草坪的风景并不止于此,就像此刻,虽然没有“花儿”的抑扬顿挫,没有身着盛装的穆斯林男女,没有满坡盛开的金黄色花海,可它是黄草坪的晚秋,山色朦胧,浓淡相宜如同一幅绝妙的水墨画卷,而这满坡有些褐色的扁麻稍,一簇簇、一片片肆意生长着,晚秋的阳光泼洒在扁麻稍上,有种真实的褐中透绿的颜色,在苔藓一样依旧新绿的青草衬托下,显出一种别样的、成熟而厚重的感觉。成熟,忽然间便有了一些触动,想到了人生,如果将这黄草坪比作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人,那么,春夏秋冬该是他的一生轮回吧,一世一浮生,在穆斯林的眼里真主才是唯一,那么,春天的黃草坪该是轮回的开始,万物复苏如同生命降临;夏季成为轮回重塑的季节,前世记忆如满坡盛开的扁麻稍花,褪去初春的稚嫩,一点点在记忆中被唤醒,融入新的生命中;秋天来临,该是他轮回生命里一次最纯粹的蜕变,正如信仰伊斯兰的教徒经过漫长苦旅朝拜麦加,心愿已了,这一世的轮回便也就悟了,心中已无多少牵挂;而冬季便是这轮回的结束,通往天园的通道已经打开,一场冬雪如同一袭白幔,“务斯里”洗去所有的罪恶,以雪为布干净地带走这一世轮回最后的身躯。
  离开黄草坪的时候,我想到了临夏,想到了别样风情的穆斯林,想到了此前读过无数遍的《穆斯林的葬礼》,也想到了人与自然万物的迥异,不过是生命的另一种形态。
  车行出,隔窗而望,看不见黄草坪的模样。
  然而,我却无法让自己的思想回归,甚至是我的意念。是的,我已经从意念中将自己送入一个遐想的世界,不是春天,亦不是秋季,而是在一个雪后的夜晚。一弯新月如无瑕的玉片,凉悠悠挂在天上。雪,已经遮盖住了所有裸露的景物,山川是白的,路是白的,黄草坪牧场是白的,就连那有些褐色的扁麻稍也被白雪覆盖。雪是冬天的意象,同样是我心中最干净的意象,不为别的,只因为我行走在穆斯林的冬天。这样的夜晚,新月幽寒,只将皎洁月色静静泼洒,满世界除了银白闪亮,便只有圣洁了。
  没有风,没有别的人,世界一片安详、圣洁,只我一人行走于黄草坪,脚下的积雪发出欢快的“咯吱”声。
  然后,我听到了唱诵《古兰经》的声音,在肃穆而干净的落雪中一声声传来。
  作者简介:祁尚明,生于1968年10月,现供职于国网永昌县供电公司。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金昌市作协副主席。从1989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飞天》《北方作家》《短篇小说》《小小说》《西风》《骊靬》《甘肃日报》《贵州民族报》《西北电业》《甘肃电力报》《金昌日报》等报刊杂志。出版《岁月的倾诉》《寂寞有痕》《心在旅途》《幻桥》《半夜,谁在聊天》等文学著作5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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