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同一粒尘土，无论怎样飞扬，怎样喧嚣，到末了，还是要落到自家的土地上;一个丈夫如同一片树叶，无论怎样张扬，怎样由绿变红、变黄，到末了，还是要落到自己妻子身边。”这是“杂交水稻之父”“共和国勋章”获得者袁隆平写给妻子邓哲的家书。

今天领结婚证更重要

　　1949年，带着对“田园之美、农艺之乐”的无尽向往，怀着让世人吃饱饭的朴素念头，袁隆平执意报考重庆相辉学院农学系。直到毕业前夕，他有机会住进农家，才了解到彼时饥寒交迫的农村状貌。他要为农民办实事的梦想愈加清晰。
　　1953年，袁隆平被分配到湖南省洪江市的安江農校任教。他性格随和，授课生动，很快远近有名。27岁时，袁隆平收到一封情书，对方是黔阳一中的化学老师，袁隆平在该校代课时与之相识。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却嫁给了他人。
　　初恋遇挫，袁隆平一心扑在科研上，生活更加不修边幅：衬衣脏了翻过衣领继续穿，找不到黑板擦就拿袖口擦……
　　1963年冬，热心的同事和学生给袁隆平张罗了一场相亲。姑娘叫邓则，在农技站工作，曾是袁隆平的学生。回想起多才多艺、幽默风趣的袁老师，她一下羞红了脸。袁隆平对活泼爱笑的她同样颇有好感。于是，他鼓足勇气给她写信：茫茫苍穹，漫漫岁月，求索的路上，多想牵上一只暖心的酥手……
　　一个多月后，邓则来安江农校参加篮球赛，袁隆平的同事曹延科趁机邀她去宿舍喝茶。袁隆平带邓则去洗手，无奈脸盆破了个洞，只能斜靠着墙才不漏水，地上还扔着两双臭袜子。袁隆平记得先前那皱巴巴的衣服吓走过不少相亲对象，可邓则对此莞尔一笑。后来她说，当时已经感到“老师”身边该有个人照顾。在大家的鼓动下，比赛中场休息时，袁隆平要带邓则去领结婚证。邓则嘟囔着“比赛还没完”。袁隆平骑自行载她飞驰而去，回一句：“明天再比吧，今天领结婚证更重要。”
　　袁隆平的单身宿舍焕然一新，单人床由学生换了床单和被套，书桌上摆着喜糖，体育老师周琼珠送来一双绣红蝴蝶的平绒布鞋……因方言“则”与“贼”谐音，袁隆平便帮新婚妻子改名“邓哲”。此后他不止一次地念叨，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是妻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求婚。

要让你吃上好吃的稻米

　　婚后第一顿饭，袁隆平端上的是两碗颜色泛黄、口感粗糙的蒸米。邓哲不挑不拣，他却愧疚难当，“你和我吃的第一顿饭就亏了。”邓哲抿抿嘴，说：“等杂交水稻成了，就不用吃这么难吃的稻米了。”不久，袁隆平在学校试验田发现一株穗大粒满的“天然杂交稻”，可惜种子播下去后一无所获。不少人说他“瞎搞”时，袁隆平已参悟出人工杂交水稻的秘密。
　　袁隆平本来以红薯、西红柿的育种栽培为研究方向，经历三年困难时期的粮食危机后，转向与温饱相关的水稻研究。他曾把梦中情景与邓哲分享：“我种的水稻呀，长得像高粱那么高，穗子有扫把那么长，颗粒跟花生米那么大，我就坐在穗下乘凉……”邓哲听罢认真地回复：“这梦终会实现的。”
　　为攻克杂交水稻的技术难关，袁隆平开启漫长的“寻稻之旅”。1964年6月，他迎着酷暑寻找不育株，整个人虚脱数次。邓哲索性请假陪他。他们头顶烈日，脚踩烂泥，不顾蚊叮虫咬，找遍了实习农场及附近生产队的每一株稻穗。十几天后，邓哲猛然发现一株没有扬花的“怪稻”。这不正是天然雄性不育株？二人喜极而泣。一年后，他们和学生相继发现六株不育株，以此写就的《水稻的雄性不孕性》刊登在《科学通报》，引起国内外瞩目。
　　科研需要经费。那时国家财政有限，夫妻俩的月工资总共不过百元，购买60个水稻育种大钵已达极限。邓哲把家里的积蓄全拿出来支持丈夫。看看嗷嗷待哺的长子，袁隆平又把钱塞了回去。他跑到窑厂搬回几箩筐破陶罐子，有板有眼地种上水稻。三年下来，稀稀疏疏的60株种苗变成郁郁葱葱一片田，邓哲特别钦佩。

同行时总是十指相扣

　　20世纪60年代末，袁隆平与邓哲聚少离多。次子出生前，邓哲请母亲前来照顾。她在学校借了张便于拆卸的床，但袁隆平做不了组装床的工作，她只得嗔怪他“家务盲”。孩子出生三天后，袁隆平又奔赴海南搞科研，此后连续七个春节没回过家。
　　1974年冬，袁隆平的父亲病危，邓哲把孩子托付给亲友就赶去照顾。第二年老人去世时，袁隆平正忙于育种试验，邓哲便遵照公公遗愿隐瞒下噩耗。再回安江时，她主动将婆婆带到身边。此时的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养老顾小非常辛苦，可从没一句怨言。
　　1982年是袁隆平在南方工作以来第一次回家过年。那会邓哲突发病毒性脑炎陷入昏迷，母亲和岳母也相继病倒。袁隆平白天照料老人，晚上陪伴妻子。他为邓哲擦拭身子、换洗衣服、朗诵唐诗，还演唱英文歌……半个月后，邓哲终于醒来了。袁隆平泪流满面。这以后，他们同行时总是十指相扣。
　　每次参加活动，只要条件允许，袁隆平就为邓哲充当导游，在活动间隙陪她四处逛逛。假如没有机会带她出去，买礼物算是雷打不动的补偿。袁隆平赴菲律宾开国际学术会议时途径北京，便买了同款裙子的大码和中码，同时附信说明：“这是我第一次买裙子，不知什么码适合你，只好买两条供你选。”邓哲又惊又喜。长沙的新家配备了煤气热水器，每次邓哲洗澡，袁隆平都会在外面一遍遍地喊她。邓哲问：“你喊什么？洗个澡都不消停。”袁隆平憨笑，原来怕她煤气中毒，非得听到回应方能放心。2006年，邓哲与单位同事去延安参观，途中发生车祸，尚在北京参加会议的袁隆平做完报告当天匆匆赶到医院榻前，亲眼看见妻子才松了口气。
　　步入高龄，袁隆平和邓哲的生活温馨而美好。他们清晨锻炼身体，傍晚相伴散步，闲暇时一个拉小提琴，一个弹钢琴相和。2018年，袁隆平获得未来科学大奖的“生命科学奖”时重提自己的梦想：“一个是禾下乘凉，一个是让杂交水稻覆盖全球。”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说完这两句后，他紧接着用手轻拉了下旁边邓哲的衣袖，羞涩地说：“其实我还有第三个梦想，就是跟我的贤内助一起白头偕老。”2020年，在袁隆平的90岁生日宴上，他叉了第一块蛋糕递到邓哲嘴边，然后郑重地说：“来吃。”
　　2021年5月22日，袁隆平逝世。在长沙明阳山殡仪馆的告别仪式现场，邓哲神形悲戚，惹人动容。这对夫妻相濡以沫五十七载，两人的爱在别离的瞬间化作永恒。
　　编辑 王冬艳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