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永不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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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十年前,白港城被人们称为最美的海滨之城。阳光海浪沙滩绿岛,还有每到夏季满城馥郁的黄桷兰,我打从心底无以言表地热爱着这座城市。那个时候,白港城的人都很喜欢在黄桷兰盛开的季节把花用白线串几朵,绕在衣服的纽扣上面挂着,花香随风,人就跟喷了香水似的。
  那年的初夏,我站在卖花的阿姨面前跟她讨价还价,“一块钱六朵好吗?”阿姨说:“不行不行,最多四朵!”你忽然从我背后冒出来,“唉,几朵花还讨价还价呢,阿瓷。我用两块钱买八朵送给你吧?”
  阳光很好,照亮了我跟你之间的距离。
  我继续不厌其烦地纠正你,“李隆基同学,喊我的全名,林青瓷。”你也是嬉皮笑脸地望着我,再次强调,“那也请你不要喊我的绰号,我叫唐皇。”——我跟你从初中就认识了,到了高中依然同班。你说我是个别扭的人,阿瓷、青瓷有什么关系呢,非要是全名,显得多生分。可我就是固执地觉得,我跟你还是生分一点好。若非有亲密的关系,彼此之间就不要有亲昵的称呼。
  你不知道,你喊我阿瓷,我会脸红。会心动。
  你就是在那个送我黄桷兰的初夏对我说你喜欢我的。你说你要做三件事情来打动我。我问你凭什么那么自信我可以被你打动,你就一脸得意地看着我说因为你知道我也喜欢你。你这么说的时候,我为了掩饰内心的忐忑,故意没有看你。是的,我不需要被打动。心里面就已经装着你了。
  但我一直以为,偷偷地喜欢着你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那也只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我那么小的年纪,就好像懂得了很多爱情的大道理似的。我觉得我跟你不是一国的。两个人不是一国的,就像各自搭了一条航船,要朝着相反的方向行驶。如果非要强牵着彼此的手,就只能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多么残忍啊!
  你说我是过分在意我们之间的差距了,你直言不讳说我自卑。是的,我非常自卑。植入骨髓的自卑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紧缠着我了。我的家境很贫困,不但贫困,而且还有不好的名声。
  因为人家都说我的母亲作风不正派。
  从我懂事以来,就没有少听过看过我父母的争吵。母亲嗜名牌如命,无底洞一般的虚荣心令她宁可刷爆卡、欠一身的债,也要去换各种名牌。而且我还听说她甚至跟一些有钱的男人有说不清的暧昧。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过什么,但却每每因为这些闲言碎语而觉得抬不起头来。
  我的父亲腿脚不好,做过超市的管理员,后来被辞退了,就盘了一间修鞋铺,生意也一直很惨淡。我们家负债累累,欠亲戚的、欠朋友的,甚至欠银行的,我总是担心,也许哪天我们会连高利贷都欠了。
  至于你,你是城中富豪的贵公子,他们都说你是我们学校最有钱的人了,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浑身闪光,像个金殿之上的王子。可是你说,有钱算什么,白港城里有钱的女孩那么多,难道你就只能在她们当中挑一个吗?“阿瓷,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贫富看得这么重?”
  你不是我,你当然不明白。那个时候我们都活在世人的眼光里。你是受瞩目被艳羡。而我。却总是受到嘲笑与鄙弃。
  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想带我去看演唱会。我最最喜欢的歌星的演唱会。
  演唱会是在U市举行的。别说是U市离白港很远,坐火车要十几个钟头,还有我们周末要补课,以及我根本没钱买昂贵的演唱会门票,这一切的因素,导致我对演唱会只有憧憬,没敢奢望。
  可是,你竟然突然告诉我,你买到了两张贵宾席的门票。我不知道你是凭什么断定我会经不住诱惑的,你昂首挺胸骄傲地说,“阿瓷,我连火车票都买好了。下午两点,咱不见不散。”
  你说不见不散,我却没有赴约。那是我对你残忍的开始。
  我也以为,只要我不赴约,你肯定也就无功而返了,却没有想到你会独自一个人乘上那辆去U市的火车。
  我坐在灯火通明的教室里面,大家都在埋头做题。人很齐,惟独你的位置上是空的。放学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你的名字。我躲到角落里接听,屏幕一贴上耳朵,就听到传来熟悉的歌声:“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地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你说:“阿瓷,听到没有?我在现场哦,你别挂机,来不了没关系,你就这样听,一会儿结束之后我争取再帮你拿一张签名照。”
  当时我整个人都傻了。我从来没有离我的偶像那么近,近得仿佛她就在电话的那端温柔地唱给我听。也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那么好,好得令我心暖,心痛,令我做了一场抓不住的美梦。
  你还为了帮我抢签名照而把钱包弄丢了,等到发现的时候,演唱会结束,场馆也已经闭门了。
  我若无其事地等着你回来,等了两天都不见你的身影。直到第四天,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在家里做功课,突然接到了你的电话,你说:“阿瓷,我在光辉路的派出所。你能不能带点钱过来接一下我?”
