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得太快了，灵魂还没有跟上来”
　　 ——电影《云上的日子》台词
　　
　　“我们走得太快了，灵魂还没有跟上来”，对于奔忙在大都市的人来说，这也许是生存状态最佳的表述。每一天，人们情非所愿地顾此失彼，生活原本的安宁惬意从匆忙的脚步、忙碌的双手、紧缩的眉头、呆滞的表情间散落满地。终于有一天，我将周遭的一切抛开，一路南下再南下，一直到达中国最南边的一个村落——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那坡县百合乡那布村水弄苗族村。
　　在去水弄苗族村之前，百色市委宣传部的高九江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山高、路远、时长。为了养精蓄锐，第二天早晨一上车我就开始强迫自己多睡一会儿。大约两个小时后，当我中途醒来后突然发现车外竟然是云南的一个小集镇。以为坐错了车赶忙询问司机，经过一番解释才得知，从百色到那坡县的公路路况十分不好，最便捷的方式是先沿着百色至剥益高速公路一路向西进入到云南省富宁县，然后再拐向东南走山间公路抵达。
　　虚惊一场后，再无睡意的我开始留意车窗外的景致。远处的高山不断变化着角度，山坡上的梯田显示着不同深度的绿意，汽车不断地拐弯，从直角到小角度折角，就像在巨浪上颠簸的船只，座位后方有一位身着民族服装的大姐开始晕车呕吐。当汽车再次停下来时那坡县到了。这个被高而尖的群山环抱的县城，与中国其他县城没有太大区别：装饰现代但缺乏个性的建筑，狭窄的街道上充斥着人力三轮车、廉价汽车以及偶然出现的马车。
　　当夜无事，早早休息。第二天吃罢早点后，宣传部派了一个老资格的司机和一台老资格的越野车，陪同的是一位带着眼镜、书生模样的科长。一出城区，汽车就扬起头气咻咻地开始爬坡。司机好意地拿出塑料袋说：顶不住的时候吐在里面。
　　之后的近两个小时里，汽车又在做着从直角到小角度折角的动作，有所不同的从富宁到那坡的盘山路是在山间谷地，而这里的盘山路都是在山脊上。往下看是万丈深谷，往远看是层次鲜明的无边群山，往上看是纯净得不能再纯净的天空。一路上，我和司机聊着有关于中越自卫反击战的往事，小科长坐在后座很少言语。在成功翻上一座高山顶上时，他突然大声喊道：停！停车！之后，山谷里回响起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司机冲着我略露意外之色：你可以呀，晃成这样还没事。事实上，当科长面色苍白回到车上软瘫在后座时，我似乎感到自己也有想晕吐的感觉。
　　中午一点多车开过了一条河，司机指着车顶棚：等下我们要开到这座山的山顶。我脑袋几乎贴到后脖子向上望去，嘴里只吐一个字：啊？!
　　中越边界绵延1300多公里，山水相连。水弄苗族村就是位于高山之上的村落之一。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山头成了双方军队争夺的制高点，从最初大部队作战到后期一个洞穴一个洞穴的争夺，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1990年后，发展合作替代了敌对，中越双方都在用诚意和时间淡化曾经的伤痛。2009年11月18日，历经长达18年的谈判和勘界，中国和越南的代表在北京签署了《中越陆地边界管理制度协议》及其附图等三个文件。其中，525号界碑就在水弄苗族村旁边。
　　当越野车再次仰头上冲时，柏油路开始变成了砂石路，从颠簸的车窗向外望去，刚才经过的道路像一个土黄色的“S”型的带子，天空呈现出只有飞机上才能看到的色彩，空灵而深邃。
　　这时，从对面走过来两个人，接近后发现是一对夫妻。他们紧贴崖壁，我们的越野车才勉强通过。“这是越南边民，过来串亲戚的”，司机说。我赶紧回头看时，两个身影已经被腾起的尘土遮掩，脑海里只留下与那个男的瞬间照面的印象：脸色蜡黄，没有任何表情。
　　半个小时后，当路面变得更加狭窄颠簸之际，两排土墙灰瓦的房舍赫然出现——水弄苗族村终于到了。越野车在一个水泥修筑的大水塘前停下。
　　午时刚过的村子显得非常寂静，躲在阴凉处的村民好奇地看着我们。据村民介绍，这个处在山顶平地上的村落只有一百多口人，主要经济生产方式是种植玉米。当我问：边界离这里有多远时。村民一扬手说：喏，就在山坡上那颗大树下面。
