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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宏伟男44岁苏南某镇个体户
两条腿,一长一短
小周第一次来我家时,正看到我在缝纫机前忙得热火朝天。媒人领着她来的,我站起来给她去厨房倒水,她盯着我的腿看。我也不怕她看了,媒人领过许多姑娘来过,一个都留不下来,就是因为这条腿。
小时候我妈带我去亲戚家,她抱着我走路,过田头沟时,一步没跨准,摔了一跤。事后才知道,这一跤把我的腿摔断了,半岁多的小孩疼得只管哭,我妈只当是摔疼了揉揉就好,也没当回事,后来等到想去找医生看时,已经晚了,骨头长连起来了,动个手术要好几万。家里穷,拿不出这个钱,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是个瘸子了。
我父母一直很内疚,发誓要挣钱给我看腿。父亲成了村里第一个养蜂人,但医生说腿摔坏都二十多年了,错过时机了,没办法了。
所以,我对小周没抱多大希望,我总觉得父母请求人帮着做媒,也无非是有个心理安慰,哪个姑娘肯嫁给瘸子呢。
但没想到,小周肯。
小周说,你人好,手巧,跟你过日子苦不到哪里去。
她家在云南,家里姐姐弟弟多。半个月后,我去了她家。她父母认可了我,一年后,我们就结了婚。
两个人,有恩有爱
我有一手做缝纫的好手艺,村里天天有人捧着布料来我家,等着我给他们量体裁衣,有时忙得饭都没空吃。遇到开花的季节,就是蜜蜂产蜜、产皇浆的旺季,我就白天帮着父母采蜜、刮浆,晚上给乡邻缝衣服。我采蜜、刮浆时,小周给我端茶倒水,拿毛巾帮我擦脸上的汗;晚上我在灯下踩缝纫机,她就坐在我边上帮助钉扣子、锁边。左右邻居有时来串门,都说你们两口子真像董永和七仙女呢,一个挑水一个纺织。
自从有了小周,日子明显过得不一样了,不是钱多钱少,是快乐多了。我父母本来都累得弯下来的腰,也一下子直了许多,皱纹里都是笑。
结婚一年半后,我们生下了儿子旺旺。
说真心话,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尽管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但我始终不怪小周,要怪只怪我是个瘸子,让她没面子。起初,小周还不在意这些。春天是采蜜的旺季,因为槐树开花了,槐树蜜是最受欢迎的。我每周都要去镇上的食品店和药店两三趟,去食品店送蜜,去药店送皇浆。我踩着自行车,小周坐在我车后,一手提着浆,一手拎着蜜,有时还哼些她老家的小调。我听不明白,但知道她心里正欢喜着呢,于是我一长一短的两条腿就把自行车踩得飞快。
有时我跟小周说,等旺旺上幼儿园了,我带你出去旅旅游。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旺旺又跳又笑的。但我没等来这一天。因为,小周跟我离婚了。
父母为此气得双双病倒,左右邻居天天围在我家里,骂小周是个坏女人,是个狐狸精,是个害人的东西。我不让他们骂。父母和邻居就开始数落我,就是你平时把她宠坏了!她都不要旺旺和你了,你还护着她,你这算个什么男人啊!
小周走时,拉着我的手哭,我一遍遍地搓着她的手。只是苦了旺旺。我只能说这句话,我不恨她,真的。她初来时,手是光滑的,现在手上满是老茧。每到大忙时,人家田里的重活都是男人干,我们家田里的活都是小周干,割麦子、脱稻粒、犁秧田。她长得瘦小,有时人弯腰在地里干活,都看不到人影。心是留不住的,我放你走。这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对我、对我们这个家庭,曾经是有恩的,我恨她不起来。爱是最大的恩情啊!
一大一小,想要有爱
这一离婚,已经十来年了。旺旺以前不懂,哭着要妈妈,我说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他问离婚是什么意思,我说离婚就是妈妈和爸爸分开住了。妈妈不要我们了吗?旺旺这样问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妈妈还是爱你,她会回来看你。
但事实上,这十来年,小周一次都没回来看过儿子,一次都没有。每到年底,她会寄来六百元钱,这是给儿子的生活费。我去找过她,也在我们苏南,她结婚了,又生了个儿子,在厂里打工,丈夫是厂里的同事。我说你心真狠,你回去看看儿子吧。她不吭声。我说那我把儿子带来给你看看?她还是不吭声。
我心都凉透了,从我家到她现在的家,坐长途车不过是两小时的路程。她都不肯来见见儿子。我不知道这当中有什么让她为难的地方,这个曾经对我有过恩情的女人,她现在这种样子,比拿刀子一刀一刀剐我的肉都狠。
旺旺过十岁生日,家里来了些亲戚,从早晨开始,他就端了张小板凳坐在院门口,朝门前的大路上望。姑姑来了,婶娘来了,姨奶奶来了,都问他,旺旺坐在这里做什么呀,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他说我等人呐。
吃饭时间到了,他也不肯回去,说我等人呐。
再问他等谁啊,亲戚们都来了啊。他还是不吭声,只是紧紧地盯着大路,只要路口刚出现一个人影,他就站起来问边上的大人,你们猜那个来的人是谁啊?