  我去了派出所,才知道你因为丢了钱包,没钱买火车票,只好偷偷地爬上一辆回白港城的运货列车,结果却被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后来经过一番教育,也缴纳了保释金,我们总算离开了派出所。你高兴地拍着胸脯对我说:“阿瓷,我还以为你不会管我呢!”
  我说:“唐少爷,我是穷人。今天晚上我为你花掉的每一分钱,你都得全数还给我。”你说:“知道呐知道呐。又是钱!喏,这个给你!”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脏兮兮的手指,在下角摁了一个淡淡的月牙。
  我忍着内心的波动,假装平静地说了声谢谢,接过照片转身就走,你却缠着我说:“一句谢谢就够了啊?好歹陪我吃点东西吧,我都饿了一天了。要不就陪我走一段也成啊?阿瓷?”
  我立刻停住脚步望着你,“唐皇,我要你做这些了吗?如果你为我做了什么,你就一定要我感激你,那我不得不质疑。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我觉得,我说完那句话,整个黑夜都沉默了。
  你是黯然离开。而我是落荒而逃。   没有未来没有你
  我的父亲经常都说。阿瓷,要不是为了你,为了维持一个完整的家。我早就跟你母亲离婚了。他这样说,令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罪人。好几次我都有一种冲动,想说那你干脆就离了吧!但我始终说不出口。
  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那个时候你也会变着法儿地跟我争论,门第之见,贫富之差,对现代人来说到底重要不重要。你有无数凛然而动听的道理,我却固执地守着自己的狭隘与自卑。然后还会假装很冷漠很骄傲地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差距只是我用来劝你放弃的一个理由,并不是我不接受你的原因。”
  我会反复跟你强调,“唐皇,我当你是朋友,可我从来没有喜欢你!”
  那句话仿佛是我高中三年的口头禅。
  唐皇,我从来没有喜欢你。
  你原本是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焰,却被覆盖在我的冰雪寒川。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是2001年的9月1 7号,你向我借化学课的笔记。我把笔记本留在家里没带来,就想以此为理由拒绝你——那时我已经很多次在各种情形之下疏远你,拒绝你,想跟你保持距离了。可是,你软磨硬泡,非说愿意跟我回家拿。我最后就心软答应了你。
  那是你第一次去我传说中的家。我以为那会令你望而却步。可是你竟然兴致勃勃,跟着我转了几个弯,走在那个贫民窟一般的地方,甚至对着发黑的砖头说那里面也许充满了历史的沉淀。
  我们走进楼道的时候,我家的门忽然开了,有个男人慢条斯理地系着衬衫的纽扣,一边说:“放心啦,你会做,我也会做,我会考虑把你调到物业部的。”随后我的母亲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把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撒娇说:“部长,我可就靠你了哦!”
  我忽然一步都走不动了。
  你知道吗,那一幕多么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进了我心上啊!我转身就跑,后来连鞋都跑掉了,石头扎痛了我的脚,我向前一扑跪倒在地上,膝盖和手掌都流血了,你转到哪个方向我就用背对着哪个方向,“唐皇,我求求你,不要看我!我没脸面对你,你给我留最后的一点尊严好吗?”
  你突然吼了我一声,“林青瓷——”我一愣,你竟然一下子从背后伸出手来把我紧紧地抱住了。“林青瓷,你给我听好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你的家庭不是你的出身,就只是你!听见没有?只是你!”
  当时年少,我还不懂你的蛮横也是一种珍贵。而我也没有预计到,自你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我那么好了。
  你说要带我去诊所处理伤口,你说如果我不愿意回家,还可以去你那里,好歹不会流落街头。
  但我都拒绝了。
  我哭着说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死了都不用你管,最后你被我的蛮不讲理惹毛了,就忿忿不平地走了。
  我始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的自尊心太强,一面对你,就会想起那天的情形,仿佛我在你面前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从那之后。你就为我做了第二件事情。
  那就是保密。
  我要求你不能把那天看到听到的任何一点信息告诉第三者。你问我:“你真的确定这就是第二件事情?其实你不要求我我也不会说的,你完全可以把名额留着,那样你就还有两次机会向我提任何要求啊!”
