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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莱臣(1864~1949):
浙江湖州南浔的经商世家,在南浔经营庞滋德国药号和庞怡泰酱园,又先后在上海、杭州、苏州创办了多家企业,投资中国银行和浙江兴业银行。
庞莱臣自幼嗜画,喜欢购置清乾隆时人手迹,又刻意临摹,颇得形似。他毕生从事实业和收藏两项事业。他一生收藏历代名家书画有5000件之多,既精又多,现在估算价值达200亿元。
自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内地恢复艺术品拍卖以来,频繁出现在各大拍卖会上的买家大多是浙江的企业家。据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统计,浙商占据了中国艺术品交易中心北京市场30%份额;活跃在境外回流文物拍卖市场中的浙商,实力依然雄厚,其购买力已占国内市场的50%以上。出手阔绰的浙江民企老板们,频频现身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艺术品拍卖会,一掷千金。
然而,倘若比起浙江收藏界的老前辈,近代著名书画收藏、鉴赏家庞莱臣,如今的任何一位浙江商人都无法望其项背。
庞莱臣的名画收藏,以其著录《虚斋名画录》、《虚斋名画续录》名存于世。清宣统年间所编《虚斋名画录》16卷,共收录历代藏画538件,上迄唐代,下到清代,其中唐、宋、元三朝名迹约为三分之一,多为历代收藏大家,如项元汴、贾似道、徐渭仁、安岐、梁清标等豪门旧物,又有《三希堂》、《石渠宝笈》乃至宣和、政和时代的宫中之物。可谓名迹如林,令人叹为观止。
另外,元、明、清各代,有管道升、王孤云、任月山、张子正、黄子久、王叔明、吴仲圭、倪云林、文徵明、沈石田、唐六如、仇实父、董文敏、项墨林、王石谷、恽南田、王麓台、石涛、八大山人、金冬心等人的作品,更是琳琅满目。
收购真迹可以不择手段
作为收藏大家,必须同时具备三个条件方能成正果:有机遇、有眼力和有财力。庞莱臣,名元济,字莱臣,号虚斋。浙江湖州南浔人。他出生于富商家庭,青年时代子承父业,在家乡经营庞滋德国药号和庞怡泰酱园,并亲赴日本考察商业活动,是个眼界比较开阔的商人。
庞莱臣自幼就对书画有着浓厚的兴趣,自己也能书善画,他的山水画用笔枯中见润,章法疏朗,这就为他日后成为真正的书画鉴赏者又增添了感性认识。庞莱臣自称“嗜画入骨。每遇名迹,不惜重资求购,南北收藏”。
一次,庞莱臣做东与吴湖帆等上海书画家在酒店聚会。吴湖帆是当时著名的书画家、文物鉴定家和收藏家,还是美食家。推杯换盏之际,吴湖帆眼尖,发现有一落拓文人腋下夹画从窗外屋檐下匆匆走过,立刻出门叫住那人。吴打开那人的画轴一看,乃是久负盛名的元代名作“十七笔兰”(仅用十七笔画就的兰花图)。于是,吴当场掏出500元银票买下。
席间大家纷纷感叹吴湖帆“慧眼识真品”时,庞莱臣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因为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所藏的“十七笔兰”是赝品。宴席结束,庞莱臣力求吴湖帆将刚买的画转卖给他。吴当然不肯答应,庞于是出价两倍,吴依旧不答应。庞却一定要收为己有,而且“价不变”。吴湖帆执拗不过,只好投降:“看在你请客的份儿上,就成全你吧。”
这样执著甚至不择手段地购买名画,是因为庞莱臣心气极高,一般藏品不屑入目,“往往于数百幅中选择不过二三幅”。然而,对货真价实之物,则重金不吝。他曾对友人说:“凡画法之精粗,设色之明暗,纸绢之新旧,题跋之真赝,时移代易,面目各自不同,必孜孜潜心考察,稍有疑窦,宁慎毋滥”。
