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街没有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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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❶
  我住在天使街五号。
  顾兰只是无意中碰到我,我偏要拼命地哭。哭到声嘶力竭,满头大汗,然后看她用怨恨的目光,看我。
  我知道此刻,在另一条并不远的街上纳凉的李鸿图,定会扔了蒲扇,拔腿往家里跑。因为这些,他们已经吵过了无数次。
  我在李鸿图进门前,将眼眶里的泪花揉得满脸。光景晃动间,李鸿图带着心疼又疲惫的表情站在那里,我站在李鸿图身后,冲顾兰做鬼脸吐舌头,顾兰被气得浑身发抖。我只是将她明天颁奖时要穿的衣服,“不小心”滴了两滴墨汁而已。
  如果可以,我会像曾经和母亲保证的那样,去街上买比“三步倒”还厉害百倍的“半步倒”,像药老鼠那样,放进她碗里,看她慢慢吃下去。我真会!
  母亲病重时,总喜欢用慈爱的目光望我。那目光落在我头上,充满期待。
  她说天使,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愿不愿意李鸿图给你找个后妈?
  天使是我的名字,虽然叫起来很恶俗,可当初生我时,我妈难产差点儿死掉。李鸿图在手术室外急得团团转,说如果我们母子平安,就给我起名叫天使。直到后来的很多次,李鸿图用忧伤的目光看我时,我都想问他:“如果当初我妈难产死了,你还会给我起名叫天使吗?”
  可是没有如果,我和我住的天使街五号一样,始终叫着天使。哪怕我心里住着一个强大的魔鬼。就像李鸿图的爸爸,也就是我爷爷,希望李鸿图能大展鸿图,可他除了有副好皮囊,即便有个孩子,也有年轻女教师投怀送抱愿意让我叫她声“后妈”外,做了十几年体育老师,毫无建树。
  我站在天使街的房檐下,看着曾经的班主任如今的后妈——顾兰,那张讨好的脸坚决地摇头,“我永远只有一个妈,永远!”
  李鸿图尴尬地笑,“这孩子,说什么呢!顾老师来家访,怎么那么没礼貌!”母亲便笑了,既舒心又欣慰,甚至还有一丝嘲讽。她说天使,请顾老师进来坐!
  如今,顾兰抽抽搭搭地在那儿抹眼泪。六月天空下,我看着泛满青光的天使街尽头,莫明出了神。
  
  ❷
  我叫李鸿图从来不叫爸。从顾兰进门那一刻起。
  我说李鸿图学校明天收班费,我说李鸿图后天班级组织春游,我说李鸿图那个顾兰有什么好!
  李鸿图原本明亮的眼睛便暗了下去。他舍不得打我,哪怕骂我,可他更舍不得让顾兰走。他夹在我和顾兰中间,宁可自己委屈。
  夏日的雷声说来就来,前一秒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后一秒已乌云满天。我站在已经没有人的教学楼门口,不知道是该马上冲回家还是等雨下完了再走。
  我已经升入了初中,和李鸿图任教的小学隔了小半个城市,再也不用天天和他一起放学回家。如果不是突然狂风大作,吹得整个教室窗户吱嘎作响,我才不想那么早回去。
  大概顾兰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吧!不然,她也不用当我故意霸着卫生间不肯出来时,憋得在门口走来走去,也不敲门。她在避免和我正面接触。我也一样。
  可落塔塔说晚上要在电话里告诉我一个秘密,在秘密和顾兰之间,我还是选择了秘密。
  我将怀里的书包抱紧,刚冲进群魔乱舞的风里,头上的雨就“哗”一声像倒洗脚水一样倒了下来。
  我条件反射拿怀里的书包去挡雨,结果雨没挡住,书包里的书争先恐后掉了出来。我弯腰去捡,顾兰为了讨好李鸿图,给我买的劣质裙子发挥了它的功效。大雨瓢泼的傍晚,我站在空无一人的操场,听裙子“咝”一声扯开条口子。
  真倒霉!我将地上沾满泥水的书本一股脑塞进书包,等再抬头时,发现苏黎站在一尺远的地方,将手里的伞倾了过来。
  我抓着书包的手就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将书包往破了的裙子上靠。小女生的骄傲。我知道自己很平凡脾气还有些急,可这并不妨碍我和其他女生一样,有颗骄傲又敏感的心。
  是谁说过,有些东西不一定要拥有,远远看着就好。像此时的苏黎。
  因为不曾拥有,就不会有失去后的痛。我知道很鸵鸟,但母亲恋恋不舍地闭上眼,我在李鸿图眼里看到的不是无尽的痛,而是一丝解脱时,我就对爱情失了所有向往。
  李鸿图不能算薄情寡义。在母亲病重的日子里,他也曾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也曾一个人在夜里揪心地哭过。可在母亲越来越频繁的暴躁脾气和无理取闹里,李鸿图终于累了。他倚在门框边上,用深深的叹息来回应母亲的质问。
  他说美芝,我和顾老师真的只是同事关系。她儿子病了,前夫不允许她去看孩子,我才让律师朋友帮忙。真的只是……
  李鸿图的“只是”刚说完,母亲床头的台灯就迎面飞了过来。她歇斯底里地喊:“滚!你给我滚!和那不要脸的一起滚!”