  我说:“不必了,我不想耽误你时间,现在你只剩最后一件事没做,也就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还是没能打动我,那我希望你就别再喜欢我了。”你愤怒地看着我。“你就那么盼着我快点放弃吗?”
  我不假思索就回答了你,是的!也是在那一次,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说我那个时候是不是蛮不讲理?就在我们的那段对话发生以后,隔了没两天,我就主动去找你。我对你说:“唐皇,现在轮到你为我做第三件事情了,今天放学以后帮我做清洁吧?”
  你知道我是想尽快消耗掉你的第三次机会。就说:“做清洁没问题,可是,这么小的事情,不能算是第三件事。”——就因为你这句话,我决定改变策略。我开始频繁地使唤你为我做这做那,希望你终有一天忍无可忍,会发脾气说不再跟我耗下去了。那段时间我做得最离谱的,大概就是在我同桌来大姨妈的时候,我当着全班五十几个人的面喊你:“唐皇,到外面超市去买一包卫生巾,干爽网面的,日用超薄!”
  你气得脸都红了,低声问我:“阿瓷,你够了吧?”
  我明明很心虚,明明很难过,却还笑得很无耻地说:“怎么,坚持不下去了?要不就把你昨天帮我擦黑板的事当成第三件?咱们之间就算完了?以后我不使唤你,你也别再缠着我了?”
  前几次我说类似的话,你都会或气愤或骄傲地反驳我,说你知道我的用心,不会被我得逞。
  但那一次,你终于没有了。
  你只是用一种虚弱的眼神打量着我,然后就是沉默,无声的静止,仿佛是一种排山倒海的力量。
  忽然之间淹没了我。
  后来,我悄悄地躲到女厕所里面哭,哭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我问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你越想靠近我,我就越想逃离你?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正视我自己,鼓起勇气走出阴霾,却只知道无理而残忍地伤害你?
  也是在那一天,我终于对我的父亲说了那两个字。离吧!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就一边流泪一边像只木偶似的坐在那张已经掉了皮的沙发上。他们还说要把房子卖了来还债,如果还不够,就把我明年的学费也预支掉,我不用读书了,直接出去打工挣钱,自己养活自己。后来我就想,唐皇,我哭什么呢,反正家都没有了。房子还要来做什么?反正我都已经在黑暗里了,我何必还要在意我的明天,没有未来没有你?
  我的存在为难了你的整个世界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看着我的父母清算财产,商量离婚的细节,有时好言相说,有时候也翻脸吵闹。我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明的一盏台灯,照着我的课本和习题,我经常走神。
  走神的时候,我忽然很想知道辍学是一种什么滋味。
  所以。我逃课了。   人生里面的第一次逃课,逃了整整三天。其实,做惯了好学生,偶尔任性一次,那种放纵的感觉,就犹如在最伤最痛的时候吃了一颗镇静的药丸,略有疯狂,略有醉意。
  逃课的那几天我都躲在海边,有一间度假村,是我奶奶的学生开的。对方看我可怜愿意收留我,我说我躲够了就会走,可是我数着时间滴答滴答,我知道我怎么都躲不够。而你也总是打电话来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很好,不劳你费心,你生气地在电话里冲着我吼,“林青瓷,你到底要自暴自弃到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说:“就到你不再管我的时候吧。”
  我挂断了电话,你还是不停地打过来。我那个破电话。连静音功能都是坏的。焦躁的铃声令我心烦意乱,我突然扬起手扔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手机陷进了扑过来的海浪里,满世界顿时安静了。
  只有呜咽的风声和水声。衬着半天的星光。
  我冷静了一下,突然就后悔了。我那么穷,怎么可以干出扔手机这种奢侈的事情?我急忙光脚跳进海水里,弯着腰在海水和泥沙间摸索着。潮水越来越汹涌,一浪接着一浪,好几次打得我差点站不稳。
  我越走越深,看不清方向。一个浪头盖过来,我整个都被掀翻了,溺在海水里,拼命地挣扎,脑袋里面越来越空白。
  突然,一双臂弯横过来,拖着我朝岸边拽。我还没站稳。就被狠狠地扔在沙滩上。“阿瓷。你就那么不想活吗?轻生的人是最可耻的你明白吗?”
