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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终于回来了。”午饭时间,简离冷不丁对我说。我抬起头,愣了几秒钟,遂开口,“是完全康复出院了吗?”简离未置可否,含糊着点头。我淡淡应道:“那很好啊。”又低下头在饭碗里挑挑拣拣,都说不要洋葱不要洋葱,阿婆还愣是舀了一大勺,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年轻人不要挑食。习大大还说年轻人还不要熬夜呢,我们不还是得为了六月份的高考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世界有太多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
吃完午饭刷了碗,匆匆赶到教室上午自习。看着书桌前堆放着杂乱不堪的书和资料,抽出昨天做的还没来得及订正的数学试卷《天利三十八套》,眼神在试题和答案两边游走,手里的红笔却是连续打了好几个叉,叉到第十个的时候,笔尖稍一用力,试卷被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我心烦意乱地丢开笔,像收拾垃圾一样把试卷答案一股脑儿塞回桌肚里。我交叉着双臂趴在桌子上,脑子如同灌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重。午自习班级是没有老师坐堂的,可班里没有任何人说话,只听见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动静和偶尔懊恼的叹息声,这些沉静让我心神不宁。我重新将试卷从桌肚里掏出来,抚平上边的褶子,深吸一口气,又从丹田运出来,复埋首于试题中。
晚自习下课,我回到寝室,在衣物包里找着换洗的衣服。才4月份这鬼天气怎么这么闷热!我一边叠衣服一边抱怨,突然想起我的沐浴露还在简离那儿,我趿拉着拖鞋吧嗒吧嗒地来到隔壁,看见简离也正在整理衣服……
“简离,你把衣服都放进书包里干吗?”我坐到她身边问。她轻声道:“哦,我跟老师请假了,明天回家一趟。”我见她神色平静,狐疑道:“班主任同意了?”上次匣子得天花班主任好不容易批了假之后还不死心地问她:“真的坚持不了?”逼得匣子放了狠话:“嗯,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当时看匣子做出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我差点没笑岔气。不过简离这次请假怎么这么顺利?我看向简离,她迎着我探究的目光莞尔一笑,我松了一口气:大概是简离长相看着比匣子乖吧。我仰面躺在简离的床上,“我真想回家啊……哎?简离既然你回家顺便帮我带两斤苹果吧!要阿甘家的,学校周围卖的苹果一点水分都没有!”良久没听到答复,我又直起身歪着头看她,“简离?”她面露难色,“我这次回去是有点事……我尽量吧。”“谢啦!”我站起来,“那我回宿舍啦!”
回到宿舍,老大端着盆走进来,头发还滴着水问我:“九九,你洗过澡了吗?”洗澡?啊!洗澡!我去找简离拿沐浴露的呀!两手空空的就回来了!
“你奶奶前两天又在街坊邻居面前造谣说什么家里媳妇儿还不如外人,真是好笑,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是她才对吧?保险我们给交,水电费也是我们交,一天天和一群老太太尽嚼人舌根还说无聊,我们又得给她装有线电视,人前人后她说我一句好了吗?要不是看是你爸的亲妈我早不客气了。说到亲妈,老太太也不止你爸一个儿子啊,你大伯你二叔一到给赡养费的时候就推推搡搡,要我说里里外外三条街都找不到像你爸这么傻的人!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我放下碗筷,闷声道:“不吃了。”端起桌上的茶杯转身欲走,妈妈拉住我:“这都高三了,就吃这么点儿还怎么学习啊?这鱼是我特地去菜市场买给你吃的呢!”我瞥了一眼桌上的红烧鱼,沉声说道:“我想您应该记错了,喜欢吃鱼的是宋墨不是我,另外,您也知道我高三了,我需要清净。”说完这些,我立刻抽身离去。“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我从床头摸出手机,刚一开机,老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打了几个电话都关机怎么回事?”我没好气地回答:“寄宿学校的高三生带手机,我的腿不被班主任打断才怪!”“家里的座机你也没接,你妈说你发完脾气就回房了,叫你也不应。”我努力回想刚刚饭桌上的情景,想了半天也还是没想出来我怎么就对我妈发脾气了,不想吃饭了就有错了?我口气愈加不耐烦,“爸爸,你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哦,你弟弟的班主任打来电话,说他最近学习成绩又下降了,你做姐姐的要多指导指导他……”我气急反笑,“爸爸,要高考的人是我,我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了。一个月只有两天假期,妈妈在一旁絮絮叨叨个不停就算了,你打电话回来还是为了宋墨,问题是宋墨他贪玩成绩下降你们当爸妈的都教育不了,总跟我说是什么意思?”“你是做姐姐的……”我打断他的话:“是!我是他姐姐,我要不是做姐姐的,是个男孩的话,恐怕也就没有宋墨什么事了吧!!”我愤然挂断电话。