  我缩在墙角,将顾兰两个字在脚底碾了又碾。虽然她不是害死我妈的凶手,但她至少在我妈最后为数不多的日子里让她过得不痛快。所以,当我妈走了好久,李鸿图在我面前吞吞吐吐地提到“顾兰”两个字时,我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你别想!想都别想!你敢让她进门,我就敢杀了她!”
  我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李鸿图,看他一点点蹲了下去。他才37岁,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可我无法说服自己同意娶顾兰过门,无法让他们过得痛快。哪怕在我妈活着时,李鸿图并没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儿。
  我对顾兰,有着天生的敌意。
  
  ❸
  苏黎似乎并没发现我的尴尬,固执地撑着伞站在我面前。我小声地嘀咕:“我裙子破了。”苏黎才恍然大悟,忙脱了身上的外套围在我腰上。
  我不知道当他手指触到我时,有没有注意到我的脸“唰”一下红了,整颗心跳得像高速列车,一路轰隆隆开过去。
  等苏黎再抬脸看我时,我已恢复了原有的表情。甚至连句谢谢都没有。我又回到了那个像刺猬一样的小女生。
  苏黎并不在意,看看天,又看看我,“这么大的雨,你要怎么走?”
  怎么走?用腿走呗!我心想。
  苏黎仿佛根本不在乎我的答案是什么,他飞快地拽过我手里的书包,拉着我就在大雨里跑了起来。直到我跑到筋疲力尽,身上溅满了雨花时,已经站在天使街的街牌下。
  他看着大口喘气的我,问:“李天使,你为什么叫天使?”
  是啊!我为什么叫天使。我有着那样龌龊的想法,想有一天顾兰突然间死了该有多好,想要怎样才能让顾兰知道什么叫心痛,想……
  我摇摇头,试图甩掉这些不堪的想法,在苏黎面前,我多希望自己和这天使街一样,纯白美好。
  可当落塔塔在电话里说,她喜欢上一个叫杨浩的男生,那男生是顾兰的儿子时,我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天使。
  她说天使,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打了好几次电话了!我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想苏黎临走前那个温暖的笑意味着什么。
  他站在天使街的尽头,看我一步步消失在雨幕里,说李天使,你笑起来真像一个天使!
  是吗?我还能成为天使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喜欢上隔壁班的杨浩,他是顾兰的儿子!”在我听到顾兰两个字时,差点儿把电话掉到桌上。还好此时顾兰在学校加班没回来。
  这个时候,李鸿图通常会呆到学校里,等她一起回来。那种恩爱,看在我眼里,都成了针尖。扎得我一疼一疼的。
  落塔塔陈述完她的懵懂初恋,腻着声音说:“好天使,看在我们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份上,你帮我做好敌后工作怎么样?”
  “敌后工作?”