凡庞莱臣自己收藏的书画,均盖上“虚斋”印章,故外国人购买中国古代书画,皆以“虚斋”之印作为识别真伪的标记。现在,北京故宫里收藏的就有不少盖着他的印章的画。庞莱臣还招贤了一批富有艺术才华的书画家协助其工作,如陆廉夫、张砚荪、张唯庭、张大壮、吴琴木、邱林南等,其中张大壮19岁起就为他管理书画,长达十年之久。
自清代的乾隆皇帝,用各种方法对民间所藏唐、宋、元的三代书画进行了收罗之后,私家收藏的这三个时期的书画作品已寥若晨星,而庞莱臣却能在民间收罗到硕果仅存的这三个时期的作品。当清朝灭亡之后,清宫的一些书画陆续流向民间,庞莱臣又立刻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将原来藏于清宫的书画收入虚斋,如宋徽宗的《鸲鹆图》和夏圭的《 桥风雪图》等。
收藏的最大本钱
几乎所有中国人都能说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但“天堂中央”就未必有很多人知道了。它是指浙江省的一座城市——湖州。从地理位置看,湖州市北滨太湖,与苏州、无锡隔湖相望,南接杭州,相距苏杭各90公里,正好居于“天堂中央”。
从财富角度看,湖州更不愧于“天堂中央”的称誉,它不仅是宋代以前“苏湖熟,天下足”的地方,也是接踵而来“耕桑之富,甲于浙右”的地方,更是中国近现代最富裕的地方。富到什么程度?甚至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富可敌国”。在此略举一个南浔小镇的史实,就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南浔过去是个镇,现在只是湖州市的一个区。在古代,它就以富庶闻名天下。按湖州籍著名作家徐迟的评价,南浔是中国罕见的一个富镇。特别是晚清同治、光绪年间,更是闻名世界的首富之地。那时,出现了一个靠经营丝业发家的豪富阶层,当地人以三种动物形体大小来标明他们的财产多少,形成了“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的谚语。其标准为:拥有财产100万两白银以上者为“象”,50万~100万者为“牛”,30万~50万者为“狗”。根据史料记载,19世纪90年代初,清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约为白银7000万两左右,按保守估算,“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加起来的财富已经相当于政府年财政收入的42%。而且,1894年以前,中国产业资本投资总额也仅有白银6000万两。
庞氏家族就属“南浔四象”之一。庞莱臣继承父业在南浔经营庞滋德国药号和庞怡泰酱园。光绪时期,他曾去日本考察实业。回国后,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与杭州丁丙合资白银30万两,在杭州创办世经缫丝厂,成为浙江民族资本产生阶段著名的企业之一。同年集资白银12万两,创办南浔机器缫丝厂。次年又与丁丙合资白银8万两,在塘栖创办大纶制丝厂,1928年扩资改为崇裕丝厂,由其堂弟庞赞臣为总经理。
此外,庞莱臣也涉足棉纺业,于1896年在杭州与丁丙等人集资白银40万两,在杭州创办通益公纱厂,这是当时杭州最大的企业之一,1902年转让给李鸿章儿子李经方接办。1918年庞莱臣等发起创办“浔震电灯有限公司”。无疑,庞莱臣当之无愧成为浙江民族工业的开创者之一。
在上海等地区,庞莱臣同样大量投资近代企业。1906年他在上海创办龙章造纸厂,这是当时上海唯一一家造纸厂。该厂占地60亩,引进全套美国造纸机设备。他还在上海买进外商正广和汽水公司的大量股票,投资中国银行和浙江兴业银行,并在苏州创办纱厂和印染厂。庞还在杭州、苏州开办典当行,并且在苏州、上海等地拥有大量房地产。
正是实业上的巨大成功,支持和实现了庞莱臣收藏上的成功,最终使他成为我国近代最大的收藏家和鉴赏家。
令人尊敬的国宝保护者