最近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在学校时害怕那种压抑得几乎窒息的氛围,在家时面对不会理解我的父母以及还需要我操心的宋墨。人生,就是一场兵荒马乱的逃离。
6月6日,熟悉考场。
6月7日,第一场语文,第二场数学。
6月8日,第一场文综,第二场英语。
高考结束的晚上,班长打来电话,邀我出去聚餐。班长说:“来吧,咱们今晚不提考试,就大伙儿一起吃个饭,以后在一起聚的机会就不多了。”我想想也是,就答应了。我又给匣子和简离发短信,匣子回我:家里管得严,我妈说这么晚了女孩子出去不安全,虽然长得丑,但万一碰上瞎眼的混蛋呢!我忍俊不禁,真是亲妈!简离没回短信,我放下手机,去换上连衣裙,梳洗完毕,又看了眼手机依然没有短信提示。该不是简离已经睡了吧?我想。
我来到饭店的时候,菜已上桌。班长站起身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我玩笑着说:“哪能呢!班长大人亲自打电话,不能不给面子!”在一片嬉笑声中大家依次落座,我没什么胃口,男生们都在划拳喝酒,就连章桦都喝高了,灯光下的他面色通红,眼神迷离,一反平日里的斯文,倒有几分魏晋时期风流才子的浪荡不羁。“老班要看到他们这样子估计会被气死!”肖玫坐到我旁边笑着说。我点点头,“可惜他再也管不到我们了!”肖玫啜了一口橙汁,问我:“宋君,你开心吗?”“嗯?”“高考结束了,我们终于毕业了。”我看向隔壁桌嬉笑怒骂的男生们,目光飘移不定,“我不知道,我一直就不是个对学习有天赋的人,那些起早贪黑,灌下一杯杯咖啡的日子终于都过去了,我以为我解脱了,可我现在只觉得很空。” 空,大概是三年来都紧盯着一个目标,朝着一个方向奔跑,当你终于到达那个地方才发现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柳暗花明繁花似锦,它从来不是终点,而是个十字路口,来回的车子川流不息,你伫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何去何从。后来,你才知道,所谓的“空空的”其实是对未来的迷茫。
“对了,简离怎么样了?”肖玫话锋一转。我疑惑道:“简离?简离今晚没过来啊,我给她信息她没回我呢。”肖玫说:“简离的爸爸得肝癌去世了啊,你不知道?”“你,说什么?”我瞳孔蓦然放大,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君君,我爸爸生病了。我妈妈去医院了,我家没人,你今晚来我家陪我睡吧!”
“君君,我想去一趟庙里。”
“我爸爸终于回来了。”“是完全康复出院了吗?”“……嗯。”
“我跟班主任请假了,要回去一趟。”“哎,简离既然你回家顺便帮我带两斤苹果吧!要阿甘家的!”“……好。”
我狂奔到简离住的小区楼下,疯狂地打简离家的电话,“简离,是我,我现在在你家楼下。”简离急急忙忙赶下楼,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暖暖的夏风中却显得单薄清冷,她走到我面前神色慌张:“怎么了吗?君君。”我嗓子干涩,半天才开口,“你还好吗?”简离怔住。我鼻子更酸了,忍不住抱住她。她拍拍我的头,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君君?”你个傻瓜,发生这么大的事你都要一个人扛,就不能告诉我吗?不对,你是暗示过我的,我却说“那很好啊”,你请假回去参加葬礼我还让你给我带苹果……“君君?是考得不好吗?”简离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我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简离,简离,我……我数学有两道大题……都……都没来得及写……”
人有时真的很奇怪,我们看到别人在朋友圈晒美食秀恩爱时会习惯性地感慨:TA最近过得不错啊。也会在朋友跟你抱怨生活的种种时用些许同情的口气劝慰着“你别想太多”。我们哪怕看到的只是别人的冰山一角,就可以YY一个完整的故事,或惊羡,或同情。
我一直以为简离是快乐的,匣子也是快乐的。我不知道,在我被高考折磨得死去活来时,简离却经历着生死离别。在我抱怨着我爸妈偏心宋墨时,匣子做梦都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简离依然没提过她爸爸的事,我亦装作从未听说。很久以后,我曾问她:“简离,我遇到不开心的时候就想大吃一顿,吃饱喝足后蒙头大睡。你呢?”她不答反问:“你看过一部印度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坞》吗?影片中,阿米尔·汗在遇到不顺时就会告诉自己‘All is well’,我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自我麻痹也好,乐天主义也罢。只要活着,都会过去的。不是么?”简离的眼睛澄澈清明,嘴角轻翘,弯成美好的弧度。
嗯,All is well .