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梅 我的案子,我用命作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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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灵的小鬼当了卫生员
  “我就不干了,大哭,拽过针来,急中生智就给扎小猪耳朵上了。一扎,针进去了,药推进去,没出来。第二天,小猪活了。后来他们就说我特神奇,就推荐我去当卫生员。”
  王雪梅小时候跟父母和妹妹住在西安的部队大院,小学刚上到三年级就遇上文化大革命,13岁入伍当了兵。新兵连三个月的生活,有一个月是在炊事班。有一天王雪梅跟司务长去买菜,看到一只小猪,央求司务长买下给她养。“我非得让他给我买,我求他,我说你把它买了,我想养它。司务长就给我买了。”等王雪梅快要离开新兵连的时候,突然小猪就病了,眼看着都快死了。王雪梅跑到医务室,让医务室的王护士给小猪打青霉素。王护士缠不过她就去了。猪皮很厚,一扎针就歪了,根本扎不进去。那天还下着雨,猪圈又脏,大家都有点烦了。“我就不干了,大哭,拽过针来,急中生智就给扎小猪耳朵上了。一扎,针进去了,药推进去,没出来。第二天,小猪活了。后来他们就说我特神奇,就推荐我去当卫生员。”王雪梅笑得很得意。
  从部队复员之后,王雪梅去了西安市儿童医院当护士,18岁就成了护士长。1978年恢复高考,当时王雪梅已经21岁,她决定参加高考之后,院方从医院边上的四十一中学给她请了老师辅导。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复习,王雪梅连1/2加2/3等于多少都不知道,但她不耻下问。结果跟她一起复习准备高考的妹妹就哭了,跟妈妈说:“你让我姐别给我丢人了。他们都笑话我,说你姐连1/2加2/3等于多少都不知道还想考大学?”79届还有个工农兵学院,因为王雪梅在医院表现特别好,可以保送去工农兵学院。但王雪梅却坚持参加高考,说一定要自己考上。
  考上大学后,王雪梅学的是医疗,本来应该以后当医生。但偶然的一次事件,却让王雪梅对临床医生这个工作厌恶至极。病房有3个煤矿的病人,截瘫。王雪梅是实习医生,时年26岁,完全没有性别的概念,因为病人都没有家属照料,所以接大小便她都会去做。两个病人出院,就剩一个病人了。王雪梅照例为病人听诊,但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她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无比的邪恶。“我当时愣住了,他一下抓过来,抓我胸部。我一耳光就打过去了”。之后有次偶然的机会,王雪梅看到了她未来的导师。“所有的事情只要发生了,一定是必然的。我一看我导师,我就觉得我要跟她走了。”于是,法医,成为了王雪梅硕士期间的专业,也成为了她一生的职业。
  拍着桌子要求开棺验尸
  开棺的时候,所有骨头拿出来,舌骨找不到。“我就说别着急,我下去,慢慢找。那么脏,但是我也得下去啊。”
  1986年硕士毕业,王雪梅就进入最高人民检察院,成为首任专职法医。当时有很多堆积的申诉案件,王雪梅几乎天天都战斗在一线。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案子你非要闹,尸体都埋了那么多年了,最后能得到什么结果?“但我还是觉得,只要有一线希望,还是能找到证据。但打这种包票是很可怕的。”王雪梅说。
  当时山西的一个申诉案件,两人打架,其中一人死亡,公安判定是自杀。当事人家属不服判决,认为是掐死的。那时候王雪梅刚到高检院,拍着桌子非要开棺。开棺的时候,所有骨头拿出来,舌骨找不到。“我就说别着急,我下去,慢慢找。摄像摄影全部看着,别到时候说是我弄断的。”王雪梅说,“那么脏,但是我也得下去啊,我一点点在棺材里找。皮肉都腐化了,舌骨是游离骨嘛,我就慢慢找,找到了,两侧舌骨骨折,证据确凿确实是被掐死的”。
  最高检察院纠正公安部的错案,作为最高检察院的首任专职法医,那会儿王雪梅天天跟打架一样,带着一大帮基层的法医奋斗在一线。立足尸体,重视现场,参考案情,彼此印证,这是王雪梅的理念。对她来说,尸检是第一位的。生有生的規律,死有死的规律,交通事故、斗殴,一定都是有规律的。要是伪造的,假的,一定会有破绽。破译就是找漏洞。只要不符合规律,就一定是假的,“其实法医一点都不神秘”。
  我害怕尸体 但我与亡灵对话
  当地的公安人员说,你把我们一个刑警队长逼死了。“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但他活到现在,他能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吗?但他真的死了之后,肉体倒下了,精神站起来了。”
  虽然从事法医几十年,但王雪梅说,对尸体,她到现在还是害怕的。“你永远看着尸体都是恶心的,让你害怕的。脏啊,臭啊,邪恶啊,丑陋啊。正常人都会害怕。如果一个人说王老师我要跟你学法医我不怕尸体。这种人是变态,心理有问题。”王雪梅说到现在为止,如果在路上遇到事故,有尸体,她还是会害怕得绕着走,“但在我的法医世界里,我看的是在天之灵。尸体是表象,你看不到他的在天之灵,我能看到。我用心在看。那是忘我的状态。是跨越时空的”。在王雪梅看来,作为法医,用最美好的心,恪守天职,心灵的境界要跟尸体的在天之灵频率对接,这样才能跟亡灵对话。