  通话的时候我手机里面那些呼呼的风声泄露了我的行踪。你抱着侥幸的心态沿着海边找我,真的找到了我。
  我惊讶地看着突然而至的你。
  半分钟的沉默。
  我忽然决定由着你误会我,不做任何的解释,也不跟你顶撞哭闹,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坐在沙滩上,“唐皇,我已经够烦的了,你别再追着我了好吗?”你说:“不看紧你,就由着你往海里面跳吗?”我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说,我宁可跳进海里,也不想看到你阴魂不散呢?”
  那句话轻而易举地撕碎了你。后来的我再想起当时的你,无助、受伤、迷惘、可怜甚至绝望,我依然会心痛到无以复加,心痛到只想给你一把刀子,让你一刀一刀把委屈刻回我的身上!
  你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海域飘来的,淡得有点不真实。“阿瓷,我真的,那么令你讨厌吗?”
  我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晚回家以后,我们都因为受凉而感冒了,大家上自习很安静的时候,就只听见我们俩的咳嗽声在教室里面此起彼伏。
  你传纸条给我:阿瓷,你今天的咳嗽比昨天更严重了。给我看病的医生很厉害,放学后我带你去找他,再重新给你开点药吧?我盯着那两行歪七扭八的字,远远地瞥了你一眼,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你不管我是否愿意,放学的时候还是把我堵在了教室门口,命令我说:“阿瓷,跟我去看医生。”
  我回嘴说:“感冒而已,死不了,不用去看你那些高级医生。”
  你来拽我的胳膊,“我这是为你好,你怎么这么倔呢?医药费什么的,我给,不用你操心。”我觉得自己被你戳到伤痛了,凶巴巴地对你说:“我是穷,可我穷也穷得有骨气,不要你的施舍!”
  我们俩吵得十分高调。从教室门口一路争论到了校门口。很多人都看见了,还对我们议论纷纷。我觉得很尴尬,想撇开你逃走。结果我没看清楚红绿灯,红灯还亮着我就冲出马路去了。
  你在我背后的尖叫声已经失了控,“阿瓷!”
  我想我是命大,稀里糊涂地过完了那条马路。到了马路对面。我一转身就从车流的缝隙里面看到你的脸。一张煞白的脸,还有那双惊恐未曾消褪的眼睛。
  那一幕始终深深地缠绕在我的脑海里,我隐约觉得,那双眼睛里面,除了惊恐,仿佛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直到几天以后,你在某个暴雨的午后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才终于明白了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你是这样写的:
  阿瓷。
  我认输了。
  以前我总跟自己说,阿瓷是喜欢我的,只是她太自卑太固执,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她想做睡公主。我就扮演王子去吻醒她。她不醒。我就逼她醒过来。但是,当她一再地说狠话伤我,疏远我拒绝我漠视我,当她跟我说宁可跳进海里都不想被我阴魂不散地缠着,当她差点被汽车撞到的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不肯醒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存在为难了你的整个世界。
  这不是我的初衷,所以阿瓷,对不起。
  我想跟你说,不管你遭遇了什么,要相信风雨过后总有彩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你觉得这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号,那么,我现在就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烦恼是会过去的。因为那个总是像瘟神一样缠着你的男孩,他以后都不会再打扰你,不会再令你为难了。因为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你的眼神就是一道最温情的曙光
  我们都没有想到,原来你为我做的第三件事情,竟然是放手。你以为你成全了我的无心和自由,却还不知道。被成全的,其实只是我的懦弱和自卑。我为了你的放弃两个字,暗暗地哭了好久好久。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们之间就变得很尴尬。我不再和你说话,而你也总是别别扭扭地回避着我。
  大概过了半个月,我的父亲烧掉了他们的结婚证,而将同样是红色封皮的离婚证书小心地锁进了抽屉里。房子卖掉了,债还没有还清,我们搬进了更潮湿更破旧的鸽子笼里面。我跟我的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生活过得更加清苦。
  母亲离开白港城的时候,和我抱头痛哭。她说知道自己不配拥有好的爱人与家庭,但我能否念在她也曾十月怀胎生育我,至少不要不认她这个母亲。我流着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可是,后来我的父亲感叹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配与不配之说吗?她是无心、是不争、是放任,她如果能及早回头,我们这个家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那番话就像一根细细的针。将我的心戳了一个看不见的孔,有什么东西在以几不可察的方式向外流淌,而我的无心、我的不争,便令我不知所措。   我们大概是在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恢复了交谈的。有人把我的试卷扔到了你那边,你递还给我,我木愣地说了声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笑容,“林青瓷,七个月以来这是你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话。”
  你问我:“咱们还是朋友吗?”我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对你,又怎么会只是朋友?