庞莱臣于1949年3月8日在上海病逝,终年85岁。抗日战争南浔沦陷之初,日本即派专人到南浔庞莱臣住宅搜觅所藏古画,但早已被他运往上海成都路世述里寓所。庞莱臣去世前,曾将家藏书画作为遗产分成三份,由其后代继藏。上海博物馆初建时,曾购得其中一房的藏品。其子庞秉礼(庞莱臣的侄子,后过继为儿子)还将家藏宋代朱克柔的缂丝作品《莲塘乳鸭图》捐献给上海博物馆,被视为镇馆精品之一。
庞莱臣的另一后人庞增和,于1995年底在苏州去世,时年63岁。“文革”前他家仍存有不少其父庞莱臣的遗藏。据庞增和的女儿庞叔令说,庞增和生前在两个地方向国家捐赠书画和文物:一处是1959年、1962年向南京博物院捐赠古画137件,116种,共257幅;另一处是1953年、1959年向苏州博物馆捐赠书画文物39种,其中书画34种。庞叔令说,她和母亲至今还保存着当年捐赠的收据凭证。
由此可知,富甲江南的虚斋藏品,目前主要“落户”在三个地方,即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和苏州博物馆,另外,还有美国的一些博物馆和艺术馆。庞莱臣生前曾云“云烟过眼”,事实上不仅是“过眼”,而且已“过海”了。
曾有位日本富商看中了庞莱臣的一件藏品,多次托一位姓张的朋友做说客,价格一涨再涨,最后涨到只要庞莱臣开口决不还价的地步,但庞莱臣始终没有松口。在抗日战争期间,庞莱臣觉得大批名画放在老家南浔不安全,他自己带书画坐船到上海,夫人和其他家属走陆路去上海,结果家人走散,让庞氏心惊不已,后幸得团聚。
在全国解放前夕,庞秉礼时任国民党高级将领孙立人的秘书,孙劝说庞家迁往台湾。当时书画已全部装箱,军队的汽车也联系好了。就在最后一天,庞莱臣的夫人认为运往台湾也不安全,还是留在大陆为好。或许,真是在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这批国宝珍品留在了大陆。
实业家的最高境界
自古以来,中国人对书画的收藏一直是秘而不宣。以秘藏的形式世代相传,只有关系特别密切的朋友才能看到。这虽然对书画的安全保管有好处,但对书画的广泛流传却有着障碍。而庞莱臣却是一个开放型的收藏家。1915年,庞莱臣为了参加在美国费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特别印行了一部中英文对照的目录《中华历代名画记》,书中著录他的藏画达78件。庞莱臣可以说是较早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收藏家之一。
中国的绘画发展史,其实也是一部绘画的收藏史,这其中私人收藏家占有重要的地位。从这个角度观察,近代的庞莱臣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因为,他除了书画藏品多、质量高之外,还留下了三部个人的收藏专著,是中国私家书画收藏的殿军之作。而同时代的收藏家如张伯驹、吴湖帆、张大千等人的藏品虽众多,也留有一些文字的记录和画册,如张大千的《大风堂藏画集》,但以体例的完备和影响力而言,当首推庞莱臣。
现代人关于庞莱臣的评价、赞誉颇多,当我们越来越了解他、走近他的时候,似乎能生发出这样的理解:对于历史上的庞莱臣来说,后人推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对浩如烟海的中国古代书画负责,并在这种负责中把自己生命的意志力张扬到了极致——
庞莱臣是儒商型的实业家,不是职业收藏家、鉴赏家。很难想象,他是如何一边应付忙碌繁重的事务,一边潜游于浩浩书画之海的。这完全是两个世界:一边是开店办厂,竞争激烈,危机四伏,祸福无常;一边却是明月清风,古色古香,天马行空,神游八极。如果说商界厂务只是一种被动性的生存手段;那么,一张张古代书画,经过他小心翼翼地求证和梳理,渐渐地变得鲜活灵动起来。而博大精深的经典藏籍,也在他的笔下折射出云蒸霞蔚的万千气韵。也许,这就是收藏的最高境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