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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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开始下雨了,细密的雨声柔柔卷进被窝里,沙沙的响动倒有些像奶奶用簸箕筛黄豆,绵绵软软的好听。
  我翻了个身,放心的睡去了。
  鸡终于叫了,那是邻居家的大公鸡,咯的一声长鸣似要把黑夜的幕布扯碎,声还没歇,家里的小公鸡也破着嗓子鸣起来了。堂屋有了动静,先是扫帚刮过地面的擦擦声,然后又是桌椅的拖动声,堂屋门“呀”的呻吟后,传来母亲的声音:“总归是雨停了,没耽误地里做活。”
  我有些忧郁起来,斜着身子看向窗外,月亮挂在窗角,白白净净的像个面饼。我发了会儿呆,赶紧将身子缩进被窝,心想今日怎得也不起来了。
  厨房里传来了咳嗽声,想来是母亲捅开了火,呛了一鼻子灰。我想睡,却怎得也睡不着,我蒙住耳朵,声音却更加的清晰了,家里的大黄正自汪汪地叫唤,想来是被屋顶的大黄猫扰了瞌睡;鸡们“咜咜咜”地啄着食槽,应当是见了天光,正在寻觅夜里落下的玉米粒;鸭们最是莽撞,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嘎嘎乱叫,怕要将栅栏冲开了,街上传来了摩托车的轰鸣声,多半是老杨叔开着摩托去卖菜了。
  屋外很吵,可我还是不想起来,只把头伸出被窝,直愣愣地看着屋顶的灯泡。母亲敲了敲门,说洗脸水已经烧热了,赶紧起来洗把脸,我没动弹,心想着老天爷再来一场雨多好,那就不用下地了。
  过了半晌,母亲又敲了门,说鸡蛋面已经做好了,赶紧起来吃,不然坨了走味儿。我半起了身,借着光,见我哥在隔壁床上睡得正香,心中莫来由有些放心起来,又继续躺在了床上。刚起了梦,忽觉寒风刺骨,身子似坠入了冰窖,睁眼看去,母亲不知何时进了屋,将被子掀到了床角,正瞪着眼看我。
  我苦着脸去摸衣服,见哥哥仍旧躺在床上搂着被子睡觉,我急了,哭着嗓子指着我哥说,你就喜欢掀我被子,看他正睡得舒坦着咧。母亲不悦,扬起手似乎要给我一个大耳刮子,我赶紧光着身子跳到我哥床上,那被子忽然抖動了一下,我哥从里面跳出来,衣衫早就穿得妥当,正在那大笑。
  该来的躲不过,今日合该割稻子了。
  我温吞吞地起了床,见桌上放了一只海碗,碗里躺着面条,面条上有几片香葱,上面摊着蛋黄,白色的蛋裙却是不见了。我说鸡蛋不全,吃了也没力气干活,这就不去了。母亲还没发话,哥哥却笑了,说我起床迟了,多半睡了个半饱,鸡蛋不须吃那么多。我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却跑远了,说去推车。
  今日收割的稻田在外村,约有一亩,那地偏远,又没得亲戚帮工,只得自家人劳作,一年总得累上两次,春耕栽秧一次,秋天来了,还得去收上一次,都说农村娃娃吃得了苦,说起来也是没得法的事,种地干活靠的就是下大力气。
  水稻脱粒要用到打谷机,农村叫做谷斗,一般是木质的长方形容具,四周用木板钉牢实了,尾端还得做两个插销安放拦网,防止甩打的谷子飞出去,底部需要镶上两根方木,方便在湿烂的水田里拖行,有钱人家的谷斗还带有柴油机和铁刺的滚筒,柴油机转动马达,再将滚筒旋转起来,割好的水稻伸将进去,霎时间便被滚筒脱去了谷粒。家里没钱买柴油机和滚筒,又拉不下脸皮去借,只得用粗制的木斗,人工甩打谷穗。