  “对啊,你是离敌方最近的奸细,这个艰巨的任务舍你其谁啊?”落塔塔在电话里慷慨激昂地给我洗脑。我还未置可否,她在那边把电话已经撂了。
  杨浩,顾兰。顾兰,杨浩。我在脑海里反复重复这两个名字,连李鸿图和顾兰进门都没发现。
  李鸿图为了不淋湿顾兰,自己整个身子都湿透了,进了门还在问顾兰冷不冷。换以前,李鸿图和顾兰飞来的“甜蜜小针”早扎得我生疼,可今天,我竟然没把门摔得震天响,而是冲顾兰说了句:“回来啦。”
  那一瞬,我看到李鸿图眼里的感动和顾兰不可置信的目光。
  
  ❹
  杨浩和顾兰长得可真不像。小眼睛,单眼皮,嘴巴上有愣愣的胡茬,喜欢将身上的书包背得像要随时飞起来。
  我将“顾兰”两个字含在嘴里还没吐出来,杨浩嘴角噙了笑,“我知道你,李天使。”
  他说我知道你,每天放学最后一个离开学校,总用刺猬一样的目光与人对视,你的眼里有着那么厚的忧伤。
  “还有呢?”我望他,想问他是不是还知道顾兰是我后妈。
  杨浩迎着我并不友善的目光,突然笑了起来,说还有,你为什么要叫李天使?
  原来,他和大多数人一样,都会好奇我这样一个冷淡的人,怎么会有那么温暖的名字。包括苏黎。
  一想到苏黎,我的脸又微微地红了。杨浩大概把我的脸红理解为害羞,说李天使,你脸红的样子真美。
  美不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落塔塔来找我时,顾兰正在电话里激烈地争吵。我第一次见顾兰发这么大脾气。哪怕我恶作剧地将她刚洗好的文胸挂到门口树枝上,又或者在她和李鸿图躺进被窝刚想亲热,我急三火四地连门都不敲冲进去,吓得她直往身上盖东西,她都不曾这样激动过。
  她说不行!坚决不行!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
  我躲在屋子里,让门外的落塔塔直接从窗户爬进来。幸亏我家住一楼。
  落塔塔像个球一样重重地摔到地板上时,顾兰在客厅里“啪”一声扣了电话。我望着疼得龇牙咧嘴的落塔塔,“不是你和杨浩的奸情被她发现了吧?”
  落塔塔狠狠地剜我一眼,“李天使,亏你父母都是教育工作者,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学生!张口闭口就奸情!”
  我反过来横她一眼,“请注意,我妈是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从来都不是什么教育工作者!而且我妈永远只有一个!”
  落塔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忘了屁股疼,讨好地凑过来,“天使,你猜我来时遇到了谁?”
  “只要不是玉皇大帝圣母玛利亚,都不关我事!”
  落塔塔看我不买账,一副你可别反悔的表情,“不想知道拉倒!苏黎可说了,让你有时间把他的外套还回去!”
  “什么?苏黎?你遇到苏黎?”等我发现自己像二五零一样情绪激动时,落塔塔已经一副了解的嘴脸,“说吧,李天使,你和他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勾搭?和苏黎?
  好吧,我承认在听到勾搭这个词时我很反感,可在听到苏黎两个字时,我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欣喜。哪怕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却乐意让落塔塔误会下去。
  落塔塔看我不搭话,以为自己猜中了,张大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李天使,原来你和他真有一腿!”
  有就有吧,还一腿!看来我要是一直不接话,落塔塔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来。
  我拿眼偷瞄了眼客厅,顾兰已经进了厨房,在为李鸿图准备她的爱心晚餐。我清了清嗓子,正色和落塔塔说道:“作为一个合格的奸细,我认为你只要不长成我这样,顾兰都不会反对。”
  “是么?”落塔塔没信心地问。
  其实,我想说的是,让杨浩先喜欢上你才是正途,管他顾兰同意不同意!可这话我没说。
  
  ❺
  最近顾兰情绪很不对劲,连李鸿图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她都一脸心事。事后我说李鸿图,我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请你以后避讳点!
  彼时,李鸿图头发里已经有了少许的白发,他用略略伤感的眼神看我,“天使,一眨眼你就长成大姑娘了。”
  我倔倔地站在那里,不搭话,心理有一波又一波的难过。我知道我不应该恨他,可我就不想让他痛快。我说周末我有事儿不回来吃饭,去落塔塔家复习。
  我没说谎,我是有事儿,只是不是去落塔塔家复习。
  落塔塔从我家窗户翻走的第二天,我站在苏黎班门口,用手敲敲后门玻璃,苏黎就举手说肚子痛跑了出来。
  我心里憋着笑,脸上却是淡漠的表情,“谢谢你,还你外套。”
  苏黎并不接外套,而是一脸痛苦,“李天使,我是真的坏肚子了。”
  于是,当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在上课,我翘了课,站在男厕所门口,和苏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他说:“李天使,你为什么不笑。”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发现苏黎在厕所里根本看不到。“没什么可以让我笑的事情,我怎么笑。”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那个有着淡淡阳光的午后,苏黎用两分二十三秒给我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可我还是笑了。
  苏黎和我隔着一扇门的距离,说天使,你说晚上的星星是不是很美?