亲戚都跑到背地里落泪,都知道他是在等他妈妈。中午的面条,是端给他坐在风口的小板凳上吃的。
按照风俗,生日时的炮仗要在太阳落山前放。但旺旺抱着我的腿,夺我手上要点燃炮仗的香烟头,说爸爸你再等等,太阳下山还早着呢!
我说旺旺放炮仗热闹啊,我们早点放吧,放完了可以吃生日蛋糕啊!
他不肯,说爸爸我们再等等,还会有人来的。
我也端了张板凳,陪他坐着,天黑了,看不到路口的人影了。我说旺旺我们放炮仗吃蛋糕吧。他哇一声哭了,说爸爸是不是我是天底下最不好的小孩子?妈妈才不要我的?
我把他搂在怀里,我恨小周,我第一次这么恨她!
从此之后,旺旺再也不提妈妈一个字。
这些年,也有做媒的人上门,我的心差不多死了,家里事情也多,父母年纪都大了,父亲前些年还做了个大手术,差不多送了半条命,哪个女人愿意上门受这个苦?旺旺今年就要小升初了,这孩子越来越懂事,只是话很少。
冬天没有花了,蜜蜂们要靠喂白糖才能度过饥荒。有天饭桌上我跟父母随口说到白糖涨价的事,晚上旺旺就跟我说,爸爸我们可以去买甘蔗回来榨汁再兑水喂蜜蜂,这样成本要比白糖低啊!
摸摸他的头,我说你好好读书吧,这些事你别操心了。他站在我面前,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爸爸我长大了,你总有一天要老的,我要懂事了。
儿子十二岁了,他站起来比我高了。晚上,他睡得比我晚,夜里我起床时,他还伏在灯下写作业,背影很瘦。我突然心口一阵疼,我想给孩子找个妈。我没有别的想法,只要对旺旺好就行,他从三岁起,就没有见过妈妈了,从十岁起,就没听他嘴里说过妈妈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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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陆艾涢[email protected])
两条腿,一长一短
小周第一次来我家时,正看到我在缝纫机前忙得热火朝天。媒人领着她来的,我站起来给她去厨房倒水,她盯着我的腿看。我也不怕她看了,媒人领过许多姑娘来过,一个都留不下来,就是因为这条腿。
小时候我妈带我去亲戚家,她抱着我走路,过田头沟时,一步没跨准,摔了一跤。事后才知道,这一跤把我的腿摔断了,半岁多的小孩疼得只管哭,我妈只当是摔疼了揉揉就好,也没当回事,后来等到想去找医生看时,已经晚了,骨头长连起来了,动个手术要好几万。家里穷,拿不出这个钱,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是个瘸子了。
我父母一直很内疚,发誓要挣钱给我看腿。父亲成了村里第一个养蜂人,但医生说腿摔坏都二十多年了,错过时机了,没办法了。
所以,我对小周没抱多大希望,我总觉得父母请求人帮着做媒,也无非是有个心理安慰,哪个姑娘肯嫁给瘸子呢。
但没想到,小周肯。
小周说,你人好,手巧,跟你过日子苦不到哪里去。
她家在云南,家里姐姐弟弟多。半个月后,我去了她家。她父母认可了我,一年后,我们就结了婚。
两个人,有恩有爱
我有一手做缝纫的好手艺,村里天天有人捧着布料来我家,等着我给他们量体裁衣,有时忙得饭都没空吃。遇到开花的季节,就是蜜蜂产蜜、产皇浆的旺季,我就白天帮着父母采蜜、刮浆,晚上给乡邻缝衣服。我采蜜、刮浆时,小周给我端茶倒水,拿毛巾帮我擦脸上的汗;晚上我在灯下踩缝纫机,她就坐在我边上帮助钉扣子、锁边。左右邻居有时来串门,都说你们两口子真像董永和七仙女呢,一个挑水一个纺织。
自从有了小周,日子明显过得不一样了,不是钱多钱少,是快乐多了。我父母本来都累得弯下来的腰,也一下子直了许多,皱纹里都是笑。
结婚一年半后,我们生下了儿子旺旺。
说真心话,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尽管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但我始终不怪小周,要怪只怪我是个瘸子,让她没面子。起初,小周还不在意这些。春天是采蜜的旺季,因为槐树开花了,槐树蜜是最受欢迎的。我每周都要去镇上的食品店和药店两三趟,去食品店送蜜,去药店送皇浆。我踩着自行车,小周坐在我车后,一手提着浆,一手拎着蜜,有时还哼些她老家的小调。我听不明白,但知道她心里正欢喜着呢,于是我一长一短的两条腿就把自行车踩得飞快。
有时我跟小周说,等旺旺上幼儿园了,我带你出去旅旅游。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旺旺又跳又笑的。但我没等来这一天。因为,小周跟我离婚了。
父母为此气得双双病倒,左右邻居天天围在我家里,骂小周是个坏女人,是个狐狸精,是个害人的东西。我不让他们骂。父母和邻居就开始数落我,就是你平时把她宠坏了!她都不要旺旺和你了,你还护着她,你这算个什么男人啊!
