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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邊,绿绸似的水面上,一朵朵荷花,将开未开,鼓着眼睛的红蜻蜓、黄蜻蜓,好奇地钻进荷苞里,想探个究竟。
我、妹妹涛涛和小伙伴们,正在池塘边玩“荷花开不开”的游戏。代表花蕊的一个人,站在中间,依次问代表一至六月的六个人:
“一月荷花开不开?”
“不开。”
“二月荷花开不开?”
“不开。”
…………
“六月荷花开不开?”
“六月荷花朵朵开!”
六个人手拉手组成一个小圆,像一个荷苞。只有问到六月时,荷花才能开。手拉手的我们由内向外扩展、仰头,组成一个大圆,一朵荷花就这样盛开了。阊门里,玩这游戏的只有六个女孩,我们只好请一个男孩来凑数。男孩撇着嘴说:“女孩子的花,我不喜欢。”
经过池塘的婶婶,突然停下匆匆的脚步:“阿波,你妈妈快要生弟弟了,你知道不?”
“你骗人!”
“骗你干啥?你去看看你妈妈的肚子大不大?等有了弟弟,你和涛涛吃的、穿的全归弟弟了。”说完,她哈哈大笑,像一阵风似的走了。离我最近的一朵荷苞,像被风猛地刮了一下,轻轻地一颤。
我挣开伙伴们的手,飞快地往家跑。我要当面问问妈妈,是不是真的。
我想起小珍,她走到哪里,都得带着弟弟。明明是弟弟老揪着她的头发,她的妈妈却总是骂小珍、打小珍。我想起各户人家大人吵架,有儿子的大人骂没儿子的大人那些奇怪的话。我想起爹爹和妈妈吵架后,别人对妈妈说:“你要是生一个男孩就好了。”
男孩到底比女孩好在哪里?我就是不要弟弟。
妈妈哼着歌,在灶房里烧火。灶膛里的光,映得她的肚子红红的、亮亮的,像一朵红彤彤的大荷花。
“妈妈,为什么你的肚子这么大?是藏着一个弟弟吗?”
“是呀,阿波以后可要好好抱弟弟哦。”妈妈摸着她的大荷花,咧嘴笑了。
啊,果然!我扑上去,对准她的大荷花就是一拳。
“死妮子,为什么打我?”妈妈抓住我的手,生气了。大肚子一缩,那朵荷花忽然暗淡了一下。
“我就是不要弟弟,呜呜呜……”
“有弟弟不好吗?男孩子有力气,可以保护你,可以拿很重的东西。”
“不要,呜呜呜……”
妈妈要生弟弟的事,就这么曝光了。
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想法都告诉了涛涛。
涛涛吓得哭了起来:“姐姐,怎么办?打死弟弟好吗?”
“好,我去找根柴棒头来。”
别看涛涛路还走不稳,其实很聪明。
我在灶间找到了一根柴棒头,藏在门后。等弟弟一生下来,我们就打死他。这是我和涛涛的秘密。
晚上,爹爹照例讲睡前故事,今天是《孔融让梨》。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我问爹爹:“如果有了弟弟,家里的大白兔奶糖、动物饼干,统统给他一个人吃吗?”
“哪能呢?但做姐姐的总要多让着弟弟。”
我常跟在妈妈身边,害怕她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生下弟弟,说不定一生两个。我常在夜里哭泣,有时因为我的洋娃娃被人抢去了,有时因为妈妈将我扔在了河里。妈妈说:“这不是真的,是做梦。”
一天深夜,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我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发现屋里灯火通明,一个胖老太婆挥着白白胖胖的手臂,呱啦呱啦大声地说着什么。爹爹的头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一下说“好的、好的”,再点一下说“谢谢、谢谢”。
大木床上,传来妈妈的声音:“怎么又是一个囡啊!呜呜呜……”
我想爬起来看看,却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六月的晨光,暖暖地拂在我的脸上。我徐徐睁开了眼睛,闻到房间里漂浮着不同以往的气息,像是池塘里飘来的荷香。
爹爹指着大木床,对我说:“你又有了一个妹妹。”
啊,是妹妹?!我赶紧滑下小床,跳上床头,蹿到妈妈身边。妈妈的大肚子不见了,床上多了一个粉红色的小人儿,闭着眼睛,小嘴嘬着空气。
原来,妈妈的大荷花里,藏着这个小妹妹,真像一朵小荷花。
妈妈哭丧着脸,背对小妹妹侧身躺着。好像小妹妹惹她生了气。
我咯咯咯地笑出声来,伸出双手想去抱抱妹妹。
爹爹说:“别烦。”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噔噔噔下楼了。
涛涛倚着门枋,神秘又奶声奶气地叫我:“姐姐,棒头,棒头……”
我走过去,凑近她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话,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将门后的柴棒头放进正在燃烧的灶膛中,它马上呼呼呼地欢叫起来,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我想,以后,玩荷花游戏将不会再缺人了。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