  我不知道看起来很正常的苏黎,怎么会大白天说出这么不正常的话来。可我更不正常地说:“周末西湖边的垂柳真美。”
  如果搞个什么特务大赛的,我和苏黎准得拿奖。我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当苏黎站在断桥上望向垂柳下的我时,我们都笑了。
  我们谁都不说话,只是沿着湖堤一路走。中间有骑车的小孩儿经过,苏黎很自然地拉过我的手,我的心又开始像高速列车一样,轰隆隆开起来。
  也许顾兰说得对,爱情来了,谁也阻止不了。
  
  ❻
  我回到家时,顾兰正在讲电话。
  她对着电话压低声音说:“你今天到底和谁在一起?是不是她!”我踮起脚尖回屋,不想偷听到她的谈话。
  一推门,李鸿图铁青着脸坐在那里。
  我妈走后,李鸿图很少对我发火,他只是深深的叹息。而这次不同,他坐在那里,用失望的目光看我。
  我瞪回去,却莫名地心虚起来。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天使,今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哪里?落塔塔家啊!”我瞪着眼说起瞎话。
  李鸿图又深吸了口气,电话就响了。是落塔塔。
  她说天使,你们家电话怎么总占线啊!急死我了!刚才我去你家找你,你爸问我你是不是去了我家,你说你撒谎怎么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啊!落塔塔还想再说下去,我一把挂了电话。
  我说李鸿图,我是撒了谎,我没去落塔塔家!可你让顾兰进门时,你有经过我的同意吗?李鸿图看我一眼,什么都没说,走了。
  我知道他窝着火,我也一样。我决定真去找落塔塔。
  结果没见到落塔塔,遇到了杨浩。他还背着像要随时飞起来的书包,嘴巴上的胡茬更重了,他说李天使,我妈不让我喜欢你!
  “你妈,不让你喜欢我?”不过,先等一下。杨浩说什么?说顾兰不让他喜欢我?顾兰让不让不是重点,重点是,杨浩喜欢我?
  我很二地重复着杨浩的话,杨浩有些得逞地望着我。原来,他是来表白的。
  他说李天使你不记得我,我在我妈进你们家门时,偷偷站在最角落里,看你将身上的粉裙子撕成一条条。
  他说李天使不管我妈对你们家做了什么,我都希望你好。
  他说李天使你不要谁都相信,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看,杨浩一早就提醒过我。可我当时只想着顾兰要知道杨浩喜欢上我,会是什么表情?如果我和她交换,让她离开李鸿图她会不会同意?
  杨浩和顾兰的感情并不好,他始终认为当年是顾兰抛弃了他们父子,才让他吃了那么多苦。他说我恨她,永远恨她!
  
  ❼
  学校里传言落塔塔她爸是教委的一把手,有小女生争相讨好她。我撇撇嘴,捅她,“不是真的吧?”她笑,“什么真的假的,就说了算呗。”
  彼时,落塔塔已很久不去我家了。她说天使,杨浩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虽然落塔塔是这所学校里是我唯一的朋友,可在赶走顾兰和她之间,我决定牺牲落塔塔。我要让顾兰尝尝自己最爱的人选我不选她的滋味!如果想拆散我们,她就得先滚蛋!哪怕我不喜欢杨浩。
  落塔塔轻轻叹了口气,“我和杨浩表白了,他连眼都没眨一下!”
  “你是怎么表白的?”
  “我就说,杨浩,我想以后和你上同一所高中,我爸也许能帮上忙。”
  “你就这么说的?”
  “那我还怎么说?”
  是啊,不这么说还要怎么说?难道说苏黎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那天从落塔塔家出来,就看到苏黎站在街角处,手插在口袋里。
  那晚的月光太美好,灯光太摇曳,苏黎用手轻轻揽过我的头,慢慢吻了上去……等到星星都隐退到云层里,我和苏黎红着脸说了再见。
  我数着自己的脚步一步步走回家,心想李鸿图他们已经睡了才好。我和苏黎只是手拉手坐在路边看来往的车辆,竟然过了半个小时!
