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欧洲领导人的怀疑目光下和希腊民众的抗议浪潮中,希腊议会在当地时间7月16日凌晨通过了两天前由总理齐普拉斯与欧元区其他成员国达成的救助协议。希腊新一轮债务危机朝着化解的方向又迈进一小步。
自从抵制紧缩的希腊激进左翼联盟政府1月上台以来,几番谈判未果让希腊与欧元区其他国家之间的信任关系损耗殆尽,齐普拉斯的公投决定更是雪上加霜。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可能性骤然增大。
时间不容再拖延,希腊国内金融体系的崩溃迫在眉睫。
尽管超过61%的希腊民众对欧元区提出的方案说不,齐普拉斯仍然不得不起草了一份与此前债权人要求相差无几的方案前往布鲁塞尔,公投顿时显得滑稽又无意义。
究竟是实施更严厉的改革措施换取外部的长期援助,还是被欧元区其他成员国即刻“请出”欧元区,经过14个小时的财长会议和17个小时的领导人会议,齐普拉斯接受严苛的条件换来了新一轮援助。
希腊退出将把老一代欧洲领导人自“二战”结束以来开启的一体化进程和新一代欧洲领导人在欧债危机中竭力维持的欧洲团结的局面置于不复之地,这是任何一方也不愿背负的政治责任。
然而这并不代表希腊已经抓稳了救生圈。这一协议在经希腊议会批准之后,还要欧元区部分成员国议会的批准。之后艰苦的谈判才刚刚开始。
即使以上所有步骤都顺利完成,仍有两个悬而未决的难题留给欧元区:如何让希腊经济自动造血恢复偿债能力,以及重建欧元区各国间的信任关系。
从悬崖边拉回
在7月11日欧元区财长会议之前,齐普拉斯递交了一份新的改革方案,以期换取欧盟和IMF为期三年总额达740亿欧元的资金支持和债务重组,同时外加350亿欧元的投资组合方案。
方案中提出将减少开支、提高增值税、改革养老金体系等内容——实际上与齐普拉斯交予希腊民众进行公投并被否决的方案非常接近。
欧元集团主席、荷兰财长迪塞尔布洛姆一度乐观地认为,希腊的新方案为11日的欧元区财长会议“提供了很好的谈判基础”,未料遭到德国和芬兰的强烈抵制。
德国认为希腊的新方案只是此前应该完成却没完成的任务,应该提出更有效、可行的改革计划,以恢复其他成员国的信心,否则过不了多久,围绕着希腊债务的谈判又会回到原点。
德国财政部提出一份希腊“暂时退出”欧元区的方案,要求希腊大幅改革养老金制度和劳动力市场,且需要由国际债权人派代表进驻雅典监督改革的执行情况,在此基础上希腊要将价值500亿欧元的国有资产质押给外国管理机构作为担保,并在必要时将其私有化以偿还债务;如果这些条件无法被满足,希腊将暂时退出欧元区至少五年时间,但保留欧盟成员国地位,使其能够继续获得“稳固增长、人道主义和技术援助”的支持。
以此方案为讨论基础的欧元区领导人峰会随即召开。由于各方分歧太大,会议曾一度中断,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德国总理默克尔、法国总统奥朗德和希腊总理齐普拉斯单独开了长达4个小时的闭门会议之后,欧元区领导人的全体大会才得以恢复。
峰会以创纪录的17小时告终,希腊最终得到中长期援助保障,虽然债务重组被写入会后声明,但仅仅是延长部分债务的期限,而非希腊强烈要求且IMF也认为有必要实施的减记。
希腊几乎全盘接受了欧洲债权人提出的改革条件。
德国仅仅做出些许妥协,例如对于用于担保的500亿欧元国有资产,德国同意将其保管地定在雅典,而非此前所要求的卢森堡;此外德国不再考虑希腊“暂时退出”欧元区的B计划。
撕裂的欧洲
谈判之所以如此艰难,本质原因不在于方案本身的某些条款,而是欧元区其他国家与希腊政府间脆弱的信任关系。在漫长的谈判中,如何证明希腊能将提出的改革持续执行下去是一再提出的要求。
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
7月11日晚间,在齐普拉斯还在与各国艰苦谈判期间,希腊国内就已经有17名执政联盟内的议员对其改革提案表示不满。当齐普拉斯带着达成的协议回到国内后,执政的激进左翼联盟内有超过半数的成员表示反对该协议,7月15日议会投票当天,该协议依靠的是希腊国内中间和右翼党派的支持才得以通过。
齐普拉斯的激进左翼联盟面临瓦解的风险。希腊学者哈里斯·祖卡斯对《财经》记者分析:“希腊的政治图谱将进行重新排列,无疑齐普拉斯在希腊国内仍是最有影响力的政治力量,即使重新组织政府,齐普拉斯也是不可或缺的领导人,希腊人相信他敢于在和国际债权人的谈判中展现强硬的姿态。但齐普拉斯接下来必须向中间和右翼靠拢,这样一来希腊还需要有人站出来继续抵抗紧缩。”
德国总理默克尔同意对希腊提供第三轮援助在德国国内也遭到了反对。民调机构ARD Deutschlandtrend进行的一份民意调查显示,只有18%的德国人相信希腊会严格实施改革方案,多达78%的人表示不信任齐普拉斯领导的希腊政府。