　　随后，在村长的引领下，我们一行来到村民陶美保家。这个体貌干瘦、皮肤黝黑的憨厚汉子正光着膀子在院场里搓玉米，她的老婆在不远处的自来水龙头旁洗衣服。在村干部“翻译”下，我们得知老陶夫妻俩共生育了4个孩子，出嫁的出嫁，打工的打工，常年在家就是老俩口。2008年，这个家庭收成了2000多斤玉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经济来源。眼前住的这幢3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是政府在实施“兴边富民”战略时帮助修建的，总体造价大概4万多元。“过去住的茅草屋到了晚上能看见星星，现在蛮好！”对于这样的居住环境老陶显然很满意。
　　当地政府为了彻底改变村民的生活条件，从电视、柜子、凳子、炊具到吃饭用的碗，都一次性免费配齐。此外，政府还给每户提供一头猪和50只鸡苗帮助发展副业。说到这里，憨厚的老陶笑盈盈地指着门前的猪圈说：“我选了猪。”
　　在这样一个用水困难、交通不便、缺乏耕地的边界小村，政府为何要下这样大的决心投入人力物力建设新村？村长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了一个故事：五六年前，这里的村民还处在“游农”状态，种下玉米后，如果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获得好收成的村民才会选择继续居住。如果遇上干旱歉收，村民就会举家搬迁到另外的地方生产生活。时间长了，越南的边民就会跨界过来抢种玉米，一旦玉米出苗，中国的村民就不能再去种植或者处置。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位村民并没有因为年景不好歉收离开，而是选择了坚守自己的田地。后来甚至发展到越南边民为了迫使他离开，夜里常常过来将玉米苗连根拔掉。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曾离开。因为在他的观念里，田地就是祖国的主权，如果田都被其他国家的边民种了，那就等于主权也丧失了。
　　这位中国村民的故事被广泛传播，越来越多的村民加入到护田保地的行动中，当地政府了解到这个情况后积极申请专项资金为居住在边境线旁的村民修建房屋、道路、猪舍和饮水设施，以国家的力量让村民们安居乐业，而村民则以自己的方式坚守国土。
　　“实际上一个当地老百姓所能发挥的国防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不比一个边防战士的贡献小，他们熟悉当地一草一木，对任何风吹草动随时都能觉察到”，村长介绍说。
　　望着老陶憨厚的笑容，我突然间感到眼前瘦小的他是如此伟岸，而这个寂静的小村落的背后仿佛屹立着一扇巨大的国门。
　　告别老陶后，我们又来到村民陶美羊家。年界中年的他正和一位商贩商量土特产的收购价格。他说，除了种植玉米，他家还在政府支持下种植了肉姜、辣椒。“可惜山上缺水，要不然还能扩大再生产”，他说。
　　从陶美羊家出来，我们突然发现一位长者坐在小凳上悠然地抽着烟，他身邊地上的塑料布上有几条新鲜的猪肉，旁边还有一个弹簧秤。上前一打听，这位名叫雷正青的老者是旁边一个村的村民，家里刚杀了猪，把富余的肉拿到这里来卖。
　　科长介绍说：你不要小看了他的这种经济行为，在五六年前这里的村民刀耕火种，根本没有商品意识。他的这种举动很有重要经济意义咧！
　　正说话间，一个年轻人骑自行车来到我们面前。这位名叫李杰的年轻人21岁，初中毕业后想外出打工，由于没人引导加之对外面情况不熟悉，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村子。他希望村里能多一些娱乐设施和活动，村里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当记者提出给他拍个照片时，他做了一个很流行的胜利手势。
　　从村里出来，上了几个台坡后，我们终于来到大树下的中越525号界碑。对面的越南树木葱茏，但在靠近界碑洼地上种植的玉米十分显眼。此时，我终于明白这界碑旁边小村落存在的非凡意义。
　　再次回到村里时，一对母女正从水窖中汲水，为晚饭做着准备。慈祥的老阿妈、舀了一瓢水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冲着被夕阳映红脸庞的老阿妈说：水很甜，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