  王雪梅进入最高检察院之后不久,接到一个重大案件,某省城一名刑警队长在侦破案件时抓获一名犯罪嫌疑人,抓获后不久这名嫌疑人突然死亡。如果他是病死的,那和刑警队长没有任何责任,如果是刑讯逼供致死,刑警队长一定要承担法律责任。医生的检验结论是急性肾功能衰竭致死。但王雪梅进行检验之后判定,是刑讯逼供导致的死亡。“刑警队长打了那个犯人,犯人没有马上死。殴打导致大面积肌肉损伤,大量的肌细胞坏死之后到了肾脏,堵住了肾小管,不能正常排尿,造成急性肾功能衰竭。人就死了。”王雪梅说。鉴定书发出去了以后,当地法院马上做出判决,判这个刑警队长三年徒刑。刑警队长跳楼自杀了。
  后来王雪梅再到当地执行公务,当地的公安人员说,你把我们一个刑警队长逼死了。“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但他活到现在,他能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吗?但他真的死了之后,肉体倒下了,精神站起来了。”王雪梅说,“这么多年,我觉得是他的在天之灵一直在审视着我,关注着我,他会说王雪梅是对的”。对于王雪梅而言,这是她职业生涯中一个里程碑的人物,她永远不会忘记,所有的监狱非正常死亡案和国家公职人员刑讯逼供案,她都一视同仁,“我不能让他白死”。
  我张狂却没人动我,因为我什么都不要
  “为什么我这么张狂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我,原因就在这儿。第一我不介入政治,第二我什么都不要。房子我不要,待遇我不要,弃得他们很郁闷。”
  1997年北海案之后,时任法医室主任的王雪梅被提升为最高检察院院厅局级干部,当时的女性厅局级干部只有她一人,“但其实就是把我挂那儿了。我无所谓。但媒体报道出来了。有人跟我争中国首席法医的名头。我觉得太傻了。在这个时代当一个首席法医要承担多大罪孽啊”。
  这么多年王雪梅一直住着单位分的70平方米的房子,“我就觉得我够了。我北京房子好几处。而且完全是正当的。房子我一点都不缺的”。王雪梅70年的兵、86年的硕士生、86年进最高检察院、97年进入领导班子。跟王雪梅同期进入最高检察院的人,就算是打字员,现在都是正厅级。但王雪梅还是副厅级。“因 为要竞争,要报名什么的。”
  2009年,副厅级提升正厅级,王雪梅拒绝报名。今年又是如此。后来单位要她述职,王雪梅反问说我不报名我为什么要述职?刚开始单位以为她在闹情绪,说那就去政治部填个表。王雪梅还是不要。“述职就要写我这几年在干什么。这不是培养我们不要脸么?培养我们去要官么?因为正厅级纯粹就是个待遇。我说你们都能不要脸,我就是不能不要脸。如果说政策就是这样,这就是制度化管理,那我王雪梅跳出这个固子。我不跟你们玩儿。”王雪梅说,“为什么我这么张狂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我,原因就在这儿。第一我不介入政治,第二我什么都不要。房子我不要,待遇我不要,弄得他们很郁闷”。
  想让我保持沉默是不可能的
  “我的事儿他们已经开会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了。但我每一次跟他们争,我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儿。我去闹去争的,都是以生命为赌注的。”
  从1986年到1997年,王雪梅作为首任专职法医、法医室主任一直奋战在一线。同时,她也是让不少人头疼的棘手人物。“我的事儿他们已经开会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了。”王雪梅大笑,“但我每一次跟他们争,我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儿。我去闹去争的,都是以生命为赌注的。每一个案子,我以生命做赌注,做抵押,我跟你的乌纱帽赌。我说跟我玩,你玩得了吗?第一我不怕死,第二我不要脸。所有检察长,多大的官,我说,看着我的眼睛!刀架在脖子上我眨一下眼,我王雪梅不是堂堂中国大女人!你们可以把我搞掉了,无所谓。但你们要想让我保持沉默,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命我可以不要,你敢不要你的烏纱帽吗?”
  “我跟自己说,王雪梅你稍不留神,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利益有太多了,还有各种牵绊。我觉得我过不了的就是亲人这一关。这是很痛苦的过程。我如果不抛弃亲情我走不到今天。”王雪梅语气有点低沉地摆了摆手,“当时他们在我爸爸妈妈妹妹那边都做了工作。无孔不入的。你不懂,我也不想说。所有的事情都能给你弄出来。说你精神病,你到最后就真的成了精神病。但我是个非常坚强的人”。如今,一家人都挺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父母和妹妹都生活得非常好。父母也不再劝她了。
  “现在他们没人敢跟我谈话了。现在他们不敢惹我了。2008年、2009年那会儿搞得很凶的。当时我真的豁出去了,天天住在高检院。”离开一线12年,王雪梅过得很好,如同小时候一样,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很快乐。“好多案子我拿生命做赌注你都不听,我也没办法。”面对记者王雪梅语气有些激动地拍着大腿,“什么躲猫猫死,气得我拍桌子,我很生气。但你别让我承担这些责任。我在这个位置上,你不撤我职我没办法,但你必须要告诉老百姓真相,别让老百姓有误解”。
  对于压力王雪梅等闲视之:“我无所谓。我能包容他们。我觉得他们缺德,把德行都给我了,我就圆满了。他们现在不敢说我精神病了。我早就看开了。我决定做法医,就一定要把生死和荣辱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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