  鸡叫三遍出了门,哥哥拉着装了谷斗的架子车在前面晃晃悠悠地走,我在后面推,母亲腿脚不大使得上劲,双手抱着农具在车后面撵。
  天还很暗,月亮挂在半空,照得大地像落了霜一般,路面上是一个又一个泛着光的水坑,平日的坑不大,白天走着不打紧,可夜里下了雨,坑吃足了水,白亮亮涨得溜圆,占了大半条机耕道,早就不知深浅起来。我在后面推车,见不着路,全靠哥哥在前面指挥,没得多久,还是将腿陷进了坑里,待得拔出来,鞋子又不知道落在何处了,赶紧卷着袖子去挖。母亲在后面说,可别把架子车的轱辘给扭坏了,到时不好还给人家。
  东边的山亮起了红晕,烧着了几片云,云渐渐地散去,也带走了月亮,一抹鱼肚白在天边显现,阳光洒在了金色的稻田里,树啊,草啊,还有渠边攀着电线杆的喇叭花都闪着光,水珠滚落,地更显得湿了。
  母亲说她来割稻,让我们两个去打谷子。稻田虽已放干了水,但经了一场雨,仍显湿腻,我嫌烂泥地里走得不痛快,将鞋脱了,光着脚丫子走动。
  放眼望去,稻田像海一般广阔,水稻层层叠叠,浪涌般将我们卷在里面,竟让我有些恐惧起来,还没开始下力气,信心便已经磨光了,抬头看向我哥,只见他一张脸拉得老长,手里攥着稻,如和尚敲打木鱼般呆滞地甩打谷穗。
  水稻越割越多,我们的速度渐渐跟不上了,不大一会儿,地里堆放的水稻已经排成了长城。母亲无奈,只得放下镰刀和我们一起甩打,说今年雨水期太长,还不知会下几天,水稻再不收要烂在地里了。又说你们俩也不小了,得多干点活长力气,趁着早晨凉快多收些谷子,才能早点回家躲阴凉去。
  我甩打水稻有些腻了,便主动说去割。水稻生在地里,一丛丛,一束束整齐地排列着,我忽然想变成一只蚂蚱,在水稻的森林里奔跑跳跃,躲在遮荫处,藏在叶片下,看着水田里的鱼儿摆尾,泥鳅吐沫,龙虾舞着爪耀武扬威地游荡。涨水了我便爬高点,坐在茎叶上休息,水落了我便跳在泥土上玩耍,看着蓝汪汪的天空,躲避着欲落的水珠。
  我跑着,跳着,从这块地跑到那块地,从这棵稻跳到那棵稻。春去秋来,水涨水落,叶子黄了,谷穗低低垂在大地,呵!我也该归家了。
  割水稻其实不大费劲,镰刀一划便就断了,但水稻个矮,须得弯腰,时间长了身体受不了,我割得一会儿,太阳渐渐升了起来,雾茫茫的天空换作了水洗一般的蓝天,稻田中,草丛里藏着的水珠在阳光的驱使下,慢慢脱离了大地,空气中蕴着一股湿气,闷闷的,热热的。
  我的脊背越来越湿,大滴的汗珠顺着额头落到颈肩,滚入了大地,我的手渐渐酸了起来,腰硬得可以扛起一头牛。我将镰刀扔在地上,说我累了。母亲说田埂边有凉开水,还有几个梨和石榴,让我到田埂上吃上一些,顺便休息。我哥本就在磨洋工,见我去休息了,也赶紧跑了过去,吃了个梨,说肚子疼,跳进干枯的水渠里去寻方便,走着走着便没了影儿。我知道他又偷懒了,跑到远处凉快去了。   我又继续甩打水稻,母亲仍旧去割。眼见过了午,假装去方便的哥哥还没回来,天气更加热了,我木然地抱着水稻去谷斗里甩打,谷粒四处飞溅,地上染了一层金黄。
  我甩打着水稻,心里竟有些期盼起来,希望母亲快些发现我的错误,最好骂上一阵,这样我就有理由顶着气回家了。
  然而等来的不是母亲的怒火,而是一个人。