小周走时,拉着我的手哭,我一遍遍地搓着她的手。只是苦了旺旺。我只能说这句话,我不恨她,真的。她初来时,手是光滑的,现在手上满是老茧。每到大忙时,人家田里的重活都是男人干,我们家田里的活都是小周干,割麦子、脱稻粒、犁秧田。她长得瘦小,有时人弯腰在地里干活,都看不到人影。心是留不住的,我放你走。这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对我、对我们这个家庭,曾经是有恩的,我恨她不起来。爱是最大的恩情啊!
一大一小,想要有爱
这一离婚,已经十来年了。旺旺以前不懂,哭着要妈妈,我说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他问离婚是什么意思,我说离婚就是妈妈和爸爸分开住了。妈妈不要我们了吗?旺旺这样问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妈妈还是爱你,她会回来看你。
但事实上,这十来年,小周一次都没回来看过儿子,一次都没有。每到年底,她会寄来六百元钱,这是给儿子的生活费。我去找过她,也在我们苏南,她结婚了,又生了个儿子,在厂里打工,丈夫是厂里的同事。我说你心真狠,你回去看看儿子吧。她不吭声。我说那我把儿子带来给你看看?她还是不吭声。
我心都凉透了,从我家到她现在的家,坐长途车不过是两小时的路程。她都不肯来见见儿子。我不知道这当中有什么让她为难的地方,这个曾经对我有过恩情的女人,她现在这种样子,比拿刀子一刀一刀剐我的肉都狠。
旺旺过十岁生日,家里来了些亲戚,从早晨开始,他就端了张小板凳坐在院门口,朝门前的大路上望。姑姑来了,婶娘来了,姨奶奶来了,都问他,旺旺坐在这里做什么呀,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他说我等人呐。
吃饭时间到了,他也不肯回去,说我等人呐。
再问他等谁啊,亲戚们都来了啊。他还是不吭声,只是紧紧地盯着大路,只要路口刚出现一个人影,他就站起来问边上的大人,你们猜那个来的人是谁啊?
亲戚都跑到背地里落泪,都知道他是在等他妈妈。中午的面条,是端给他坐在风口的小板凳上吃的。
按照风俗,生日时的炮仗要在太阳落山前放。但旺旺抱着我的腿,夺我手上要点燃炮仗的香烟头,说爸爸你再等等,太阳下山还早着呢!
我说旺旺放炮仗热闹啊,我们早点放吧,放完了可以吃生日蛋糕啊!
他不肯,说爸爸我们再等等,还会有人来的。
我也端了张板凳,陪他坐着,天黑了,看不到路口的人影了。我说旺旺我们放炮仗吃蛋糕吧。他哇一声哭了,说爸爸是不是我是天底下最不好的小孩子?妈妈才不要我的?
我把他搂在怀里,我恨小周,我第一次这么恨她!
从此之后,旺旺再也不提妈妈一个字。
这些年,也有做媒的人上门,我的心差不多死了,家里事情也多,父母年纪都大了,父亲前些年还做了个大手术,差不多送了半条命,哪个女人愿意上门受这个苦?旺旺今年就要小升初了,这孩子越来越懂事,只是话很少。
冬天没有花了,蜜蜂们要靠喂白糖才能度过饥荒。有天饭桌上我跟父母随口说到白糖涨价的事,晚上旺旺就跟我说,爸爸我们可以去买甘蔗回来榨汁再兑水喂蜜蜂,这样成本要比白糖低啊!
摸摸他的头,我说你好好读书吧,这些事你别操心了。他站在我面前,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爸爸我长大了,你总有一天要老的,我要懂事了。
儿子十二岁了,他站起来比我高了。晚上,他睡得比我晚,夜里我起床时,他还伏在灯下写作业,背影很瘦。我突然心口一阵疼,我想给孩子找个妈。我没有别的想法,只要对旺旺好就行,他从三岁起,就没有见过妈妈了,从十岁起,就没听他嘴里说过妈妈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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