  我们高考的那一年,白港城的气候十分反常。闷热,干燥,阴晴难定。我听班里的同学说,高考结束之后的第二天你就坐着自家的游艇到海中间的绿岛度假去了。同去的还有班里另外几个同学。
  第三天海上就起了风浪。到夜间的时候,已是狂风暴雨。雷电如魔了。
  气象台说绿岛那边刮了台风,整座海岛都淹在风雨里面,不但通讯中断了,而且还有很多船只和人员的伤亡。
  大家都和你们失去了联络。
  我看着电视里面滚动播出的营救画面,那些毁坏的房屋,浮在海面的树皮和污泥,偶尔还有溺水挣扎的幸存者。我必须紧紧地捂着嘴巴,才能堵住自己的哭声,不会吵醒熬过夜班正在睡觉的父亲。
  我一口气从家里跑到了海边。
  茫茫大海,在那些居住在内陆的人的眼里,是一种浪漫唯美的风景,可是,在那一刻却生生地催长了我的绝望。
  唐皇。那个时候我多怕你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每天都会到码头等救援的消息,看着离港的船只在傍晚归来,却始终没有你的身影。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我也看见过你的家人。他们跟我一样忧心如焚,从天亮等到天黑,等你的消息。终于,在出事的第四天,他们找到了被困在度假村地下室的你。
  当救援船靠岸,你被人搀扶着,从船舱里面走出来的那一瞬,我激动得已经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
  我躲在岸边一块岩石的背后望着你,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我不想被你知道我有偷偷地守望你,所以打算悄悄走掉,可是突然觉得脚底有一种冰凉而怪异的刺痛感传来,我单腿一撇,摔倒在地上,额头正好撞到了岩石,痛得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你和救援的人都听见了我的声音。“那边是不是有人?好像出什么事了?”大家开始朝我这边找过来,我瘸着脚想躲开你们,钻到岩石凹进去的一个小洞穴里面,但腹痛胸闷的感觉却愈加强烈了。我开始看不清楚洞穴外面的光影,眼前时而明亮,时而黑暗。最后我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被海蜇蜇伤了,还好程度不深,他们说,被海蜇蜇伤最严重的可以致死。
  同学们都挤在病房里,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你也在,跟我一样还穿着病号的衣服。有人问我:“林青瓷你干吗没事一个人跑到海边去?那边已经够乱了,救援队到现在还没忙过来呢。”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去看热闹的,他们笑我是个笨蛋,你也在笑,你的笑容令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后来他们都走了,你单独折回来,对我说:“我就住在你楼下的病房,晚上无聊可以来找我,我明天出院。”我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唐皇,是谁发现我送我来医院的?”
  你低着头说:“是救援队的人。”
  可是,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是有一个抹不去的画面,我好像是躺在你怀里的。你把我从黑暗的缝隙里面拉了出来,你的眼神就是一道最温柔的曙光,你在我耳边鼓励我说阿瓷是个勇敢的人,一定要坚持。你的脸,忽近又忽远。
  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那天晚上,我没有到楼下的病房找你,我根本没有想到,我跟你错过了那样一个无风静止的夜晚,就会错过这一生,之后的许多许多年。我是在你走后,才从别的同学的嘴里听说你出国的消息的。
  他们说你在高考结束的当天就得知家里打算安排你出国,他们都羡慕你,可是你自己却闷闷不乐。
  我还从他们的嘴里听说那天真的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他们说你不但紧张,而且还在凶巴巴地抱怨我,说什么你到现在还要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吗,你怎么还可以为了躲我连安危都不顾呢?
  他们说,一路上你都拉着我的手。是的。我依稀记得,你的手很凉。苍白而微凉。那是我对你的双手仅有的记忆。它们不是暖的,而我也不记得到底有没有温柔。其实,十年后的我们,没有重逢过。
  你自从离开以后,就在国外定了居,安了家,很少回白港城,而关于我们坐在那间没有亮灯的教室里。那一幕,从来都不是真的。那只是我的一个梦。一个我拿不起,也放不下的梦。
  十年后的我。二十八岁。始终孤身一人。
  十年后的我,终于在白港城亲眼看见了我最喜欢的歌星。在现场听了她的演唱会。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我坐在仰头就是星空的看台,眼泪就像那年台风里失控的雨水。
  黄桷兰开了。
  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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