  这人是我姑婆,一个早已过花甲的老人,她脑袋有些不正常,常穿着件红绿相间的毛衣,提着破布口袋在人多的地方走動,嘴里没有一刻歇着,蹦出来的话“呃呃呀呀”的夹杂不清,谁也听不懂说些什么,她不仅跟人说,也跟狗说,狗说了不算完,还跟鸡鸭鹅说,有次去她家玩,她借着喂牛的功夫又说上了,牛嫌她烦,居然“哞哞”叫着撂起了蹄子,把我吓得跌了个大跟头。
  她不乞讨,也不碰瓷讹人,实际上她家里的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一个经商,一个开着大货车,日子过得滋润,后来经商的儿子想把老娘弄到养老院,又苦于她三天两头犯病,怕去了给周围人添麻烦便作罢了。
  无拘无束的姑婆喜欢外面乱跑,常常天刚亮便出门,周围三五个村总能逛上一阵,有时也往庄稼地里钻,不种菜,不浇水,就蹲在地里绕嘴。
  我见着她来我家水稻田里,怕她扯住我唠叨个没完,便找个由头去寻我哥,沿着水渠跑远了。我哥干活爱偷懒,却对捞鱼摸虾的事儿感兴趣,不怕苦不怕脏,提着个四处破洞的渔网可以玩上一天,也可以半夜去水稻田里钓黄鳝,捉泥鳅。我素知他的秉性,沿着河沟去找,没大一会儿便在一处塘沟找到了,此时他玩得正欢,正卷着裤腿在泥沟里摸龙虾,一只捡来的破瓦罐里已经攒了十几只大虾。他见我来,嘿笑一声,让我帮忙提罐,他沿着沟一路摸了下去。
  摸完龙虾已是下午,我们裹着泥回到稻田,只见我那姑婆正在地里和母亲收水稻,一打一割,居然跟上了节奏,割得利索,打得也快,而且谷粒飞溅极少,一下子便将我们比了下去。放眼望去,水稻居然已打了大半,谷桩子在阳光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竟有些好看。
  母亲见着我来,让我去田埂上拿只石榴给姑婆,让她休息一阵。
  我拿了石榴,又怕她不会剥皮,替她剥了递过去。姑婆咧嘴傻笑,接过石榴掰开放在稻草堆上,示意我们一起吃,我见着她用油腻的毛衣擦拭石榴,顿时没了食欲,便推脱不吃了。姑婆便自己吃了起来,边吃边叽里咕噜地唠叨开了,待吃完了石榴,姑婆站起身要去寻个有水的地方洗手,我劝说洗手还是算了,这地里都是烂泥,洗了也不顶事儿。
  姑婆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在水渠里找了处浅浅的水坑,蘸点水洗了手,顺带将脸也洗了一遍。洗了手的水已经很浑浊了,这一抹脸,倒像是打翻了酱醋瓶,更加脏了。母亲叹了一声,拿出毛巾给姑婆擦个干净,说这就送姑婆回家去,让我们两个小兔崽子赶紧把剩下的稻谷打完。
  我们摸到了许多虾,兴头正足,当下应承了下来,一个割稻,一个打谷,倒也配合得默契,日头刚刚偏西便结束了收割,只是满地散落的谷粒让母亲脸色不大好看。
  回到家我们吃上了大肉,每人还喝了一瓶汽水儿,饭饱之后,哥哥商议去后院挖个泥坑将逮来的龙虾养在里面,想吃的时候捉上几只。我觉得大妙,当下便去忙活,不仅挖了坑,还抱来砖垒了墙,哪曾想第二日龙虾逃了个精光,泥坑里兀自留了几个拳头大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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