德国的在野党则将矛头指向财长朔伊布勒的谈判策略,认为以“暂时退出欧元区”为筹码要挟希腊,是将整个欧洲的利益置于不顾。
这份协议在支持者的眼中也不值得称道。祖卡斯认为,尽管暂时避免了希腊退出欧元区的灾难性后果,一些希腊人认清解决债务问题别无他法,只能按照德国的规则去行事。“但问题是,希腊人能这样忍受多久呢?这份新协议无法让希腊恢复自身的偿债能力。世界经济史表明,任何一个过度负债的国家都需要债务重组才有可能走出困境,可惜我们在协议中没有得到这样的保证。”祖卡斯对《财经》记者说。 从经济角度说,希腊的退出已经不会给欧元区整体带来过多伤害。
英国华威商学院院长、英格兰银行前国际经济学家马克·泰勒对《财经》记者指出,2011年希腊大部分债务由私人投资者持有,现在80%以上的希腊债务是由公共机构持有,在欧元区实行量化宽松政策的背景下,公共机构所持有的希腊债权完全可以由其他财政状况良好的成员国提供担保,“希腊违约无法给市场带来更大的影响”。
希腊要遭受的代价则大得多。退出欧元区(甚至是欧盟)会使希腊经济进一步萎缩20%至30%,与土耳其和邻近的东欧国家的贸易也会损失殆尽。
德国方案中将希腊“暂时请出”欧元区也将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法律过程。
欧洲智库“开放欧洲”的主任斯蒂芬·布斯分析,如果希腊被迫离开了欧元区,很有可能重新发行自己的旧货币德拉克马,为了防止希腊国内出现混乱以及违约带来的风险,应该使用欧盟法律保证希腊退出欧元区但仍能留在欧盟。
无论是欧盟还是欧元集团,都没有正式的退出机制,而一旦涉及到修改欧盟条约则需要欧盟全体领导人的一致通过,部分成员国还需要国内议会的批准。法国总统奥朗德因此对该方案明确反对:“不存在暂时的希腊退出,要么就是退出,要么就是不退出。”
希腊虽得以留在欧元区,但欧洲各国的裂痕进一步加深。作为欧元区的核心之一,德国不愿承认五年前开始救助希腊时的错误政策,更不愿承认对准成员国财政标准的人为放松和监管失误。“德国如此一意孤行,置所有反对意见于不顾,不知这一策略在民主化的欧盟和欧元区内能够持续多久?”祖卡斯不无担心地质疑。
谈判之前各方的激烈言辞、马拉松式的谈判,让欧元区的危机应对机制再次被提上台面。在目前的机制下,每一次危机的解决最后都沦为借债者与被救助者之间的讨价还价。
“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仅靠成员国的团结一致不足以避免欧元体系的崩溃。”法国经济学家让·皮萨尼-费里一针见血地指出,欧元体系不稳定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欧洲央行无法承担起最后“担保人”的角色。
正因如此,欧元区内部的治理改革再次被提上日程。
法国总统奥朗德在希腊救助协议达成的第二天便在接受采访时称,他将在接下来的欧元区领导人会议上再次提出设立欧元区全职主席和共同财政部门的提议——过去三年这一直是德、法两个欧元区核心国争执不下的难题。
见缝插针?
地缘政治的考虑也让欧洲领导人难以对希腊说再见。
就在希腊危机的谈判持续胶着之际,希腊人却在与俄罗斯“眉来眼去”,此时俄罗斯与欧盟的关系仍因乌克兰问题剑拔弩张。
齐普拉斯在6月中旬前往参加了俄罗斯主办的圣彼得堡经济论坛,并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进行了单独会谈:齐普拉斯自上台以来就一直强调希腊东正教与俄罗斯东正教的历史渊源,而普京也不时暗示一旦希腊被迫退出欧元区,莫斯科将伸出援手。
但是直到希腊与欧元区达成援助协议,俄罗斯也未曾拿出过任何有可操作性的金融援助方案。俄罗斯与希腊在6月20日签署过价值22.7亿欧元的天然气管道建设意向书,按计划,俄罗斯开发银行将拥有管道50%的所有权,并提供所有融资。当前,希腊99%的能源需求量依赖进口,60%以上的天然气都来自俄罗斯。
很多分析家对俄罗斯的这一提议不以为然。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詹姆斯·克尔-林赛就认为,两年前的塞浦路斯危机中俄罗斯也做了同样的表态,但最后什么也没发生。“很大程度上,塞浦路斯和俄罗斯的关系比希腊和俄罗斯的关系要密切很多,如果俄罗斯对塞浦路斯都没什么兴趣——塞浦路斯是大量俄罗斯富豪的避税和洗钱天堂。为何要跟希腊建立联系呢?”
希腊在未来三年需要的金融援助总额超过800亿欧元,这对于因西方制裁尚处于经济困局中的俄罗斯政府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在7月9日-10日于俄罗斯乌法举办的金砖国家峰会上,俄罗斯第二大国有银行外贸银行的执行总裁承认,“即便是俄罗斯想帮助希腊,也不可能找到如此巨额的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