  他们果然已经早早地睡下,顾兰心脏不好,李鸿图便天天晚上数绵羊陪她早睡。我推开门,小心地进入自己房间时,李鸿图坐在黑暗里,眼睛冒着寒气望着我。
  我吓得“嗷”一声叫起来,李鸿图依旧像雕塑一样坐着,说是你,是你对不对!那绝望的声音里有着出离的愤怒。
  顾兰出事了。真差点儿就被毒死了!
  她晚上吃了混有剧烈毒药的米粥,那是我早上特意跑出去买回来的。早上李鸿图吃过没事儿,晚上我回家前顾兰就出事儿了。
  顾兰没有死,只是后半生生活都不能自理。李鸿图在我床底下发现已经空了的药瓶。我否认也没有人会信。
  去学校收拾东西,学生们见了我纷纷绕道。只有落塔塔和苏黎在不远处耳语了几句,朝我走了过来。
  她说,天使,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有事!我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苏黎可以证明那晚我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可苏黎,在月光下亲吻我的苏黎,僵硬地转过身,“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那一刻,我听见爱情走远的声音。
  
  ❽
  这么多年,杨浩第一次来看顾兰。
  他坐在病床边,和顾兰激烈地争吵着什么。我站在玻璃窗外,任日光一点点湮没了一切。
  那天我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有我妈活着时,顾兰第一次去我家家访时的情景。有我和李鸿图像两个隔在对岸的人,彼此相望却亲近不了的绝望。有只需要一句话,苏黎却不肯站出来作证的闪躲眼神。还有落塔塔像个球一样“咚”一声从后窗户掉到地板上时,发出的声音……
  我不知道杨浩和顾兰都说了什么,等到我从病房外的躺椅上醒过来,有警察将一脸坚决的杨浩带了出去。
  顾兰在病房里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她第一次这样凶狠地骂我,在她知道自己下半生都毁了时,都不曾这样骂过我。
  她说李天使,你这个丧门星,你没害死我,还想害死我儿子!杨浩他怎么可能是下毒害我的凶手!一定是你!是你用他对你的感情来让他替你背黑锅!
  我站在那儿,忘了回嘴忘了否认,甚至忘了思考。
  顾兰说,杨浩在她不肯放弃对我的刑事追究后,主动打了报警电话,说投毒的人是他!因为他恨她当初离婚,更恨她不让自己和我在一起!他从后窗户爬进去,将药放到了粥里。
  从后窗户爬进去……
  杨浩在撒谎!撒谎!知道能从外面将后窗户撬开的人只有一个,那是我为落塔塔方便进出时留的后路。我在靠近墙壁的缝隙里留了一截铁丝,轻轻一拨,窗户就开了。
  是落塔塔!
  她说天使,杨浩不喜欢我,他一定会后悔!一定!她有一个在教委的爸爸。她对苏黎说了让他不肯出面作证的话,因为她爸在中考时能帮到他。她在杨浩拒绝了她之后,要让他痛苦。他的妈妈,他喜欢的女生……她知道我们家的一切。她利用了我和顾兰之间的矛盾。
  原来,爱情也会杀人。杨浩杀死了落塔塔的希望,她便将空了的药瓶藏到我的床下!杨浩说:“我喜欢的人,有着天使一样的名字。”
  这世界上哪有天使。
  还好杨浩并没有坐牢,我也没有。杨浩在漏洞百出的供词中被顺利放了出来。落塔塔哭着喊着她什么都没有做,却已经晚了。
  艳阳下,我第一次在心里将杨浩的名字念了又念。
  可我却再也找不到杨浩!找不到那个说李天使,你脸红的样子真美的杨浩,找不到那个为了我宁可自己去坐牢的少年。
  他走得很干脆,什么都没有带,只留下一张纸条。
  他说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因为自己而带来灾难的妈妈,哪怕我曾经恨她。他说也许我还是无法原谅她当初离婚的做法,可爱情哪有对错。他说李天使,你脸红的样子永远都那么美。最后他说,李天使,我爱你!
  那天是2009年二十四节气里的大暑,我在快要喘不过气的闷热里,终于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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